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北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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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隐翁与僧

    人们都说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江湖是侠客的江湖。侠客们从来不畏惧的便是朝廷,侠以武犯禁,纵是皇帝在江湖也需讲江湖的规矩。数百年都不曾插手江湖的朝廷,有什么好怕的?如果这个皇帝真那么厉害,大家倒想见识一下。

    壹

    劲风,残阳,枯叶,败花,怪峰山巅。

    来人独臂,麻衣,斗笠,锈刀,无鞘。

    “坐。”

    “酒。”

    “好。”

    两人相对而坐,人们叫他天涯孤客,他的刀听说很快。

    “锈刀也能杀人。”这是尹翁,或者隐翁,无名,或知名者皆死。“可是锈刀杀不了我。”

    “你也是人。”天涯孤客一句话说四个字的次数绝对不多,听说人一生可以说的字是有限的,说完人就死了,所以他一直很省着。

    “人是人,我是我。”隐翁饮。

    天涯孤客没有说话,同饮。隐翁毕竟过了天命,他的道高过他。可是道到头来有什么用呢。

    “饮。”隐翁满斟,再饮。

    天涯孤客便明白了,同饮。

    如此隐翁也明了了。

    “便是有旁的事端,也需得按规矩来。”

    江湖传闻一杯酒,一趣闻,尹翁成了隐翁,住在了怪峰巅,从此退出江湖,说是要静心写本“志”,往来行人可以趣闻换酒饮。

    “无。”天涯孤客满斟。

    “我那志四百九十篇,因为命里犯双数,需得取单数,如今缺一篇便可补成了。”

    两人再无言,只是对饮。

    “躲不过?”九杯已过,隐翁停住。“其实过了天命,我早不像你们这些年轻后生,争不动了。”

    “留不住。”天涯孤客也停住,似乎是今天的话,有点多了,他有些倦。

    “是运不是命。”隐翁挑眉,这便是怒了。隐翁眉,老虎尾。

    “数。”天涯孤客盯着手中的盅,唇翕动。

    隐翁变色,手中酒盏落地“是天?”他在怕,虽然那个人最不该被怕。

    天涯孤客无言,抽刀,斩,一个对字才从口中吐出。

    听说如果刀够快,人不会一下死去,恰巧他的刀就很快,所以隐翁应该听到了答案,因为他的血溅的很高。

    酒盅又满,是血非酒,天涯孤客饮,亦是九杯已过。

    劲风,残阳,枯叶,败花,怪峰山巅。

    去人独臂,血衣,人头,断刀,无鞘。

    天涯孤客,命煞孤星,异乡颠簸,无人知他哪来,哪去,只说他的刀很快,很快。

    他明白,自己天生命短,所以杀一赚一。受人所托,最好不过,闲日可得银两,闲钱可换好刀,因此他的刀快,他的刀也快。

    只是说话折寿,他又短寿,少言便少生意,以故托一中间人,皆大欢喜。谁杀,杀谁,一概省心。

    天涯孤客一概不问那个红衣的女人姓甚,名谁,乃至一条人命所值,只要够换一柄好刀。

    “死了?”

    这个红衣的女人很美,天涯孤客一生所见过的女人里,她可以排的进前三,这些漂亮女人都与红色脱不了干系,排在第一的是他娘,五岁的时候被他的爹刺死在他面前,鲜红的血溅了他一脸,她死的极美,盛开成了一朵红色的花;

    排在第二的是在他快饿死的时候掰了一半青果给他的小女孩,后来他杀了她,在吃了两条腿之后,他活了下来,然后杀光了洗劫小女孩家的一窝流匪,那些天他的眼前一直是红色的。

    “嗯。”天涯孤客取下自己的断刀,将腰上系着的人头一并搁在条案上推给了坐在对面的红衣女子。

    “倦了?”红衣女子忽的轻笑,这个笑怕是可以醉了一城人,一壶温酒递了过去。

    “听说隐翁的酒从来都是寒的,饮多了怕是伤身。”

    天涯孤客接过酒灌了一口,又送了回去,没人喝了隐翁九杯酒还可以动手的,所以天涯孤客只饮了八杯,如此那酒便算是解了。

    “明日便有新刀,下一个你该记住的。”声音已经远了,那红衣女人的武功想必不低,又或者是自己,醉了……

    难得睡得舒坦,天涯孤客从不担心半夜有人杀了自己,有仇的,早被杀绝了,便是余下的,也是些破胆的草包。

    怀里的纸还在,那是隐翁的志,《怪峰志异》手稿,身上的银两约摸够在书坊印成书,天涯孤客对文人很怪,他是不识字的,那些舞文弄墨的骚客当真是了不起的,他又喜欢听老人说话,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过是一刀罢了。

