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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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酒肉断肠热 玉熙残荷香(二)

    孙少卿喉咙滚了一滚,道:“初五那日愚生收到讣告,初七那日就动身去了华山。那知在华山途中遇到一队人马。皆红衣红绸红团扇,红车红马红彩礼。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当时愚生与玉人在车中坐着,听得这般热闹,愚生忍不住伸出去望了一望。只见得那一伙人好像是在送新娘。只是那媒婆忽而掩面偷笑,忽而仰头痛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何等喜事,一辈子也就一回。论理说着是新娘不舍父母哭一哭也无妨。这媒人哭什么。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赵延及冷哼一声:“这与王长使有什么关系?”

    孙少卿微微怒道:“眼下就有关系了。她这一队人马与我迎头走来,我仔细一看,这人马中间哪里抬了轿子,分明是一具棺材!只见那棺材上朱漆涂身,大红喜字。慢慢好像要从里面沁出血来。愚生暗觉有鬼,回头一看,玉人已然不在车内。回头再看那彪人马。棺材不住摇晃,盖子一掀玉人竟然从棺材里钻了出来!”

    孙少卿便将自身与那群活死人如何打斗,陆伯秦,阴守功和文其风如何来救都说了一遍。

    韩宇亭突然问道:“那阴守功和文其风怎么知道要来救你。”

    孙少卿道:“起初愚生也奇怪,而后文其风告诉愚生。阴守功是他布在何守礼身边的眼线。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联系他。然而阴守功偶然发现何守礼鬼鬼祟祟和一白衣男子密谋什么。于是多了个心眼,晚上便去探他口风。才得知他欲刺杀愚生。阴守功在他身边潜伏十数年,只好暴露自己给文其风通风报信,勉强救愚生一命。”他说完,停了两拍,接了一句,“只受了些许皮外之伤。”

    林英楚血都要热起来了,这是扳倒王增礼最关键之处,可不能有丝毫差错。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把手伸过来看看。”

    孙少卿将袖子捋起一截,露出半只胳膊,那胳膊上缠了厚厚好几层纱布。玉珀峰中弟子熟知药理,蒋纾贵为一峰长使,更是此中一等一的高手。她轻轻将几层纱布慢慢拆开。只见得伤口还尚未愈合,黑血带着血丝黏结在皮肤上,再加上息肉外翻好似恶兽张口,更还有散发着腐尸一般的恶臭,盈满了整座玉熙宫。待那纱布一拆,众人纷纷皱眉掩鼻。那林英楚道:“好了,莫要装模作样。王师弟?你自己说了,十岁跟了师尊,师尊生前最痛恨魔教。受师尊耳濡目染,你对魔教各种手段也是了若指掌,我问你,这是何等魔功。”

    王增礼故作懵懂之状,不肯应答。“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林英楚怒不可遏,拍案而起,“这是血婴宗的手段!”

    “什么!”不光是蒋纾,连赵延及、韩宇亭、魏取义、甚至姬延都站了起来。这四人身材本就高大,站起来时候神识一散,顿时宫殿上下无比压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蒋纾凑前一看,“这确乎是炼尸堂手段。”

    姬延咬牙切齿急的快要跳起来这王增礼做事也忒欠考虑,何守礼也是蠢得挂相。怎么能动用魔国血婴宗手段来暗杀他。饶是他也不知情,被蒙在鼓里。这次王增礼定然,在劫难逃。只是虽然和魔国搞上了关系,就依凭那小子一家之言,断难置他于死地,总之还是有回旋之余地的。

    林英楚自鸣得意,说:“众所周知,魔国败亡后,姑寒宗被我宗剿灭,所余妖法消失不见;养龙宗被南疆金宅雷坛、胡宅雷坛、月亮门等宗剿灭;血婴经被华山镇岳祠剿灭,至今未能说清妖法去处。由此可见,华山宗背信弃义,居然敢擅自使用魔国妖法。”

    王增礼辩解道:“纵使如此,他华山用魔功偷袭,也就是华山内部的斗争。与我有什么关系?”

    林英楚乜了他一眼:“要是阴守功所言为实呢?当年师尊派出警狱司若干人在,五岳各自潜伏下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启用。这一次事关宗门叛逆,故而启用之。”随即打开一副画卷,画轴上是用精细的工笔画法勾出一座小楼,楼中两人在窃窃耳语。此画有灵,这两个人影居然动了起来,一会儿笑一会儿怒。在座众位分分明看清了,这两个人影,一个是何守礼,另一个,就是李如泊。王增礼倒吸了一口气,姬延不喜不怒脸上看不出什么,其余众人皆是背脊骨发凉,没想到九部稽查司的手已经伸到来了。要知警狱司向来是宗主直接统辖的秘密组织,专门负责暗杀、潜伏、窃取情报等等。警狱司中共有七十二人,人人修为深不可测,且好似藏于雾隐朦胧中,不知其生死姓名,就像是未从世上走过一遭。昆仑诸人又敬又怕,山上有句俗话:“遇见稽查司,莫若鬼敲门。”故而众人都尊称九部稽查司一声大人,足见其可怕。不光孙赵延及,就是孙少卿心中都在揣测,掌控九部稽查司的姬延,其修为到底有多可怕。

    事情到了这一步,王增礼索性摊牌了,“就算是我派过去的又怎么样。你又怎知老夫派李如泊去华山宗不是为了别的事情?”这句反问问得好,虽然王增礼唆使何守礼暗杀孙少卿,明眼人看来是板儿上钉钉的事儿了,可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恁谁也不能治他的罪。充其量只能算他包庇弟子私自外出,最后可能不了了之了。林英楚等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可不是想要个这般结果。

    林英楚微笑道:“你莫急,我自有证据。”话说到这里,刚刚还站在林英楚身边的玉珠峰少使司徒奉初居然从大门外进来了。他走的这般悄然无声以至于没有任何人感觉到。他双手持玉盘,盘中盛有一张白纸,还有一支酒壶。王增礼定睛一看,此酒壶似曾相识?

