洛海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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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逃亡(二)

    一道雪亮的光芒划过夜空,拖出了长长的轨迹,快速的飞向了东方空际,转眼便已消失在了地平线上,唯有淡淡星痕宛然。

    惊醒的扶风凝望着天际流星逝去的方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我怎么睡着了?”转身看了看本应守夜的荆南竟已沉沉睡去,但见他睡姿古怪,不时双腿疾蹬,不时双拳挥舞,不知不觉间,身子竟已挪动了方位,然而他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笑容,看去颇为欣慰。“连续七天七夜几乎不眠不休,想来他也是累极了。”不自觉的摇头叹息了一声,再观那边和着衣衫而眠的雪依,睡态安详,映着火光的绝美容颜,泛着淡淡的红晕,浑然不似劳累了七日七夜如荆南那般的疲累之相。

    扶风起身拨弄了拨弄正在燃烧着的篝火,随着哔哔剥剥几声过后,篝火更旺了一些,却是他重新添加了一些干柴。

    他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了几声,暗道:“好强的术法!”回想起七日前与那人的一战,犹是心有余悸,本想拼死保卫荆南和雪依突出重围,不料他二人竟也不顾安危的来救他,“看来老天还不想让我这么快死,可我活着,又有何颜面去见海都王呢?”

    思绪再度飘向了远在东南的洛海国,不自觉的向着东南的方向望了望,但见月光下一片连绵的漆黑山脉耸峙,阻断了他的视线,依稀记得,那山脉名叫“寂风山”,是乌荒国三大草原中的离离草原和疾风草原的界山,传闻那座山是个极为可怕的存在,没人能说得上来,只是听山脚下的牧民说起过:“那座山风至而寂,是名寂风山,然而山间密林中终年重重迷雾,进入者无不迷失方向而失去了踪迹,更可怖的是,偌大的山体中,时常传出‘呜呜’的声音,如百鬼夜啼,似森罗鬼哭。奔流城也派人来封锁了寂风山,然仍有好事者入山探究,终是有去无还,寂风山在整个草原上,乃是一座禁山。”

    这是他自疾风草原前往离离草原寻找海煜下落时经过那里听说的,至于真实情况,并未可知,然而远远望去那座并不算广阔的山脉平地起于平坦的草原,突兀的立在那儿,在夜幕下与满天星斗交错,真有种森然之感,令人触目惊心。

    被草原马匪追杀的七个日夜里,他们一直疲于奔命,根本没有时间没有心思去考虑更多,只顾逃命,但凡没有马匪的方向,便是他们逃亡的方向,中间连休息甚至吃饭的时间都少之又少,直到此处,方才稍微摆脱了那群追杀的草原马匪,有了一些时间来好好地吃饭休息。

    蹙眉望着森然而立的山峦,扶风猛然惊觉到了什么,东北方向是奔流城的方向,那是乌荒国的国都,他身为洛海国将军,暗中潜入他国,倘若被发现,便会无端惹来麻烦,向西向北则是草原马匪的追兵,而他们一路沿着曲颜江向东南疾奔,也便于取水,渡河更不可能,只顾了逃命,却不曾发觉,竟然将自己逼上了绝路——唯一的东南方向,便是那寂风山。

    暗自苦笑了两声,心中也豁然明白了,那个白衣男子只是派兵沿途追赶,并未痛下杀手——他们明明有很多机会将这疲累不堪的三人合围聚歼,每当偏离了方向之时,对面的方向便会出来一队追兵,原来这就像草原上驱赶羊群一般,使他们沿着既定的方向奔行。

    “原来这早就是被他们计划好了的,然而这又是为什么呢?”他的心中不禁蹦出这个念头,“他们的最终目的不过是杀人或抓人,难道要像草原狼一样,将温顺的羊玩弄够了,才大快朵颐的吃掉?”

