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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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繁华盖顶霜满行 第二十二章 深夜得诊生机现

    重病之人容易困乏。没过多久,范吉佑就撑不太住了。范妙姝见状,便跟周氏告辞,带着明筠离开了。

    在回妙园的路上,明筠一直想着二舅父口中的那位神医,便开口问母亲道:“母亲,今日二舅父提起了一位避世已久的神医,您知道那个人么?”

    “当年王都里谁不知道他啊,医术超群,文采亦是斐然,世人皆赞他一声小神农。”范妙姝道。

    “果真寻不到此人了么?”明筠追问道。

    范妙姝微微摇了摇头:“诚如你舅父所说,我们近十年都没有他的消息了。他本就不是晋国人,当年离开晋国之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这天下这样大,要去哪里寻人?就算寻到了,你舅父也等不到了。”

    明筠的眸子暗了下去:“舅父的病,真的就没有办法了么?”

    “生死有命,看天意吧。”范妙姝言罢,一路再也没有说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清晖园那边一点好转的消息都没有。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是每况愈下,大家看了都不免灰心。周氏每日除了照顾之外,其余时间就只坐在隔屋里哭。旁人也不敢劝,说多了周氏哭的更厉害。

    这一日夜,范鞅再次来到清晖园来探望。

    床上,范吉佑的脸烧的红红的,可嘴唇却透着晦暗。范鞅看着床榻上病体昏沉的儿子,伸出苍老的手抚上范吉佑的脸颊,轻轻的摸了几下,深叹了一声,道:“为父对不起你啊。”

    范吉佑似乎感知到了来人,眼珠子在眼皮里转动了数下,没多久,眼角滴出了一滴眼泪,嘴巴动了动,似乎是在说些什么,范鞅听不清,只能贴近了耳朵去听。范吉佑的声音太轻了,又很含糊。范鞅听了许久,才辨出其中一句话是:“父亲,你太偏心。”

    范鞅听了这句话,沉默了许久,嘴巴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后,他再一次叹气,拍了拍范吉佑的发侧,离开了内室。

    范鞅从屋里出来后,并没有离开,他独自来堂屋里坐下。堂屋里只点了几盏灯火,光线昏暗。下人们准备点灯,却被范鞅止住,“莫要点灯,全都退下去。”

    清晖园之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那味道无孔不入,连堂屋都能闻到。

    屋外,医官已经配好了平日轻易不敢使的猛药,药童们战战兢兢,熬药的手都有些颤抖。更漏滴滴答答,夜越来越深,大家的心里也越发不安,尤其是院内仆婢与众妾侍。仆婢们尚且手里有活计,妾侍们无事能做,心中慌乱,只能在屋里跪着祈神。所有的人都在祈祷着屋内人能挺过去,这样他们自己才能活着。她们哭的凄惨,似乎已经看到了黑冷冷大墓的墓门正朝着她们打开。

    就在所有人都灰心丧气之际,范吉射一身墨色狐皮裘衣,顶着一头雪花的大步迈进了清晖园,他带着两人直入堂屋,人还在外面就往里面大声喊道:“父亲,二哥有救了,二哥有救了,您看谁被请来了!”

    范鞅闻声,还以为又请了什么名医来。这段时日,那些所谓的名医不知请了多少个,一个个名头虽大,却没有一个人能治好他的儿子。

    堂上传来脚步声,范鞅抬眼看去。这一看,范鞅不由一惊,撑着案几缓缓站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来人,似乎在仔细确认来人与他所想的是否是同一个人。只见范吉射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派出去往各地延请名医的家臣诸闿,另一个则是一位着藏蓝色冬袍的白发男子。那张脸还是范鞅记忆中的样子,但那头白发倒是让他拿不准。

    “薛献见过范老大人。”薛献上前拱手施礼道。

    范鞅一听到名字,心中所想得到了证实,眼神里迸发出热切的光芒与希冀来。若说天下神医之翘楚,当为天堑门神机子,薛献师承神机子,乃是神机子最得意的门徒。早在十年前薛献的医术就被世人尊称为小神农,想必如今他的医术必然更为精进。

    “果真是薛先生,吾儿有救了,先生快快免礼。”范鞅竟亲自上前。

    薛献笑着朝范鞅回了一礼,也不多加寒暄,便道:“老大人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薛某十分感动,况且博望也是薛某的故交,自当尽心竭力为其诊治。老大人,病不宜拖,我既已经到了,还是引我先为博望诊脉吧。”博望乃范吉佑的字。

