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香 塚
助儿躺在了县医院的太平间里。
这整个上午,巧儿跟着舅舅、舅妈给助儿卖了个骨灰盒,又买了个棺椁,放在钟家院子里。帮儿虽然看不见东西,但他摸着院子里摆了棺椁,听见舅妈和巧儿在痛苦,却没有了大红的声音。他感觉到了家里的气氛不对,帮儿长到17岁几乎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妈。
舅舅联系完了第二天上午10点半的火化,舅妈给大伙做了一锅面片汤,就坐在巧儿的身旁,抱住巧儿呜呜地哭了一顿,这时候,巧儿好像已经意识不到要劝劝舅妈。等到舅妈跟巧儿说:你回屋歇歇吧。巧儿就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屋里。已经是下午2点,舅妈跟舅舅孩子小,他们先回去了。
巧儿回到屋子里看见助儿用过的东西,还有助儿去县城住校的行囊,这次,他才深深地感觉到助儿有可能一去不还,助儿将永远永远不再回来。
巧儿来到县城,坐在太平间外面的荒土坡上,脸冲着太平间。那只花狸猫卧在巧儿的身旁瞪着愤怒的双眼看着对面的停尸房。巧儿哭一会儿就歇一会儿,再哭会儿,再歇会儿,她知道太平间里躺着只有一个人,只有她最亲爱的二哥助儿。眼看着天要黑了,巧儿怕哥哥一个人在这儿孤单啊!
巧儿摸着花猫顺儿的身子,嘴里叨叨着:顺儿呀,我知道你跟哥哥最好,最想哥哥,咱们等着哥哥醒过来再走,哥哥咋能死呢,死了就永远也不回家了,也见不着顺儿啦!没了二哥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那只花猫听懂了巧儿的意思,它的叫声里带着哀哀的凄楚,依偎在巧儿的怀里用小皮子一般柔软的爪心蹭蹭巧儿的脸蛋。助儿死的那个早晨,不就是这只花狸猫的歇斯底里才叫醒了钟铁山嘛。
据说国外有报道,猫是死神的使者,它神奇的嗅觉能预知人的死亡。
巧儿把猫放在地上,冲着停尸房喊道:哥哥,你就可怜可怜巧儿吧!你出来,我跟顺儿等着你呢,你出来吧!
停尸房的门依然紧闭,巧儿忍不住站起来,到门口敲敲那破平房的门,她相信二哥准能出来,准能听见她的声音,她相信只有她能把二哥喊出来,因为,二哥爱她,巧儿从小就是二哥的心尖子。
一阵阴风吹过来,太平间房顶上足有半尺高的荒草左右摇摆着。突然,巧儿觉得那太平间的门晃了晃,越晃越厉害,好像有人在里面使劲推门却推不开,对,准是有人想出来呀!巧儿警觉地站起来,她大声喊着,哥哥,哥哥,你起来啦是吗?别急,我叫人给你开门,你等着,等着呀!
巧儿站在小土道儿上拼命地喊叫着:快来人呀!救命!里面的人要出来!
太平间设置的地方本来就僻静,农村人死了很少放在医院太平间,一般都要停放在家里,这太平间一年半载地闲着,要不是因为大红突然病倒,钟铁山一准儿会把他最心爱的儿子拉到家里,他还有啥可怕的呢,本来他的后院儿就埋了十三年的死鬼呀!
