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乾坤局（三）
“第四轮拍卖开始，起拍十个金诛。下面请各位观赏这一轮希世奇珍。”
“公子且尝一尝这一道鱼脍，很是爽口解热的。”
风，透过纱帐，带着幽凉的水汽，缱绻氤氲于罗帐内。罗账外灯火通明，而罗帐内只在门口处悬了一排夜明珠，四角燃着檀香灼烧的铜鼎，香气随着火星一起一伏，叫置身其中的人如痴如醉。一个锦衣女子侧身坐在矮桌边布菜，见端坐北方的客人不肯动筷，便笑道，“阁下今夜可是为了那最后的货物而来？”
“嗯，嗯，哦。”一块晶莹剔透的鱼肉被夹到琉璃盘中，盘坐于桌后的鬼面人伸手托了托面具，算是回应。留在小院里的是狄仁杰，那戴了鬼面具来到这里的自然是沙陀，此刻的沙陀站在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只盼着这场拍卖早些结束，自己赶快离开这里。可偏偏面前的女子十分殷勤，轻纱薄衫，笑靥如花，他只好借着面具遮掩闭了眼睛。
“其实这里灯火幽暗，根本看不清面貌，尊驾可以摘下面具。”女子清甜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沙陀赶忙捂住面具，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结结巴巴道，“不，不必。”
女子的声音柔和而带着笑意，“公子不必介怀，奴家是看不到公子容貌的。”
沙陀闻言愣了愣，疑惑地看向女子。
“奴家看不见任何东西。”女子仿佛感知到沙陀的目光，泰然将面目转向沙陀，静静地看着他。
沙陀此刻才发现她的一双莹然美目上蒙了一层灰色的白膜，不由得一惊，脱口而出，“熏然目眩？！”
传上古之时，北海海滨有鲛人脱骨为人，其目幽蓝深邃，美不胜收，且于瞳上附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阳光下若琉璃光华，明媚照人；晦暗处如水汽罩目，亲和婉约。
这便是目眩最初的由来，可物以稀为贵，这样特别的眼睛，谁不想有呢，于是后世有人用熏染之法将正常人的眼睛转变。只是此法有一个缺憾，便是熏染之后人的眼睛虽然极美，可看东西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气，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是以此法后来渐渐没落，究竟谁乐意去换取一双连自己都看不清的美目呢？
沙陀啧啧称奇道，“听闻此法早于汉代便已失传，想不到如今还有人会如此做……”
“尊驾博闻强记，奴家钦佩。”女子笑着递上一杯酒，“还请满饮此杯。”
沙陀接过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哪里，哪里。”
“公子如此博学多才，可是国子监的学生？”女子笑盈盈地问道。
“不，我是太医院的……”沙陀话说到一半，忽然醒转自己话太多，幸而总是先说太医院的那段经历，他看着女子那双婉约的眉眼，顿了顿，反问道，“你的眼睛为何会变成这样？”
女子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问，便又给他添了一块百花糕，“为了活下去呀。”
“活下去？”沙陀奇道，“难道这里的人竟然以性命相要挟，要你毁去自己的双眼？”
“不，是我自己选择这样做的。”女子已经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安然若素地微笑，“是要眼目完整地活在混战与饥饿中，还是用双眼换取一生的安逸，而我选择了后者。”
“即便不这样……”沙陀沉吟道，“……总该还有别的法子活下去的。”
“是呵，只是很多时候，我们能看得见的选择并不太多。”女子起身告辞，“奴家今夜话太多了，还请公子见谅。酒水不足了，奴家再去取些来。”
女子盈盈转身，行至屋外，虽然她目视有碍，可对屋子里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娉婷行出屋外。
屋外，女子摇响铃铛，唤来小童，“去取些玉露琼浆来。”
童子应了时，女子突然间压低声音道，“此物中的檀香气味不正，去请主事来探察。”
童子面色一变，点头示意已然知道，将酒水递给女子后，迅速隐去。
女子携了酒水再一次回到屋里，“劳公子久等了，奴家这就为公子再斟上一杯。”
“要……要怎样……”沙陀仿佛已经思索良久，“要怎样才能带你出去？”
女子的手一倾，几滴酒水洒出，落在桌上，女子愕然看向沙陀。当然落在她眼中的只有模糊的光影，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那句话出现的方向，她喃喃重复道，“带我出去？”
“是！”沙陀郑重其事地问道，“你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吗？”
“我……”女子努力地睁着眼睛，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她也在怀疑是否方才沙陀听到了她对小童所说的话，“……我……”
沙陀想了想，终于压低声音道，“我师父是太医院的王溥，他肯定能治好你的眼睛，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怎么走？”女子只在心中无声地叹息与微笑，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可笑，他将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由得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总之，我们会带你走的。你就呆在这间屋子里，哪里都不要去。”沙陀摘下面具，认真地对女子道，“记住，我叫沙陀忠，除非有人对你说出了这个名字，否则不要跟任何人走。”
一个方才连面具都不肯摘下的人，为何突然说要带她走，还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当所有的疑惑、算计涌上心头时，女子不由得心虚了，除了这个人方才听到了她告密外，她想象不出任何别的缘由……她突然间很想逃离这个地方，可她不能。她的世界只有这间屋子这么大，离开了这里她便真的成了一个瞎子，仿佛是刹那间那无声无息地绝望如潮水般涌起，将她淹没，让她无法喘息。除了带在这里等待主事的到来，她再无别的依靠。
女子木然地转动头颈，环顾这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屋子，这里是她全部的世界，无论生抑或死，她都逃不出这里……
沙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要做一件很难完成的大事，他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在狄仁杰到来之前，努力稳住当下的局面。
只可惜他们两个永远无法想到，他们两个一心等待着的两个人，将会以一种他们都没能想到的方式，来到这里。