    隐翁不一样,他早些年武功很高,到老又能写书,天涯孤客仰慕他已久,可是改变不了什么,有人要他死,他也确实杀得了他,那就没有什么理由好拒绝的。

    “你的刀。”和天涯孤客认识久了,或多或少会染上沉默寡言的疾,当然能认识他很久的人也不多,更多的是从此再无法张嘴。

    红衣今天来的很早,一柄刀,一屉肉包,一壶酒,一把纸伞。

    “食过,饮过便去吧,早去早归。”竟有了妻的错觉。

    点点头,天涯孤客乜了一眼刀,那是官府的刀,官家的东西总是比别的要来的好,那刀估摸能用些时日,看来那雇他的人还有几个仇家要杀,要辛苦一段了。

    外面是飘着雨的,正当是江南下雨的时节,左手刀,右手伞,草鞋踩在青石板上有点滑,其实这样的雨在北方是不能称为雨的,打伞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天涯孤客的步子有点慢,他不是很想面对今天要杀的人,这样棘手的人,他平常都会推掉,只是他看到了她眼里从未有过的乞求,所以他拿了刀,入手一沉,便知是好刀,他爱的是刀,他对自己说。

    雨有些急了,再过一会,那人该回去了。天涯孤客将伞收在身后,小步奔跑起来,街面上已经没有人了,一步,两步,三步,拔刀。

    和尚头戴着斗笠,雨溅湿了他的僧袍,他拒绝了在这户施主家避雨的好意,化缘是修行,淋雨亦是修行,半路出家,需大毅力方可得道。

    身后,草鞋踩水的声音很大,哪怕是没有三十年功力,和尚也听得清。那风声,那刀鸣,不加掩饰的直接,诉说着杀人的意思。

    “唉。”轻叹了一声,和尚轻轻错了一步,刀锋带走一条袖子“施主倒是聪明的紧,这刀本不是冲着小僧性命来,却破了小僧几年的苦修。”

    答他的又是一刀。

    “小僧已经输了一成,施主何以苦苦相逼?”和尚闪躲间终于转过了身子,一掌已经悄悄递到了天涯孤客的腰间,他眼里这人的刀很怪,不留余力,却全身破绽,这是搏命的刀法。

    “诺。”天涯孤客终于是受了和尚一掌,很疼,下半身似乎没了知觉,刀要狠讲的是腰马合一,所以他反手的一刀只是卡在了和尚的肩膀。

    “诺?到了是选择这条路吗?”和尚低头看看肩膀,唱一声阿弥陀佛,又盯住天涯孤客的眼“小僧所贪不过命耳,施主贪的却是义,也是小僧当圆寂此处,便成全施主一程。”

    语罢,身子一拧,那原本卡在他肩上的刀,便顺着肩滑到了脖颈,撕开一道口,血和着雨下了一地。

    天涯孤客用刀撑着自己没有倒下,这个和尚的话很怪,天涯孤客只听懂了一些,不能细想,他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早去早回”,那个红衣服的女人,她还等着。

    睡觉是最好的疗伤方式,起码对天涯孤客成立。那女人终究没等他,不过他还是活下来了,需要感谢她的。可是他现在并不能,忽冷忽热的,他感受过很多次,依旧适应不了,躺着大口喘气比较有效,此外和尚丢下的斋饭也下了肚。

    和尚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一心求死的高手,他这些年还是头一次见,没人想死,蝼蚁都想活,虽然有时候人活得不如蝼蚁。

    天涯孤客觉得自己不是很好,他这两天记住的人有些多了,这不是好事,记住的越多,他的刀越慢;他的刀越慢,越容易死,他现在还想活,那个红衣服的女人应该也想。

    或者更多的是自己好了,便又可以去杀人。真的糊涂了,天涯孤客甩甩头,何时起自己竟会想这个。

    天涯孤客的病很快好了,大约其间她喂了三次药,看来她真的很需要他好起来,然后接着去杀人。

    可是天涯孤客好像有心事,那个和尚还是忘不掉,以往天涯孤客从不做梦,近两天那个和尚却总出现在他的梦里,这次再杀不掉他了,他已经死了。

    红衣没有向天涯孤客要和尚的脑袋,一个和尚横死街头,有心人稍微一打听便知晓了,不需要多此一举的人头,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似乎是没有想到天涯孤客快死还将刀带了回来,又或者杀一人算一次报酬,红衣又带了一柄刀给他,窄窄的小尖刀,适合藏在袖子里。

    “去算一卦吧。”红衣总是知道天涯孤客的心里想什么,这个女人很聪明。“当然,是去找下一个将死的算命先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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