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落日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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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五、对弈

                      赵恒走了六天,还在路上,前方急报雪片似的传来,契丹军已经开始攻打澶州了,羊观、盐堆、凫雁已经失守,形势十分危急,不过,李继隆、石保吉率军已经打退了契丹军的围攻,契丹军现在在十里外扎营,将澶州三面包围起来了。

    奏报中还说,将士们听说皇上要来,都非常期待,士气高涨,请皇上早日亲临前线。

    赵恒看了默不作声,将奏折放到一边。

    寇准说“皇上,前面就是澶州了,再走半天就到了。”

    赵恒说“寇卿家,今天,朕实在是太累了,不想动了,我们就在这里息一晚上,明天再去澶州吧。”

    寇准说“皇上,您就再忍耐一下,马上就到了,李继隆说澶州的行宫已经收拾好了,只等陛下去住。”

    赵恒说“算了吧,朕这几天住在帐篷里住习惯了,其实,帐篷也不错,不比宫殿差。”

    寇准说“前方将士都盼着皇上去呢。”

    赵恒说“这个朕知道,但朕不是已经到这里来了?离澶州不过十几里的路程,有什么事,随时都能处理。”

    寇准知道已经说不动赵恒了,悒悒地回去了。

    这时队伍已经停下来,士卒们开始搭建营寨,老将王显站在一个土墩上指挥着,他手里拿着各色旗帜,随着旗帜的挥动,军士们便找到自己的地方建起自己的营寨。

    王显一边指挥一边喊话,说前面就是澶州了,契丹军就在前面,让将士们把营寨搭牢固点,以防契丹人偷袭。

    有人问“老将军,澶州离这里不过十几里地,走快点一个时辰就到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宿营?”

    王显说“澶州现在没有那么多房子,去了还是要搭帐篷。”

    “可是,我们早点去,还可以帮一把,早点打退契丹人早点安生。”

    王显说“契丹的大军还未到,你们去是对付更多的敌人的。”

    “契丹人是不是很难对付?”

    王显笑道“别听人说的邪乎,他们也是凡胎,一刀下去也同样人头落地,再也爬不起来。”

    “老将军杀过几个契丹人?”

    王显正欲回答,却见寇准向他招手,连忙走过去。

    寇准说“真的在这里扎营?”

    王显说“皇上不走了,有什么办法?”

    寇准叹道“唉,还是我无能呀,想当年,唐太宗李世民东征高丽,也是犹豫不决,可他的手下给他来了一个瞒天过海,一举荡平高丽。可我怎么就想不出好办法呢?”

    王显说“寇大人不要烦恼,皇上已经到了这里了,难道他还会回去不成?”

    寇准说“但前方军情紧急,若是再迟疑,只怕李继隆、石保吉抵挡不住契丹大军呀。”

    王显说“大人放心,明天一定让皇上进驻澶州。”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北风劲吹,刚搭建的帐篷鼓着大肚子,士卒们拉起了绳索,绑在木桩上,周边压上泥土,帐篷仍旧摇晃不止,像一个醉汉。

    一个骑兵跑过来,向守门的士兵问枢密院在什么地方?

    守门的士兵扭头看见寇准,便把骑兵带过来,说“寇大人,这人找枢密院。”

    寇准知道,他一定有什么急事,便说“我是寇准,有什么事对我说。”

    骑兵忙给寇准跪下,说“小的见过寇大人,我正是来找你的。”

    骑兵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寇准,说“我是范廷召将军的手下,这是范将军给您的信。”

    寇准听说是范廷召的信,心里吃了一惊,连忙打开书信,看了一遍,一把捏在手心里,对守门军士说“你先带他下去吃点东西。”回头又对送信人说“不要乱说话。”

    送信人说“我知道,大人。”

    守门军士带着骑兵走了,寇准吸了一口气。

    王显看着寇准的神色有些不对,忙问“范廷召怎么了?”

    寇准看了看左右,对王显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回枢密院去。”

    二人进了枢密院,正好王继英、王旦也在。

    王旦见寇准进来,说“寇大人,下官要先去澶州一趟,查看一下河防。”

    寇准说“王大人别走,先看看这个。”

    寇准说罢,将范廷召的书信递给王旦。王旦看了书信,吃惊地说“这是怎么搞的,怎么会这样?”

    王继英说“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说罢,从王旦手里拿过书信。

    “不可能,不可能呀,契丹军主力不是已经南下大名府,攻打澶州了吗?瀛州哪来这么强的契丹军?”王继英说。

    王显问“到底怎么回事?范廷召怎么了?”