    一念及此,心中一寒,然而想到白衣首领遗世而独立飘飘然的儒雅形象,却很难将他与那凶狠决绝的草原狼联系在一起。

    目光不自觉的又落在了草原少女身上,那洁白若雪不染风尘的女子,此刻正含笑而眠,正如一只温顺的小羊,无邪的脸上,堆积着宁静与祥和。“到底是为了什么,让这样一群凶神恶煞的亡命之徒对这样的一个少女,苦苦追逼,赶上绝路?”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子?”七日前,虽然隔着甚远,但扶风依然能感受到雪依在看到手握“赤炎”的白衣男子时的情绪波动,惊惧、痛苦、悲伤、怨恨,各种情绪交织,几乎将少女孱弱的心摧毁,然而,在那些情绪背后还有隐忍,甚至还有可怜……

    连他都不得不惊讶,这样的一个遭遇了如此境遇的少女,家园尽毁,父母双亡,亲见了那样残酷的修罗道场,而又在两年后见到那个足以令她深深怨恨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今天的她,却又那般的无邪,秀美的双眸中,只有纯善的目光,就连睡梦中,都那般的安详,波澜不惊。是坚强的内心?还是故意忘却痛苦?

    而且,连续七个日夜马不停蹄的狂奔,几乎无眠无休,这一路下来,是何等的劳苦,然而她竟毫无疲惫之相,如果是一个修行高深之人,尚且可以理解,然她却是一个毫无半点修行甚至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强如扶风,一时竟也捉摸不透这个单纯的再单纯不过的少女。

    “或许,是我想的太多了吧。”他不禁这样安慰自己。

    风带着丝丝凉意扑来,篝火忽然暗了一下,随即又明亮了起来,惊得那个拳打脚踢睡姿的身影打了个寒噤,忽的坐了起来,大叫:“雪依,快跑!”当看到大哥扶风正坐在篝火旁拨弄时,挠了挠后脑,尴尬的笑了笑:“大哥,你看你让我守个夜,我竟然睡着了……”

    在看了一眼正熟睡中的雪依后,又有意无意的抬头瞟了瞟扶风,只觉得昔日威严的大哥,仿佛忽然变了性子一般,并未如往常一样斥责他,只是“嗯”一声,顿了一顿,便又继续拨弄起了篝火,随着风摇摆不停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的正在熟睡中的少女的面颊灿若云霞,荆南看着,不禁又痴了。

    片刻后,扶风站起了身形,挡住了荆南的视线,惹得年轻男子心中微怒,却又不敢发作,只是侧了侧头,然而燃烧的篝火忽的亮了一下,又遮住了他的视线,此刻扶风却走了过来,盘膝而坐,道:“荆南,若让你为了一个不相干之人,身入险境,你愿不愿意?”

    “那还用说,我又不傻,肯定自己逃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荆南顿时止住了口,面带难看的笑望着扶风,“大哥,你这什么意思,我们洛海国军人,救人于危难,扶民于水火,岂能妄自逃命……”说到最后,本来高昂自豪的声调,渐渐弱了下来。

    “要是我,我也会如你一样。”万不料大哥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荆南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因为那是人的第一反应。”听到大哥也苟同了,荆南嘿笑一声,有些调皮的看着大哥,然而那张脸上依然是沉稳坚毅的表情,仿佛方才那番谈话并未给他带来任何波澜,只是眉头却蹙的更紧了。

    顺着他蹙眉的目光瞟向了东南方向,一股阴森的寒意顿时袭上了荆南的心头,那种恶寒的感觉,来自于那连绵起伏的山峦,有些狰狞。

    “明日一早,你便带着雪依姑娘渡过曲颜江,”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又像是在交代身后之事,“回到洛海国,不要再回头!”

    “好!”看着面带微笑爽快答应下来的年轻军人,扶风不禁一怔,微微有些失落,随即又有些释然:“牧原将军将生的机会留给了我,嘱托我照顾好荆南,而我,却将他带入了险境,现在,我总算做到了……”

    “他怎么答应的这般干脆,而且笑容怎么这么怪异?”忽然间,扶风的心中蹦出了这样一个念头,然而还未及仔细思索,随着脑后一痛,眼前渐渐模糊,心中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啊,我扶风纵横一生,竟然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的道儿……”而后,天地便陷入了混沌。

    看着倒在一旁的中年军人,篝火旁的一男一女对视着笑了起来,为如此默契的配合而喝彩:“我这个大哥啊,什么都好,就是想事情想的太多,心里装着太多的东西,无端给自己带来沉重的无法负担的压力!”

