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城飞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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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旁的翠微酒楼上,窃窃私语才刚刚开始。一个店小二趁着给客人添酒的当儿,忙向一桌靠窗的外地打扮的客人大说特说。

    “那红衣武士的来历可不简单哩!那一身红衣,妥妥儿的是北府守军呀!”话说当时大多城中分为东、南、西、北四坊,用以划分百姓居所范围,以此便于管理。可丰邑打从重建起,就是用东、南、西、北四府来划分。每府各派有守军,衣着也不尽相同,也交由不同头领管辖。

    “看他那装扮,还是个小令长呢!啧啧啧”小二满面羡慕,在丰邑,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能成为四府守军可是足以光宗耀祖的大事。

    另一旁的桌子旁,也有人眉飞色舞地夸耀着:“丰邑乃是以兵统民,并无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太守、县令什么的。城中乃是四大令主统辖四府!这城中凡身怀绝技的,皆可入各府作从令,再好些,还能高升成小、中、大令长哩!至于这四府长官啊,则更为神秘,只知道是以玄朱青白四方神兽为其号,并不知真名,至于长相则更是从来没人见过……”

    有人不解,听说四府皆是以四象作为本府颜色,即北府从玄武,为黑色;南府从朱雀,为朱红色;东府从青龙,为苍青色;西府从白虎,为白色。为何方才镇守北府的守军却身着朱红衣服?

    “哼哼,别国人一向都对此大惊小怪!这可是我们城主大人的良策,说了你们怕也不懂!……”

    丰邑的原住民对此都是怀了万分的自豪,以至于遇着些个外地人,即使不对这城中事物表示好奇,也能被扯住将丰邑的大小事件悉数告知,就剩没把哪家的狗咬死了哪家的鸡,哪家的小寡妇半夜到邻居院墙外溜达这种事说出来了。所以,不论是外地人还是外国人,到城中不下一刻,对丰邑就能比对自己家的篱笆墙还要了解。

    几个齐国打扮的年轻商人听了那人一番言辞夸张的描述后,纷纷作恍然大悟状感慨不已。

    “之前就听说隋国左相赫赫威名,为民心所向之人,果然不虚啊!看他亲手治理的小城就已如此繁华了,若是隋国举国如此,实是我大齐之祸啊!”

    “是啊!此言不假……”

    走出翠微楼的几个年轻商人一敛方才嘻嘻哈哈的神色,俱都低声叹道。

    唯有一身着水青华服的年轻人剑眉微锁,却并未开口。

    “隋国左右二相,祁穆二人,当是栋梁之才,若能为我所用……”身边一人紧靠着那华服人低声道,“公子以为如何?”

    华服男子沉吟片刻,道:“此事须得先探明底细,否则不便妄动。”言毕,登上街边停靠的马车缓缓离去。

    翠微楼上,在三楼雅间的窗边,一双冷静的眸子凝视着那辆逐渐汇入灯火阑珊中的马车,直到它完全被无际的灯火包裹不见。

    “大人,派下的探子已经跟上去了,料那几个齐国来的草包也不会发觉!”

    一个年轻女人从门外悄无声息地出现,一身暗红色锦衣。

    “你错了!五个人中,只有三个是草包,另外两个……”那双眼眸的主人将目光收回,落在女人身上,“一个是孤狼,另一个……是毒蛇!”

    “……是!属下知错!朱雀大人!”女人低头道,“属下这就再派些人去盯着!”

    “不用了!”朱雀回身又望向灯火之处,“已经晚了!”

    ……

    丰邑很少有这种僻静得能听见虫鸣的街道了,由于已经入秋,虫鸣微弱如游丝,透着些末途的伤感,像是在宣告着有几个脆弱的生命即将终结,而有时,人的生命同那些虫并无什么不同,对于常年在刀尖上舔血的刺客来说则更是如此。

    此时,那辆马车正停在这样一条街道上,虫鸣已停,似乎都在屏息躲避着由地上冉冉而起的血腥味。

    ——马车周围,安静地躺着几条身着夜行服的尸体,鲜血已然渗入土地,周围的泥土上丝毫没有挣扎的痕迹,一切都在静谧安详中发生了,连两旁民居中的居民都依然在甜美的睡梦里。明天一早,他们怕连惊叫的机会都没有,尸体会被掩盖,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人持刀立在马车边,刀上的血迹掩不住道道刺眼的寒意。

    “都解决了?”轻松的男声从马车中传出,“走吧!”