    寇准说“范廷召失败了,万余将士死伤殆尽。”

    王显大惊失色,半天才说“谁打败了范廷召?”

    寇准说“契丹留在瀛州的部队,不仅打败了范廷召,还打败了张顺,张顺也战死了。”

    王显说“一支留在瀛州城外的契丹军,竟然打败了范廷召、张顺两支劲旅,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

    王继英说“据我所知,契丹精锐都已南下,留在瀛州城外的契丹军战力应该不强,他们只是监视瀛州,想不到竟然打败了范廷召。”

    王旦说“傅潜呢?傅潜为什么不救援?”

    王显说“是呀,傅潜为什么不救援,范廷召可是他的手下呀。”

    寇准气愤一掌拍在桌子上,说“这样的人就该抓起来处斩,以正国法。”

    王继英说“时局就是坏在这些人的手里。”

    王旦说“寇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皇上如果知道了,一定很担心的。”

    寇准说“是啊,我就是担心这个,皇上知道范廷召吃了败仗,一定要回汴梁的。”

    王继英说“依我看奏折还是先不给皇上看。”

    王显说“这怎么行,皇上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

    王继英说“不是不给皇上看,是等明天皇上到了澶州再给他看。”

    王旦说“继英兄说得对,等皇上到了澶州,再给他看,他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寇准说“好,那就这么办。”

    遂压下奏折,寇准又连忙命人将送信的骑兵连夜送到澶州,以免他在军中说漏了嘴。

    王旦也去了澶州,毕竟这两天气温下降得厉害,虽然又军民日夜巡逻在黄河上,但谁能担保不出岔子呢,一旦契丹人渡过河,后果不堪设想。

    寒冷的天气不仅让王旦忧心,也让赵恒焦虑不安,他不相信千里黄河之上,会日夜有军民巡逻,凿冰。即使,有人凿冰,那么长的河道,哪里每一处都能看到,万一漏了一个地方,契丹人渡过来怎么办?

    赵恒坐在帐篷里,听着北风呼啸而过,风如刀子般地扎进来。他的面前放着一盆红彤彤的炭火,赵恒的手几乎伸到燃烧的炭火上,犹自觉得寒冷。他裹紧了衣服,身上还披了大氅,又叫王应昌添加了木炭,才觉得好一点。

    晚膳,赵恒只喝了一碗百味羹,剩下的东西,一口没吃,命人送到枢密院去了。

    寇准看着端来的饭菜,问“怎么?皇上没吃?”

    王应昌摇摇头,说“皇上只喝了一碗百味羹。”

    寇准说“皇上没胃口?”

    王应昌说“皇上可能还是不想去澶州。”

    寇准说“应昌,你在皇上身边多久了?”

    王应昌说“已经小十年了。”

    寇准说“你忠于皇上吗?”

    王应昌说“皇上是我的主子,我愿意为皇上赴汤蹈火。”

    寇准说“那么你是希望皇上坐稳江山了?”

    王应昌说“我当然希望皇上的江山永固,万载千秋。”

    寇准说“但是眼看着皇上的江山要落入别人之手,你不着急吗?”

    王应昌说“我着急呀,怎能不着急?但是我有什么办法?”

    寇准说“只要你听我的,我们一起帮皇上守住江山。”

    王应昌说“寇大人,我听你的,你说,我该怎么?”

    寇准说“我们先劝皇上进入澶州,再做别的打算。”

    王应昌说“好,我回去就劝皇上。”

    王应昌回到皇帐,赵恒还是坐在火盆旁,见王应昌回来,说“寇准他们睡了吗?”

    王应昌说“没有,寇大人正在和人下棋。”

    赵恒惊道“什么,寇准还在与人下棋?”

    王应昌说“是的,皇上,寇大人今晚还喝了好多酒呢。”

    “是吗?他还有心喝酒?”

    “是的,皇上,寇大人说还是御厨的手艺好,做的菜好吃。”

    赵恒伸了一个懒腰说“看来寇准是胸有成竹哟,朕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王应昌说“皇上的确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几个契丹人有什么了不起,我看寇大人才了不起,那才是大将风度。”

    赵恒说“好,你忙去吧,明天还要去澶州。”

    王应昌低头去了,出了营帐,忽然想起一件事,急急忙忙地来到枢密院,寇准见了,惊问“你怎么又来了?”

    王应昌在寇准耳边说了两句,寇准点头说“对,你想的周到,快回去吧。”

    王应昌走罢,寇准连忙找来王继英,说要和他下棋。

    王继英莫名其妙地看着寇准,说“寇大人,你怎么这时候还有心思下棋?皇上知道了,会怪罪的。”

    寇准说“我就是下给皇上看的。”

    王继英越是不解,说“下给皇上看的?”