    司徒奉初缓缓走过众人,来到姬延面前,呈上此玉盘,躬身拜道:“奉宗主令,前去搜查玉梁宫,搜的两件可疑物件,一乃书信一封,已经对照过字迹,确为赵长使亲笔所书,上写‘今事有变,我恐老匹夫查出,可速去玉熙峰寻陆伯秦救援。’二乃是一支钧窑白瓷酒壶,内里酒早已干涸,只留下些许酒渍,我等已经勘验出,遗留酒渍中居然混杂有奇毒‘胭脂醉’。”

    蒋纾最喜煽风点火,见缝插针,她阴阳怪气的说道:“这胭脂醉向来就是昆仑九峰长使不传之秘。传到咱们师兄弟九个手里,几乎就少有人动用过它。怎么的,王师兄,什么人这么招你恨,居然用胭脂醉对付他?”

    林英楚接过话头:“别的倒也罢了,赵师弟,这个老匹夫到底是谁啊?”

    说道此刻,姬延终于开口了。姬延最不喜像泼妇一般吵来吵去。一旦他开口,就是一锤定音之时。姬延说:“该不会,是在说我罢?”

    赵延及身子一颤,不敢接话。姬延冷笑道:“五祖宗?”姬延叫王增礼这一句“五祖宗”语气中饱含了讽刺,王增礼脸瞥到一边不想多说。事情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赵延及以为姬延他们本来是没有证据的,今日这一关完全可以轻轻松松的过去。姬延道:“五祖宗,好生看看这信是不是写给你的。”

    司徒奉初将此信呈给王增礼。当王增礼看到此信第一个字时脸都白了,确是赵延及给他的密书。他只觉得两耳轰鸣,再也听不见别的,他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烧了的。”

    “没错,你确实烧了他,这是我伪造的。”林英楚听得王增礼此言,与姬延相视一笑。这封信是伪造的,然而这么明显的伪造没有看出来,王增礼彻底的糊涂了。王增礼若是回答一句“不可能,这是假的,我没有收到这样的信”倒也罢了,可他却单单说“我明明烧了”,这摆明了承认自己收到此信。这个王增礼竟然如此愚蠢,竟然将把柄留了下来,饶是镇定如他也要在心中多骂几句愚蠢。这时,便是菩萨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赵延及心中盘算的迅速,意图找到其中的漏洞,但是今天这一局太被动,输的太彻底,无论如何也不能全部挽回,他只能说:“就算是老夫写的,就算是老夫与五岳勾结,但是此事我等并未教何守礼动用魔教手段,因此师兄说我等与魔教勾结,实是诬陷。”

    姬延略一沉吟,此事他倒也想过,没想到赵延及这般老奸巨猾,竟然将完全不利的局面扳回一城。于是道:“好了,勾结不勾结,不是你说了算。这样罢,五祖宗呢,这几日就待在玉梁宫不要出去了。六爷既然帮了少卿,就好人做到底,明天便去华山镇岳祠,请何守礼,阴守功当面对质。”

    灯影摇曳,寂寞无人声,唯有檐外铜铎清脆的摇响,还有玉熙宫一侧滴漏轻轻的水声。要是天下时时都有这么平静就好了,可惜没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气和肉糜混和的味儿,孙少卿是向来不喜欢酒的,闻着这味儿说不出的恶心。

    那王增礼,神情颓靡,无比的沮丧,只能拱手称道:“诺。”便由司徒奉初看护着回了玉梁峰。那赵延及见罢冷笑迭迭,拂袖走出大门;韩宇亭魏取义见罢也不敢多留,长袖滚滚如云,尾随而出。末了姬延吩咐孙少卿一句,“明日有早课,你多日未归,莫忘了规矩。”说罢带着蒋纾,林英楚,饶镌海,郑方良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玉熙宫。

    孙少卿长叹一声,由余保肆搀着走了出去。一般这等数十人一场的家宴,都要遵循先秦古礼席地而坐。先秦时无凳,古人只能半跪宴饮,跪久了双腿发麻需由侍者搀扶,才能起来走动。

    他绕着玉熙宫外的长廊走了一圈,玉熙宫本就建在水池中,彼时月过中天,荷衣随风而动,加上月光如水好似薄雾翻滚一般,远处传来铮铮琵琶声,就像那日祁玉人弹得一样,隐隐约约似有似无。他余光一瞟,忽的看见,廊下几支本应在这个季节盛开笑靥的红莲,竟然败了。尽管这里美景如画,他的目光再也移不开这几支开败的残荷。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原来,不光人如此,花也如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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