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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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繁华盖顶霜满行 第七十一章 深夜窥视是何人

    夜色渐渐深了。

    在妙园院子的西北角,僻静的树林后方,原本用来放置杂物的联排屋子里亮着一丝昏黄的灯火,仔细听,里面还有女子压抑着的痛苦低哼声。

    方茴半裸着上身趴在床榻上,一头黑发披散着,顺着脖子捋到了胸前。她因为有着戎族血统,肤色较旁人格外的白些,但正因为她雪白的皮肤,更趁着她背上的伤口惊人,有红紫肿胀的新伤也有已经结了白色长疤的旧伤。

    一道道无情的冷刃在她的背部与大臂处划出了条条深深的豁口,伤口仍未长合,但已经开始要结痂了,深褐色的痂长在深深的血红色伤口里,看起来无比的丑陋可惧。

    白桃是被罗盈指派去伺候方茴养伤的小婢女,之所以派她去倒不是因为她有多伶俐,相反的她看起来有些怯弱。但能被罗盈相中,也自有她的优点,这白桃非常的听话,做事也仔细。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白桃为人安静、从不乱说话,一张嘴巴可以算得上牢靠。

    此时的白桃正在灯下为方茴仔细的换着药。

    一身豁口,刀刀几乎入骨,虽然将养了几天,但是换药事仍是痛的入骨。白桃每动作一下,方茴就会忍不住的闷哼一声。她苍白而痛苦的脸上,疼出来了丝丝的冷汗,一双修长的手指死死的抓握着床上的被褥,用力到指节发白,指甲也深深的扣入掌心儿之中。

    “方姐姐,要是疼你就喊出来,你这样忍着,我看着也难受。”白桃经过这几日与方茴的相处,已经不似开始那般畏惧她了,但她每每给方茴换药时,还是有些害怕那令人可怖的深深伤痕,这一身伤她光看着就觉着要疼死了。

    方茴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的毫无血色了,她没有回答,只是竭尽全力的忍着。

    终于换好了药,白桃舒了口气。那药是膏状的,有些湿润,需要等它干一干才方便穿上衣服,不然全蹭到衣服上,这么好的药可就白费了。床边儿堆了一堆刚换下来的白棉布条,她收拾了一下,将布条儿抓到一个方形竹篓里;怕方茴觉着冷,她又起身往炉子里多添了几块炭,白桃一边用长长的铁火叉翻动着炭灰,一边道:“还好现在是冬天,不然伤口化脓了就更麻烦,方姐姐,你先自己躺一会儿,等着药膏干的差不多了,我再来给你包扎,我这会儿先去把换下来的布条给洗一洗,你要是不舒服了,就喊我,我就在后面的院子里。”

    方茴点了点头,她的手仍未放松一点,那药抹上去如同火烧,更加的放大了疼痛。于此时,她突然听见窗户外面有些异响,那声音很轻,但方茴从小被训练耳力,她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那像是踢到瓦罐的声音。

    方茴琥珀色的大眼警觉的看向窗户的方向,只见窗户底下开了一个小洞,那小洞后面正是一只圆睁的眼睛。

    四目相对时,窗后面的那只眼睛里流露出了些许慌乱,随着一声瓦罐被踢翻的声音,那人马上转身跑掉了,映在窗户上只有一个黑影掠过。

    白桃似乎也听见了动静儿,但她刚才一直在“呼啦呼啦”的用铁火叉拨弄着火炉里的炭灰,听的也不太真切,她歪了歪头,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道:“方姐姐,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外面有什么响儿?”

    方茴回想着刚才的那个身影,皱了皱眉头开口道:“也许是觅食的猫儿吧,不小心碰了墙根儿下的废罐子。”

    白桃“哦”的一声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火叉子,拿起竹筐去后院洗布条去了。这些布条洗好了到时候用炉火烤干,下一次还可以接着用。

    待白桃去了后院,方茴复又看向窗外,那人似乎已经不在。她因右臂受伤,便咬着牙用左胳膊将身体撑了起来,抓起一旁宽大的羔羊皮长外披,将半裸着的上半身包裹了起来。方茴扶着墙边,走到窗边儿,用手指摸了一下窗户纸上那被点开的小洞。那是很小的一个孔洞,位置是在窗扇的右下方,从外面戳进来的,纸的周围很冰,大概是用口水戳的。

    她用受伤的右臂拢住外披的领口位置,左手推开窗户。

    外面冰天雪地,冷冽的寒风呼啸的扑面而来,将她披在胸前的长发给吹乱了。窗根儿底下放着一堆废弃的黑陶瓦罐和瓦盆。其中有一个罐子倒在地上,滚在一边儿。今晚的月色不错,借着清亮的月光,放眼不远处的树林子,一颗粗大的树干背后露着一块藤黄色的粗布衣角。