    寇准说“大人,皇上现在正是惶恐不安之时,需要镇定,这镇定从何而来,一是前方战报,二是身边的人镇定自若,如果看见我们忙乱,那他岂不更加慌乱。”

    王继英说“所以,你要和我下棋,让皇上看见,好让他放心?”

    寇准说“正是此意。”

    王继英为难道“可惜,我没有大人这么好的定力,我怕皇上来了看出端倪来,我给大人推荐一个高手,怎么样?”

    寇准说“什么样的高手?我见过没有?”

    王继英说“大人还没有见过,英雄出少年,人家才十几岁,但是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只怕大人未必赢得了他。”

    寇准一听,兴趣大增,说“他是谁,我倒要会一会他。”

    王继英说“他叫杨仪,从小就智慧超群,读书真的是过目不忘,大人十九岁中了进士,你可知道他几多岁中的进士?”

    寇准说“难道他十八岁中的进士?”

    王继英摇头道“大人是猜不到的。”

    寇准说“难道他十五岁就中了进士?”

    王继英说“人家是十一岁就中了进士。”

    寇准惊骇不已,说“真有这么聪明的人?”

    王继英说“的确不假,只可惜他沉迷于黑白之中,对别的事都不感兴趣,所以,宦途不顺,只在翰林院当了一名学士。”

    寇准说“这次他也来了?”

    王继英说“来了,我去把他叫来。”

    寇准忙说“好好好,就说我请他喝酒。”

    王继英去了不久,带来年轻的后生,后生长得倒是清秀,只是蓬头垢面,衣服也好久没有清洗,见了寇准,只是一揖。

    寇准知道遇到一个狂生,也不见怪,指着摆好的棋盘,说“你会下棋?”

    后生说“略知一二。”

    寇准说“那就陪我下两盘。”

    后生也不客气,坐在寇准的对面,说“我不和别人下白棋。”

    寇准说“你想怎样?”

    后生说“有酒吗?”

    王继英说“有哇,而且还有酱牛肉,点羊头,炒腰干。”

    后生叫道“好,那我就陪大人下几盘。”

    面对这个狂生,寇准心里甚是不快,想好好教训一下他,叫他也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甫一交手,寇准就感到对手强大无比,遂不敢大意,一步一步下得小心翼翼,碰到精彩的棋局,连声惊呼,拍手称赞。

    杨仪也遇到了高手,被寇准的棋艺所折服,二人你来我往在棋盘上争来夺去,杀得天昏地暗,寇准竟忘了他只是演戏给赵恒看的。

    王应昌回到皇帐,被赵恒叫住。王应昌说“皇上叫奴才有什么事吗?”

    赵恒说“朕想出去走走。”

    王应昌说“皇上,天这么晚了,外面又冷,出去干什么?”

    赵恒说“朕在帐篷里闷得慌。”

    王应昌说“那皇上要到哪里去?”

    赵恒怒道“好你个狗奴才,朕到哪里去,要对你说吗?”

    王应昌连忙闭了嘴,喊了几十个侍卫,点燃灯笼,扶着赵恒出了皇帐。

    王应昌心想,幸亏我多了一个心眼儿,不然,就露馅了。皇上的疑心病很重,王应昌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

    出了门,赵恒站在门口,望了一会儿北方,黑夜沉沉,北风呼啸,赵恒裹紧衣服,迈步向枢密院走来。

    “果然,是去查看枢密院,不知寇大人是不是在下棋?”王应昌心里忐忑不安,上前,说“皇上是要去枢密院吗?”

    赵恒不做声,大步走着。

    王应昌说“要不要奴才去通报一声?”

    “通报什么?”赵恒问。

    王应昌说“让他们出来迎接皇上。”

    “多事。”赵恒说了一句,加快了脚步。

    王应昌紧跟着赵恒,一路小跑,来到距离枢密院不远,赵恒停下脚步,令侍卫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走过去。

    站在枢密院门口的卫士看见赵恒走过来,正要进帐通报,赵恒做了一个手势,卫士站立不动了。

    赵恒走到门口,只听见帐内笑语喧哗,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而有力。赵恒站在门口,一股清雅的酒香扑鼻而来,令人陶醉。他轻轻地推开门帘,只见寇准和杨仪一边喝酒一边下棋,纵谈欢谑,好不畅快。

    赵恒在门口站了良久,见寇准和杨仪二人都专注于下棋,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激斗正酣,喝着酒,吃着牛肉,羊头,腰干,下到妙处,不禁鼓掌欢呼,下到臭手,又禁不住抓耳捞腮,想要悔棋,另一方则死死按住,双方争得面红耳赤。

    王应昌走过来,说“皇上,外面风大,您还是进去吧,小心着凉了。”

    赵恒回头看了王应昌一眼,没说什么,面带喜色,轻轻地走回来。

    王应昌说“皇上,你怎么不进去了?”