没有人,巧儿白喊。终于,巧儿听到了脚步声,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从这儿路过,巧儿过去求老人家,老人缓慢地摇摇头说,这可是人的最后一道鬼门,任谁也甭想打开呀!老人家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巧儿还不死心,她从地下捡起一根铁丝,凑到铁门门口,想用铁丝把那锈迹斑斑的铁门捅个小眼儿,染过,她捅开了一个黄豆大的小窟窿,里面黑乎乎啥也看不见。此时此刻,巧儿根本不知道害怕,如果助儿能活,从太平间里走出来,她会奋不顾身地紧紧地搂住二哥。
县医院的太平间的两扇破铁门已经长了锈,外面有个大锁头挂在门鼻儿上,要是有人想进去太容易了,不用砸锁,那两扇破铁片用拳头一捣就能捣烂。可是,人死了才会躺到那里面去,纵然有一生的荣华富也不会带进这间脏兮兮的破平房里,有谁会见到这烂糟糟铁门破门而入呢。巧儿求过医院的人,想叫大夫同意让她到太平间里陪着哥哥,这当然是个很荒唐的请求,自然会被拒绝。
天黑了,巧儿的舅舅和舅妈总算在停尸房门口找到了巧儿。这时候,巧儿依然执拗地对着大铁门喊着:哥哥,你醒醒,别吓唬我……
舅舅和舅妈连拉带拽地把巧儿拽回了家,他们不敢回家睡只好睡在钟家照顾两个半大孩子。巧儿兴许是白天太累了,这天夜里她倒是睡了一大觉。第二天早上,她一睁眼就开始哇哇大哭,事实证明,助儿整个晚上住在了那个县医院的太平间,巧儿觉得他太孤单啦,助儿夜里冷吗?
巧儿趁着舅妈没看住,不洗脸不刷牙就又跑到县医院停尸房的门外坐着,扒着那个小窟窿眼儿往里瞧瞧,又回到土坡上坐着,巧儿不是愚笨的人,是她太热爱二哥了,她总在抱着一丝丝侥幸和幻想叫助儿能活过来。她就这么坐着,一直坐到了钟铁山跟舅舅和舅妈还有姑姑从一辆火化场的车上走下来。
钟铁山刚下火车就看见有辆火化车停在车站,小舅子正在张望着从车站里走出来的人。钟铁山的眼窝深陷,脸是铁灰色的,他把手遮挡在眼眶,怕阳光刺伤肿胀的眼睛。他坐上提前联系好的火化车,今天就要把助儿接走了。
助儿的后事办的特别清冷,毕竟他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村里人那晚上在钟家闹了喜,今天也就没有心思来看助儿最后一眼。
停尸房的门刚一打开,巧儿就往里跑,钟铁山一把揪住了巧儿的衣裳说,等等,叫火葬场师傅给二哥整容。那客车司机提着个小箱子先进去,巧儿的老舅跟在了后面。大约十几分钟,他挥挥手,钟铁山握着巧儿的手走进了太平间。
巧儿好一阵哭啊,她伸出手摸摸助儿已经被化过妆的脸,觉得助儿怎么变得瘦小枯干了。她在跟助儿说:我是巧儿啊,你别吓唬我,你起来看看我吧。巧儿长长的马尾巴垂了下来,像个小笤帚一样扫过助儿的脸,巧儿故意用她的头发扫扫助儿的鼻翼,扫扫他的嘴边儿,万一他要是能醒呢,助儿可是从小就最喜欢巧儿的头发。
让人没想到的事又在升级,巧儿久久地停留在助儿的身边,不忍离去。别人来搀扶她离开,巧儿却死死地抓住了助儿躺在床板子上的一个铁杆儿,她猛地拽住,哭嚷着对爸爸说:爸爸,别烧助儿,他没死,没死,烧他会疼死的,再等等,等两天吧!说完,巧儿扑通跪在钟铁山面前,指着二哥的遗体哭诉着:他没死,不能烧死他,助儿一定会醒过来啊。
助儿还是要被人推走,巧儿飞跑过去,又一起拼命阻拦那个带着四个小轱辘的火化车,她完全跟疯孩子一样大声喊道:我也去,你们把我也烧死吧!