    黑衣人没有作声,但他的自己的行动证明他完美地服从了指令——他身形矫健地翻身上了马车,极熟练地驾车而去。

    明天一早,街头巷尾便会流传着三个外国商贾被劫财杀害的事情,而这些,与他毫无关联。

    水青华服的男子在马车中挑眉微笑。

    没有人知道,丰邑繁华的表面之下隐藏着天下最为精密的情报以及暗杀网络,而这种网络随着隋国的逐渐强盛正暗暗渗入四国王庭中,郑国便是被腐蚀的最为严重的一个。

    什么隋郑之盟!不就是为了堵塞齐夏两国之口的敷衍吗!郑王聪年前突然病故,朝中能臣几乎全部被废,又扶了个未及加冠的垂髫小儿为王,惹得郑国如今外戚当道,国土失了大半,只守着一个可怜兮兮的满都苟延残喘……

    种种这些,难道与隋国不无关系?

    与左相祁白胜不无关系?

    与这遍及四方的网络不无关系?

    哼哼,父王刚愎自用,不把隋国放在眼里,只怕养虎为患。我既然是大齐子民、萧家子弟,便决不能袖手旁观,我倒要看看,这丰邑之网与我济城之剑,到底哪个更为厉害!

    ……

    翠微楼中,锦衣女子双膝跪地,决绝地说道:“请朱雀大人赐罚!因我一人之失,坏了本府未输的记录!”

    “知道就好!我先不罚你。”朱雀沿着窗沿坐着,淡淡地开口道,“只是你可知道输在了谁人之手?”

    “属下知道,此人乃是齐国三王子,萧瑾焕!”

    “给你三天时间带给我他的人头,否则,三日后,你就去见城主吧!”

    女子肩膀猛地一抖,几滴冷汗沿着雪白的肌肤流下来,原本殷红的嘴唇变得煞白。

    “属下,遵令!”

    待女子退出雅间,朱雀起身站立于窄窄的窗沿之上,夜晚方凉风抚来,吹动她披散的发丝,此时若是有人抬头望来,便会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迎风站着,赤红的衣袂飘然而起,仿佛全身投在了火焰中,只是她泛着淡青色的眸子分外冰冷,衬得一张小脸雪一般白皙。

    夜幕中,恍然闪过一片赤红,喝醉了的纨绔们纷纷觉得是已经喝醉了的幻想,直嚷嚷着要去醒酒,而他们所说的醒酒汤,便是同方才的女儿红不同的黄粱酒了。

    已经空无一人的雅间中,透过窗户能看到盛世时才有的动人景象,无尽的灯火,无尽的欢乐,吸引着无数人们在饱受战火之苦后来此享受这繁荣的安宁,可是,战火未息,硝烟仍在暗涌,谁又能保证这样的欢乐可以长久呢?

    恐怕没人敢于许这样的愿吧!

    翠微楼的大厅里,曼妙的歌女们在众人的簇拥下抚琴唱到:

    “今朝有酒今朝醉,

    来日愁来他时忧。

    莫问哪的千金换,

    纸醉金迷不白头

    ……”

    歌声直上九霄,似乎驱散了云彩,一轮明月正高高挂起,将清辉洒落世间。

    今日,正是满月。

    ……

    赤衣武士缓缓骑马走在前面,一辆马车也随之慢慢前行。

    这是一条分外幽静的小巷,周围屋顶上的檐兽在月光下投下漆黑的剪影,高耸的院墙,朱漆的大门,无一不显示出这里居民的财力。

    这里便是如意巷,汇集了丰邑一半财力的地方。

    一车两马三人,悠悠停在了一座丝毫不引人瞩目的大门前。紫衣少年翻身跳下车子,美美地伸展着四肢,同时还不忘深吸一口气。

    “此处正合我意!就连空气中都满是金钱的味道!”