    赵恒说“你没听说‘乘兴而来,兴尽而归’?回去,我们回去。”

    一帮侍卫都一脸懵懂,跟着赵恒往回走。王应昌推开门帘,望帐内看了看,长吁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

    回到皇帐,赵恒便让人伺候他洗了一个热水澡,爬上床,很快就发出了鼾声。

    黎明时分,李家庄的大火终于熄灭了。王继忠在康延欣身边站了半夜,一手拿着铁枪,一手将康延欣揽在怀里。火势太大,康延欣想让人救火,王继忠摇摇头,说救不了了,只能眼看着大火熊熊燃烧。

    空地里,站着很多人,大队军士自觉地来到这里,把王继忠围着,有的军士试图灭火,却被大火灼伤了。

    萧十三急得跺脚,说他们的粮草都被烧了,今后吃什么?

    王继忠问“部队伤亡怎么样?”

    萧十三说“有十几个人没看见,马烧死了两匹,丢失了五匹。”

    康延欣问“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萧十三说“是有人放的火。”

    “有人放的火?”康延欣惊问,“谁放的火?”

    萧十三说“宋国人,肯定是宋国人。”

    康延欣说“宋国人,这里哪来的宋国人?”

    王继忠将康延欣的手紧紧握了一下,康延欣醒悟过来,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燕云和他的同伴。

    萧十三用刀一指,说“对,就是他们,大火就是他们放的,把他们抓起来。”

    军士们一拥而上,抓住了燕云和他的同伴。

    燕云高叫“我没放火,你们为什么抓我。”

    萧十三说“这里就是你们是宋国人,火不是你们放的,难道是我们自己放的。”

    燕云说“我们一直睡在这座宅子里,没有出来,怎么放火?”

    萧十三说“你们一直睡在这屋子里,没出来,谁能证明?”

    燕云看了看睡在他身边的人,但是,他们都没作声。燕云又看了看王继忠。

    王继忠说“昨天,大家都累了,睡得沉,燕云也累了一天,应该不可能出去放火。”

    萧十三说“上将军,这人没安好心,火一定是他们放的。”

    王继忠说“先不要这样说,还是查一查,再说。”

    燕云看着王继忠,说“大人,你也不相信我?”

    王继忠说“不,我相信你,我没说这火就是你们放的,你不要焦急,事情一定会有一个水落石出的。”

    萧十三把燕云和他的同伴押了下去。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继忠,你觉得火是他们放的?”

    王继忠说“不,不是他们放的。”

    “那为什么要把他抓起来?”康延欣问。

    王继忠不做声,看着渐渐熄灭的大火,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只见一个军士悄悄地走进夜色里。不久,一个黑影从村口一闪而过,契丹军立即扑了上去,不一会儿,押来一个宋人。两个契丹兵扭着他的双臂,压着他的头,走到王继忠跟前,说“大人,我们抓住了一个奸细。”

    王继忠让那人抬起头,问“你是宋军的奸细?”

    那人说“不,我不是奸细。”

    王继忠说“你不是奸细,来这里看什么?”

    那人说“这里是我的家,我回来看看我的家。”

    王继忠说“这是你的家,你住在那间房子里?”

    那人指着眼前的那座大宅子,说“这就是我的房子,我就住在这里面。”

    王继忠说“你说说,房子是什么样的,里面有些什么?”

    那人便将房屋里外,叙说了一遍,果然半点不差。

    王继忠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房子是你的。放了他,他不是奸细。”

    军士松开手,那人转身走了,王继忠扶起康延欣,说“走,我们去放了燕云他们。”

    王继忠找到萧十三,说“萧十三,放了他们吧,火不是他们放的。”

    萧十三说“大人怎么这么说?”

    王继忠说“萧大人记得不记得,昨天你喊门的时候,他们是不是还睡在屋里?”

    萧十三说“是呀。是睡在屋里。”

    王继忠说“这不就对了,如果火是他们放的,他们不早就跑了,怎么会回来,让大火烧呢?”

    萧十三想了想,说“大人说得对,险些冤枉他们了。”连忙把二人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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