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似我非我
“小姐，起床啦！”甜甜的声音如冰糖入盏，腻人心田。
我睁开眼，阳光透过床帏铺成了淡蓝色的天空。我掀开轻若蚕丝的绒被，伸了伸麻木的双臂，轻轻靠在绣着浪涛的床柱上，冲那个梳着散髻的侍女笑了笑。
我叫孟寒卿，这是我醒来在我脑海里的第一个反应，仿佛在故意压制另一个喷薄的冲动。我有一个哥哥叫孟寒君，在我五岁的时候就进宫当太子伴读了，算来应该快十年了吧，如今他若站在我面前，我定是认不出的了。
我的母亲生下我就死了，父亲叫孟阔天，是他一手把我带大的。父亲对我很严格，有时候他对待表兄妹都比对我要好，但是我并不怕他，我知道他把我当做下一任家主严格培养。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男人，有他在，总觉得天空都是清澈安宁的。
“小姐，家主在祠堂等你，说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她叫甜甜，这个名字是我给她起的，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她误打误撞闯进我家大门，父亲看她瘦小可怜，便收了她给我当玩伴，正好填补哥哥离开给我带来的生活空缺。她为表谢意，把手里攥的紧紧的乌黑的糖果送给我，说是每当自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想想这块糖，就有力量走下去。我从没经历过那些，就觉得很新奇，以为她是个噬糖如命的家伙，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甜甜，把我的衣服拿来。”话从我的口中传出去，我却仿佛置身体外般听着，这个语气有些陌生，但是对于身为家族大小姐的我来说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
“小姐，要我服侍你更衣吗？”甜甜捧着衣服走上前。
“不必了，我自己来，你先退下吧。”待她转身出去，我便打量起这件衣服来，云水绢的料子，顺滑如山间清泉，触而不破，自带凉薄气息，又不失庄重典雅，确实是去孟家祠堂穿的衣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量这么久，按道理我应该很熟悉这件衣服才是，然而脑海中仿佛穿过了几百个春秋冬夏，有一种距离感的陌生。
绢丝委地，露华妆浓。我喜欢自己给自己上妆，因为自己的心情别人总不能理解，我可不想满心忧伤地顶着淡雅桃花妆出去乱转，这就好比皮囊之外又套了一层皮囊，卸妆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剥洋葱呢。
妆罢，我推开门，把手放在甜甜的臂弯里，向祠堂走去。
“甜甜，你知道父亲想说什么吗？”我总是按捺不住，端庄文静一炷香的时间就绷不住了，如果是刚起床的话，还能延续地久一点。
“这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我听小仆役们说，少爷就要回来了。”
“真的假的！”我把手一抽，一个转身风逐流水般荡到她面前。
甜甜用手绢捂着嘴，眼角弯弯，笑道：“大家都这么说，应该不会有假了。小姐你也注意一下形象，不怕给人笑话。”
我吸了口气，左右张望了一番，又吐了出来，道：“这不是没人吗？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哥哥了，那年他说元旦要偷偷带我去市集宴会上玩，结果元旦前一天他就进宫了，哼，他要是不给我带回些好玩的东西，我才不会原谅他呢！”
甜甜上前拉住我的胳膊，道：“好好好，最好让少爷给你找个如意郎君回来呢！”
我感觉腮上一热，不禁暗暗庆幸还好香粉涂得厚，前些日子不知哪个小厮掉了一本春宫图，让我这懵懂少女看了简直，简直茅塞顿开！想来往日那些玩笑都是有深层韵味的，就是那种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韵味。如今我都知晓了，再也懵懂不起来了，哎，岁月不饶人啊。
孟氏祖训第十一条：喜怒不形于色，波澜不惊者，驭江海也。
于是我咳了几声，严肃道：“甜甜，放眼望去，普天之下，焉有与我相配之人？”
甜甜偷偷看了我一眼，唏嘘道：“彼君子者，在皇城也。”
“皇城之大，孰能降我？”
“雏龙是也。”
“甜甜！”我是真的生气了，要知道我孟氏家族常年隐居深山，为的就是不参与世上纷争，谁知我降生那年闹得动静太大，火烧云在巫山这边一直蔓延到皇宫，有说形如凰的，有说状如龙的，还有说孔雀开屏的，最后那毛孩子太子幽幽来了句，说是这云的形状与他初生那年景象甚为相似，他眼瞎啊！这么多人都看不出形状那不就是没有形状可言吗？结果这句话一出来朝堂之上群臣的眼珠子纷纷瞎了，然后他老爹金豪笔一挥，就把如花似玉的我和他绑在一起了，我当时还是个孩子啊！
越想我越来气，我追着甜甜跨过高山，越过海洋，好吧，其实是跨过假山，越过池塘。虽然我是孟家的大小姐，但怎么说我也是从小练出来的，眼看着就差一只手的距离我就要抓住了，结果那身影扑通一声栽了下去。
“家主！”甜甜的声音有些颤抖，确实，父亲的脸色如同山雨欲来，压抑得紧。
我慌忙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甜甜旁边，道：“父亲，是我的错，是我先追着甜甜跑的。”
“孟寒卿！”惊雷一般的声音滚过我的脑海。
“在！”我强迫自己仰起头直视那利刃般的目光。
父亲在我面前晃了几步，脸色一直阴沉着，许久，他点点头，道：“很好，起来吧，以后大敌当前，不要输了自己的气势。”
我疑惑地扶着甜甜站起来，不知父亲的话是何意味。
“甜甜，带着小姐去巫山栈道与少爷汇合。”父亲转过身，言语里没有一丝情感。
“是，家主。”甜甜虽然是我的侍女，但是自从来到我身边后就陪我一起练功，她的资质很好，可惜没有灵力。
“父亲！出了什么事吗？”我急切地跑上前，一道惊雷从天上一闪而过，直直地冲着我劈过来，是父亲的雷霆万钧！
我想要调动自己的驭水灵力，却被这阵仗给吓到了，只来得及布下水盾消极抵抗。
“父亲！”我感觉甜甜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
“带她走！”甜甜想要抓住我腕上的冲脉穴，被我险险躲过。
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直觉告诉我如果我现在走了，就永远无法再回来了，五道惊雷齐齐向我斩来，其中四道纷纷落在差我一寸左右的地方，还剩一道直逼我面门。
“小姐！”甜甜再快也快不过奔雷。
忽有大雨瓢泼而下，我方才察觉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驭水者，情感与天地合一。
“很好。”父亲稳稳地收回那道闪电，苍老的声音回荡在雨水激荡的雾气中，“我原本担心你只能停留在防御和低阶攻击阶段，现在你可以随心调动它们了。寒卿，为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孟家的重任，现在就交给你，去找姑苏苏氏，把这封信交给苏家家主，他们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快走！”
远方有乌云压阵，正在逐渐逼近孟氏山庄。风中隐隐能听到万人呐喊，在雷声的间歇若隐若现。我知道家族有麻烦了，可是我不能独善其身，我是孟氏嫡女，至少要为家族出一份力量。
“孟寒卿，你连为父的话都不听了吗？你现在不走，孟氏就无望了！”
“小姐！我们赶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感觉耳边一片嘈杂，天地都在雨水的冲刷中晕染了，直到一股灼热的鲜血喷到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