    “他醒来会不会责怪咱们?”少女微微有些迟疑,终究还是不忍,“你大哥心智坚忍,所虑所想,也比初生牛犊的咱俩也深远的多,此刻的他心中定然有着难以决绝的挣扎,才说出了那番话。“

    “他现在不用决断了,”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少女,荆南仿佛很有成就感,“要是责怪,等他醒过来责怪我就好了,绝不会连累你。”说着扛起了倒下的扶风,扔在了马背上,“昨晚吃那么多,身子这么重,跟头猪一样!”

    少女莞尔,映着火光的脸颊,更加明艳不可方物,仿佛凡尘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然而却在她心头狠狠的刺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当心被他听到,还有,明明是我打的他,他昏倒之前,心中一定在咒骂着我。对了,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荆南咋了咋舌,尴尬的笑了笑,却也替少女感到尴尬,仿佛带着责怪的神情,“你想知道他什么名号?说出来,可是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完哪。洛海国弇兹军统帅、大将军、我荆南的大哥、洛海国仅次于王族海族的第二大家族洛氏家族的族长……”

    “说重点!”仿佛被那一声娇斥所震慑,荆南登时噤若寒蝉,只是弱弱的说了一个名字:“扶风……”随后跨上了载着扶风的马背,道:“会骑马不?”说着扔给了少女一条马鞭,也不管她会不会骑。

    “草原上的牧民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一手接过马鞭,仿佛为荆南的贫嘴感到颇为无奈,也跨上了另一匹马,手指东南,马鞭在寂静的夜空中打了个脆响,嘚嘚嘚的激得尘土飞扬,却是渐渐远了。

    “好个妮子,竟然小瞧了她了,七个日夜不停地奔波,连我都尚且勉强靠着修行支撑,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然有这等神态!”口中说着,手脚却不敢稍怠,催马随着一人一骑绝尘而去。

    “还是烫的,他们不可能走远!”将手伸到已然熄灭的篝火,猛然缩了回去,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满脸虬髯的形若狮面的丑陋男子,正对着一袭白衣,着急的道,“首领,咱们追吧!”

    白衣男子轻轻摆了摆手,阴郁的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似喜,似忧,似狂热,似惋惜,而后淡然吩咐道:“赫多,你带人缀着,不要逼的太紧,不要让他们偏离了河道,还有,严禁任何人接引他们渡河,堵塞河道,再就是,别正面与他们起冲突,没人是他的对手,包括我!”说着身子忽然有些颤抖,似乎有鲜血沿着手指滴下,“唉,我不该如此激动的,又牵动了伤口,那个洛海国将军,到底还是给我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

    狮面人赫多领命后略微迟疑的看了首领一眼,暗中诧异他为何会下如此古怪的命令,草原马匪向来嗜杀,面对目标从来不会手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明明有很多次机会的情况下,为何首领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他们,只是派人追赶,不下杀手?

    带着疑问,他却不敢抗命,然而阴鸷的眼中闪过寒芒,似乎有种得色,“这样也好,那人问起来,便将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也省的我再遭遇那个洛海国将军……”一想到一招便可将他逼入死地的那个人,残忍如他,心头也是一寒。

    “幻波术”,那是他濒临死亡时听到首领喊出的术法名字,并在他心头深深打上了烙印,若非首领在危难之际使用“移形换影”替他挡住了那致命一击,只怕此刻的他早已变成了像那群蝼蚁一般的牧民的尸体。心中一阵恶寒,赫多也是为自己死里逃生感到庆幸,丑陋而又阴鸷的脸上,不知何时,一个极为阴冷的笑容爬上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双目中,充满了紫黑之气,一如那望不见底的深井。

    “去,给我把那两个人找来!”声音冷若冰霜,却果断决绝,在白衣男子离开后,便是向着身旁的亲信喊道。在看着亲信领命离去,赫多一声冷笑,一如那凄冷的月光,“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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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