    藤黄的粗布是奴婢们常穿的料子。

    方茴微微蹙眉,而后将窗户轻轻的关上,复又静静的趴卧床榻之上,彷佛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待到了次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罗盈便来到了这里。早起微有些雪,此时的杂物院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小婢子白桃在小雪中蹲在屋子外头煎药,她在寒风里冻的够呛,两排牙齿不住的打着颤儿。

    “白桃,你这两天伺候的可还用心?方姑娘的伤怎么样了?”首先映入白桃眼帘的是一双精致的绣鞋。

    这声音是罗姑姑!白桃吓得立刻跪了下来,道:“白桃不知姑姑来了,没有迎接,请姑姑不要责罚。”她觑着眼睛看罗盈带着兜帽站在雪中,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心情不错,才缓了一口气接着道:“姑姑,这几天白桃一日不敢懈怠,用心伺候,方姑娘的伤虽未大好,却已经开始结痂了。”白桃虽看起来畏畏缩缩,声音也细细弱弱,可表述却清楚的很,看着不伶俐,却不是个笨人。

    罗盈居高临下的轻轻的笑了一下,绕过白桃,直接进了屋子。屋子里烧着炉子,坐着开水,里头还算温暖,方茴从早上换了药开始,就一直半裸着趴在床上,她此时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不过没打算理会,就继续趴着。

    罗盈一进门就带进了一屋子的冷风。方茴不悦的皱起了眉头,直刺刺的抱怨出声道:“罗姑姑,你赶快把门带上,风都灌进来了,冷死了。”

    “看你现在是精神多了。”罗盈关上门,款款的走到床边儿,伸手摸了摸方茴背上最深的那道口子,却如白桃所言,已经开始结痂了。方茴或许有一点戎族血统,身上的皮肤比一般人都要白,此时一身深深浅浅的伤痕,显得格外的刺眼,罗盈无不可惜的笑着道:“这一道:估计又要留疤了。”

    “没死就不错了,还在乎添一道疤?”方茴自嘲的笑了笑。

    “你就不问问我来做什么?”罗盈颇有深意的问方茴。

    “我不是聪明人,你不说我也犯不着去猜,白费心神。”方茴把头扣进肘弯儿,似是困了,说话的声音带有一丝沉闷。

    “夫人的意思,让你去见见他。”罗盈说着,嘴角翘起一丝笑意。

    方茴听见这句话之后,突然撑起胳膊,转过头来,紧紧的盯着罗盈,声音带着几分抖意,一字一字道:“哪个他?”

    “自然是你最想见的那个他,不然还能有谁。”罗盈笑着瞥过去看她,那笑很复杂,带着挪愉、嘲讽与怜悯,也许还有其他的意味在里面。但这些方茴都不在乎,她只在乎她值得放在心上的。

    从妙园后院的小角门出去,沿着一条深深的巷子一直走,在巷子的尽头有一个门,那是仆役们往来采买的小门。方茴头发束起,做了男子装扮,深青色的胡服,黑面白底的靴子,她本就长相英气高挑,她穿着男装反而比穿女装要好看。她拿着罗盈给的牌子,扔给门房,便顺利的出了府。

    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停在侧边,常非带着一顶斗笠正坐在车辕处等着她。

    “阿茴,你的伤怎么样了?”常非伸出一只手打算拉方茴上马车,方茴没理会他,自顾自的跳了上去。

    “嘶!”这一动作牵动了伤口,方茴紧紧的咬住嘴唇,额头上渗出了丝丝冷汗。

    “可还要紧?”常非紧张的要去扶住她,却再次被方茴挡了回去,道:“你别碰我。”

    虽屡次碰壁,但也是常态,常非也没有生气,只是一脸的焦急的道:“好,我不碰你,你可好些了?”

    “别管我,我们快走吧。”方茴催促道。

    “可是,一会儿山路颠簸,你的伤口又裂开怎么办!”常非迟迟的不肯驱车。

    “都说了别管我。”方茴道。

    “我怎么能不管你。”常非终于生出了火气,说道:“你看看你现在,脸色煞白煞白的。你明明可以多养几日再去,罗盈也没说只有今日才能见,他就在那里,又不会跑掉。”

    “可我现在就想去见他。”

    “他又不记得你是谁!何苦啊你!他现在就是—”常非的声音突然收住了,他看见方茴看他的眼神,他突然扯着右嘴角苦笑了一下,躲开她的眼神,对着车侧壁点动着头,低低的道:“随便,随你便,我们走,我们走。”

    接连两日大雪不断,风大雪大,赶车不易,车轱辘在厚厚的积雪上压下深深的印子,很快,这辆车就被无边的风雪吞没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