    赤衣武士拴好马,正要将大门打开,突然只觉脖颈上一凉,一把明晃晃的刀刃早已贴上了他的肌肤,冰凉的杀意逐渐渗透了五脏,叫他不由得发起抖来,作为一个武士,危急时刻仍然存着求生的本能。他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发现佩剑早就不翼而飞,同时他也看清了刀刃上刻着的赤羽图案。

    他的脸在那一瞬更加发青了。

    “大人,小人可是做错了什么?”

    “不,你什么都没有做错,简直伪装的天衣无缝,令我到现在还认为你是个忠心耿耿的赤羽卫!”

    紫衣少年纯良地笑着,手中把玩着一枚普普通通的铜钱。

    “只是这遍布空气的金钱味儿中,却也不乏血腥气!你说呢?邹叔。”

    邹天雄握刀的手臂平静而冷酷,可此时他的面上露出嫌恶之色,他蹙眉道:“这院落中的血腥气真叫人作呕!”

    “瞧见了吧?真正的武士,即便是眼盲耳聋,也能凭借鼻子嗅出敌人的所在,由此看来,你是个失败的玄衣。”紫衣少年眼角一瞥,将抛起的铜板轻轻接住。

    赤衣武士大惊失色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猜的!”少年俏皮一笑,“你的反应告诉我,我猜对了!”

    武士的神情立即慌张起来,随即又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厉声道:“任务失败,迟早都是一死,倒不如现在就一刀将我杀了吧!”

    “不急,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省去了找他的好些功夫。而且就算要杀你,也用不着动刀,谁不知道你们玄衣的血液里,都藏有剧毒呢!”紫衣少年忽然眼神一凛,那枚铜钱便由他手中飞出,紧紧贴在了武士的喉咙上。

    武士苍白的脸突然涨红起来,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扣住了脖子一般痛苦地倒在地上,嘴里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如同即将溺毙的落水者。片刻,他的脸转为发青的紫色,脸上的皮肤也接着一片一片溃烂,露出里面稀烂的脓状的肉以及发黑的骨头……

    武士的身体不再动了,安静地化成了一片黑色的血水,连骨骸都没有留下。

    旁边两人束手站着,全程目睹,面色都不太好看,只是原因不大相同。

    “看来他早已咬碎了齿间的毒丸,只是还没来得及施出血爆术来,否则稍有偏池,你小子连同我都得完蛋!看来我没看错,玄武这小子的手下没一个好东西!”

    邹天雄语气中带了十分的不悦,从来都是正气凛然的武士道,居然被这样的家伙如此侮辱,这种心情好比是虔诚拜了好久的神像有一天被人拉了一砣大便在上面。耻辱,绝对的耻辱!

    祁钰素来就没什么所谓的武道精神,对此也就不以为然,心思却全都在另一处。

    “……这血爆术……呵呵,连亡灵寄都使得出的家伙,区区一个血爆术又算什么!看来今夜是睡不了好觉了!”

    二人俱目光抬起。

    漆黑的夜色将原本的朱红雕花木门浸得发黑,犹如一个忠诚的巨人沉默地守护着这座貌似平凡的院落。

    突然,黑暗中传来极为刺耳的吱呀声,面前的木门缓缓打开,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人款款而出,躬身而立。

    “他在等你们,两位请进!”

    ……

    二人微微颔首,随之走进了院落,自然地如同春岁时前来走动的亲友。

    邹天雄心中疑惑——方才明明未听见有脚步声走近的。莫非这人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在门后了?那何故连呼吸声都没听见?凭他的自信,断不会是忽略了,要么,就是这个看似儒雅的书生实则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可是,依他的眼力及经验,这人就是个平凡不过的读书人。

    所以,如此平常的人偏偏出现在如此不平常的地方,本身就是诡异之极,而这诡异,往往就是危险的前兆。

    他暗暗提气,甚至连每个毛孔都做好了防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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