所有的人都在哭泣,更为巧儿对助儿哥哥的这一片痴情,假如助儿不死,甭说,这肯定是将来幸福的一对儿。钟铁山这回也急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抱起巧儿就跑出了尸体告别的大厅,把巧儿放在办手续的小平房下。
巧儿被钟铁山的冲劲儿唬住了,被父亲得力气征服了,此时的巧儿没有了眼泪,她的脑袋发麻,大脑里是一片片空白,在一时间处于停止思维状态,她靠在墙角儿茫然地点点头,钟铁山赶快转回头去,接着忙乎助儿的后事儿。
一股黑烟把助儿真的带上天去了,火葬场的烟囱把那团黑烟托上高高的云层,把一个前天还是生龙活虎的少年变成了几抔骨灰,装进一个木头匣子。农村埋葬死人的方式跟城市略有不同,他们要把骨灰盒外面套上个棺椁,或者叫套棺。
汽车拉着助儿的棺椁来到了村头的乱坟岗子,也有个别村民凑过来看看热闹,人越凑越多。
刚才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涌动着大片的乌云,不一会儿,天色变得阴沉,太阳躲进了云层深处。不一会儿就细雨霏霏了。谁也没有注意到,钟家的那只花狸猫顺儿嘶喊着跑过来,奋不顾一身地竟然
这可真是助儿的贴心猫啊,大家被那只猫的做法震惊了。
有人说猫身上带着一种静电,
巧儿看见这一幕,好半天没有的眼泪又从眼睛里哗哗地流出来,她失去了理智,竟然扑通一声也跳下那个不太深的墓穴,紧紧抱住了顺儿。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唧哝:这小哥俩儿感情深啊!那猫真够仗义,。
忒可怜啦!我可瞅不下去了。有个北村的妇女说了句话就扭头走掉了。在场的女人没有不哭的,就连胜利他爹那样的男人也落泪了,钟铁山强忍着悲恸对巧儿说:闺女,你这样助儿就不能安心走了,快上来,听话,啊!
几个人把巧儿搀扶上来,她怀里紧紧抱着那只花猫顺儿,巧儿刚一松手,嗖地一声,那只猫就鼓着眼睛蹿到墓穴旁边,它发出了嗷嗷得声音。
那声音是失真的,四不像,绝对不是公猫**,而且那嗷嗷的叫声似乎是头猛兽,它张开满是虎刺儿的尖锐牙齿,死死地咬住了埋土人的铁锨。
那个挖土填坑的人嫌花猫碍事,抽出铁锨,拍了一锨花狸猫。这一铁锨却拍重了花猫顺儿。只听见它又是一声咆哮,以飞的速度朝西边跑去。它跑得太快了,好像真的长了飞猫腿,转瞬间没有了踪影。
站在墓穴旁所有的人看着这只猫神奇飞跑的速度都惊呆了。有人说,这花狸猫是不想活了,这种速度碰到前面的任何障碍物都会撞死的。
助儿从省城带来的花狸猫永远消失了,打这天起,它再也没有回到钟家小院,再也没有回到过南柳村。很多年里,帮儿想起顺儿就会学几声猫叫。
南柳村的乱坟岗子上多了一块崭新的墓碑,上面写着钟助的名字,和生卒年月,钟家的小少年才子就这样突然夭折,变成了一个小土堆儿。
钟铁山发送走了儿子,回家倒在枕头上歇了个把钟头,就爬了起来。他实在太累,不躺不行了,巨大悲恸造成他心律不齐、早跳、供血不足致使他昏沉沉的,就像随时随地都能栽倒。
巧儿回家后钻进屋子,收拾整理着助儿的东西,她腾出了一个躺柜,把二哥的所有遗物包括书本、还有同学给他的纪念品都集中在一起,装了进去。她打算以后天天去上坟,陆陆续续把助儿的东西都拿到他的坟上烧掉。
好多事情还来不及想清楚就发生了,现在,巧儿又开始担心母亲大红了。
钟铁山刮刮胡子,把巧儿叫到身边说:闺女,这两天你先耽误点功课,我得去唐山伺候你妈看病。
我妈她多怎会来?
她住在医院里保住了命,却保不齐得摊在炕上了,我给他想法治吧。要是我们三五天还不回来,你把它托付给胜利他妈照看,咱给人家钱,你呢,还得去上学呀!