(本章完)
“公子且尝一尝这一道鱼脍，很是爽口解热的。”
风，透过纱帐，带着幽凉的水汽，缱绻氤氲于罗帐内。罗账外灯火通明，而罗帐内只在门口处悬了一排夜明珠，四角燃着檀香灼烧的铜鼎，香气随着火星一起一伏，叫置身其中的人如痴如醉。一个锦衣女子侧身坐在矮桌边布菜，见端坐北方的客人不肯动筷，便笑道，“阁下今夜可是为了那最后的货物而来？”
“嗯，嗯，哦。”一块晶莹剔透的鱼肉被夹到琉璃盘中，盘坐于桌后的鬼面人伸手托了托面具，算是回应。留在小院里的是狄仁杰，那戴了鬼面具来到这里的自然是沙陀，此刻的沙陀站在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只盼着这场拍卖早些结束，自己赶快离开这里。可偏偏面前的女子十分殷勤，轻纱薄衫，笑靥如花，他只好借着面具遮掩闭了眼睛。
“其实这里灯火幽暗，根本看不清面貌，尊驾可以摘下面具。”女子清甜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沙陀赶忙捂住面具，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结结巴巴道，“不，不必。”
女子的声音柔和而带着笑意，“公子不必介怀，奴家是看不到公子容貌的。”
沙陀闻言愣了愣，疑惑地看向女子。
“奴家看不见任何东西。”女子仿佛感知到沙陀的目光，泰然将面目转向沙陀，静静地看着他。
沙陀此刻才发现她的一双莹然美目上蒙了一层灰色的白膜，不由得一惊，脱口而出，“熏然目眩？！”
传上古之时，北海海滨有鲛人脱骨为人，其目幽蓝深邃，美不胜收，且于瞳上附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阳光下若琉璃光华，明媚照人；晦暗处如水汽罩目，亲和婉约。
这便是目眩最初的由来，可物以稀为贵，这样特别的眼睛，谁不想有呢，于是后世有人用熏染之法将正常人的眼睛转变。只是此法有一个缺憾，便是熏染之后人的眼睛虽然极美，可看东西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雾气，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是以此法后来渐渐没落，究竟谁乐意去换取一双连自己都看不清的美目呢？
沙陀啧啧称奇道，“听闻此法早于汉代便已失传，想不到如今还有人会如此做……”
“尊驾博闻强记，奴家钦佩。”女子笑着递上一杯酒，“还请满饮此杯。”
沙陀接过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哪里，哪里。”
“公子如此博学多才，可是国子监的学生？”女子笑盈盈地问道。
“不，我是太医院的……”沙陀话说到一半，忽然醒转自己话太多，幸而总是先说太医院的那段经历，他看着女子那双婉约的眉眼，顿了顿，反问道，“你的眼睛为何会变成这样？”
女子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问，便又给他添了一块百花糕，“为了活下去呀。”
“活下去？”沙陀奇道，“难道这里的人竟然以性命相要挟，要你毁去自己的双眼？”
“不，是我自己选择这样做的。”女子已经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安然若素地微笑，“是要眼目完整地活在混战与饥饿中，还是用双眼换取一生的安逸，而我选择了后者。”
“即便不这样……”沙陀沉吟道，“……总该还有别的法子活下去的。”
“是呵，只是很多时候，我们能看得见的选择并不太多。”女子起身告辞，“奴家今夜话太多了，还请公子见谅。酒水不足了，奴家再去取些来。”
女子盈盈转身，行至屋外，虽然她目视有碍，可对屋子里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娉婷行出屋外。
屋外，女子摇响铃铛，唤来小童，“去取些玉露琼浆来。”
童子应了时，女子突然间压低声音道，“此物中的檀香气味不正，去请主事来探察。”
童子面色一变，点头示意已然知道，将酒水递给女子后，迅速隐去。
女子携了酒水再一次回到屋里，“劳公子久等了，奴家这就为公子再斟上一杯。”
“要……要怎样……”沙陀仿佛已经思索良久，“要怎样才能带你出去？”
女子的手一倾，几滴酒水洒出，落在桌上，女子愕然看向沙陀。当然落在她眼中的只有模糊的光影，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那句话出现的方向，她喃喃重复道，“带我出去？”
“是！”沙陀郑重其事地问道，“你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吗？”
“我……”女子努力地睁着眼睛，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她也在怀疑是否方才沙陀听到了她对小童所说的话，“……我……”
沙陀想了想，终于压低声音道，“我师父是太医院的王溥，他肯定能治好你的眼睛，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怎么走？”女子只在心中无声地叹息与微笑，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可笑，他将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由得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总之，我们会带你走的。你就呆在这间屋子里，哪里都不要去。”沙陀摘下面具，认真地对女子道，“记住，我叫沙陀忠，除非有人对你说出了这个名字，否则不要跟任何人走。”
一个方才连面具都不肯摘下的人，为何突然说要带她走，还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当所有的疑惑、算计涌上心头时，女子不由得心虚了，除了这个人方才听到了她告密外，她想象不出任何别的缘由……她突然间很想逃离这个地方，可她不能。她的世界只有这间屋子这么大，离开了这里她便真的成了一个瞎子，仿佛是刹那间那无声无息地绝望如潮水般涌起，将她淹没，让她无法喘息。除了带在这里等待主事的到来，她再无别的依靠。
女子木然地转动头颈，环顾这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屋子，这里是她全部的世界，无论生抑或死，她都逃不出这里……
沙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要做一件很难完成的大事，他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在狄仁杰到来之前，努力稳住当下的局面。
只可惜他们两个永远无法想到，他们两个一心等待着的两个人，将会以一种他们都没能想到的方式，来到这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