    范鞅深以为然,道:“没错,先生快请。”

    周氏这个时候已经听到信儿了。她此时在内室里坐立不安,一会儿坐在位子上,一会儿又站起来绕着圈,正当她心焦之际,看见范鞅与范吉射带着一个品貌非凡的白发男子走了进来。

    那一定就是薛先生了,传闻他雅人深致、不落俗套,今日见了,果然不虚。周氏连忙压住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快步的迎了上去。

    “妾见过父亲,见过先生,求先生救救我夫君吧。”周氏面色悲切的说道。

    薛献安慰性的对周氏笑了笑,道:“夫人不必着急,治病救人乃是医者天命,我定竭尽全力。”

    周氏擦了一把眼泪,急忙将薛献请至床前,为范吉佑诊脉。薛献诊脉时,一屋子人都静悄悄的,眼睛全都直勾勾的盯着薛献。只见薛献的双眉从搭上脉时就开始蹙起,越蹙越紧,半晌他才收回手。

    “薛先生,我夫君怎么样?”周氏站在薛献身后,神情十分紧张。

    “不好,但暂时还有救。”薛献诊完脉后,回答道。

    一听到“有救”二字,周氏喜出望外。但范鞅听出薛献话中有话,沉声问道:“先生,暂时,这二字是何意?”

    薛献站起来,言道:“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博望之疾,根源不在于此次的风寒,而在于多年前的胸口被刺的那一刀。刀伤已愈,毒却未能全部除去。那毒留在身体多年,已侵入了五脏六腑,尤其是肺经,损伤极大。这样的身体,怕纵是神仙也难救。”

    范鞅闻言,心沉了下去,“先生,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薛献道:“痊愈已是不可能,但尽力挽救、治疗得当的话,还是可以多添几年寿数。”

    “几年寿数”,范鞅低念了一句,问道:“那先生,这几年到底是多少年啊?”

    薛献道:“倘若护养得宜,五年可盼。”

    范鞅低叹,五年,五年这个数已经是他听见的最好的答案了。多少医师到了范邸,诊完脉后就暗示他们需准备后事。五年,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明白啦。那便劳烦先生了。”范鞅道,声音里透着疲累。

    “老大人以一匣珠为诊金,我既已收了这壶珠子,薛某必当尽力而为,这几日我便留在府中,待博望兄身体好转后再离开。”言罢,薛献要来了笔墨,拟了方子,交给侍者。又拿出了一个瓷瓶,从中倒出来三颗药丸,道:“这药是来时路上,根据诸闿兄所说的症状提前调配好的药丸。今日诊脉,症状都是符合的,此药丸可以和水调和,放心服用。方子上的药熬制起来颇为麻烦,至少需要三个时辰,现在开始配药熬煎,明晨可以服用。”

    范鞅颔首道:“那便按先生所言,周氏,立刻安排人熬药。”老大人发话后,清晖园上下开始忙活了起来。

    至次日,阖府上下都听说清晖园请到了薛献。

    妙园内,范妙姝正在梳妆,听到了消息时,她动作一顿,讶然道:“什么,薛献?竟然真的请到了薛献。”

    罗盈点头应道:“千真万确,确实是小神农薛献。”

    范妙姝问:“小神农避世十年未出,是谁请来的?”

    “回夫人,是一个叫诸闿的家臣。”罗盈已经打听好了,便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这倒是真巧了,看来天意还是眷顾二哥的。大哥若是知晓此事,必然十分开心。”范妙姝又问:“那个谁,父亲可赏过了?”

    罗盈答道:“是诸闿。昨夜就赏了,赏了金银同一斛珠。”

    范妙姝道:“那我们也跟着赏赐一份。还有,让明筠收拾一下,等一会儿我们去清晖园探望。”

    罗盈颔首道:“喏,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明筠听说了这个消息后,一开始是开心的,可听到那句“五年可盼”时,她愣了,最后化为一声叹息道:“原来神医也不能治好所有的病啊。”

    再次跟着母亲去到清晖园时,明筠见到了传说中的小神农薛献。她本以为神医都该是年迈的老者,但眼前这个薛先生却比她想象中的年轻好多,温润清雅,气质不俗。只不过,令明筠奇怪的是,那位薛先生明明容颜未老,却一头白发,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虽然明筠心中有此疑问,却也只是压在心里偷偷疑惑,并不会无礼询问。但偏生有个人,刚刚见礼过后,大大咧咧的张口就问:“先生,你这么年轻,为何这头发全白了?传说中有人会一夜白头,先生也是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