爸,我哪还有心思去上学,您放心走,照顾好我妈,帮儿我会管他的。巧儿看着爸爸突然消瘦的脸说。她觉得爸爸在经受这两天的沉重打击之后老了好几岁,脑袋上的头发也看着稀稀拉拉,比起从前判若两人。
钟铁山瞧着巧儿那坚定的表情,心里又是一阵酸楚,这孩子才13岁呀,咋就这么懂事?不过巧的实际年龄要比13岁大,或者她也快14岁了,因为,她的生日是一直从捡回家来那天算起,那时候她就该有好几个月大了。
这天夜里,巧儿给帮儿换下脏衣服,叫他先睡。她今晚不打算跟帮儿睡在一起,以后也不愿意。不光是因为助儿死的头一天早晨帮儿跟她耍二流子,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看见助儿躺过的地方就想哭。
助儿火化后埋进了坟地,巧儿才算彻底明白,二哥再也回不来了。一想到火葬场的那个大烟囱,巧儿就会心惊肉跳,她总怕二哥还有口气儿,她总怕二哥还没死就被活活烧掉了。只有今夜,她才确信了自己永远失去了二哥。
这个夜晚,巧儿和助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成长的碎片,在脑子里想过电影一样,无休止地回旋。巧儿下地,从竖立在屋角的大衣柜里拿出了她跟助儿在省城里照的合影,助儿穿着中式的裤褂,巧儿穿着带大襟的小花袄,两个孩子特别像婚礼上的金童玉女,当初取照片钟铁山丢了条儿,就凭着橱窗里的摆放着他们小哥儿俩的照片要了回去。
巧儿看着照片就想起她跟助儿在省城的日子,想起他们一块儿去马学顺叔叔的豪宅,还有自己被丢的那些惊心动魄的细节,要不是小花猫顺儿引路,助儿还要费上一番周折才能找到妹妹呀!巧儿想哥哥的同时也想念那只伴随他们一起成长的花狸猫。
她看不够那两张心爱的照片,看完了,把照片装进纸袋,巧儿把它们压在炕席下面。巧儿甚至有点后悔助儿得病的头一天,他俩在桥墩子底下,助儿要巧干的“事儿”巧儿却回绝了他,要知道他第二天就得了要死的病,巧儿无论如何都会依他呀,哪怕像爹妈那样试一试,通一回电呢!
巧儿这么想着就哭了,哭完她就会把助儿的相片放在她一丝不挂的身体上,她的身体随着年龄增长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这些变化只有她每天躺在被窝儿里的时候感触最多。她把助儿相片放在自己的胸口,心里念叨着:助儿,你摸摸吧,看看吧,愿意摸哪就摸哪……
大公鸡叫了,这声鸡叫不时帮儿,是院子公鸡的原声,巧儿看看窗外即将破晓的天际,她有了一种责任感,她想起了钟铁山那天特别严肃地跟她说过的话:闺女,咱家最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那句话和父亲凝重的表情那么清晰地在她的耳畔回响,在她的眼前浮现,巧儿睡不着了,她要起来,做钟家女主人的工作,那头猪,还有院子里的鸡肯定要饿个半死了。虽然大红从不让巧儿干家务,现在她就是瞎干也要承担起这个责任来。
巧儿到前院的那两间厢房里找到了一些玉米面和麸子用热水搅拌、晾凉,预备给猪当饲料,又把一些玉米粒扔到鸡窝前面,接下来,她拿出一包挂面和两个鸡蛋给帮儿和自己做碗面汤。
钟家的院子早晨安静得似乎都能听见雾气缥缈的流动声音,在这静谧的早晨,巧儿来到后院,看见大槐树下石头桌上的象棋盘又是一阵难过,她到墙根儿揪下一把扁豆角,准备用一些拌在猪饲料里面,再用一些切成细丝撒在挂面汤里。
就在巧儿里里外外忙乎的间歇,她蓦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妹儿,拿小马扎出来听妈讲故事。妹儿,拿小马扎出来哥给你梳头,妹儿!妹儿!
啊,这是助儿的声音,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没错,巧儿慌忙放下手里的菜刀,跑进屋子,炕上只有仍旧睡着的帮儿,他虽然看不见东西,睡觉的时候眼睛还是闭上的。
怪了,刚才明明听见了助儿的声音,那么亲切,那么清晰。明明就是助儿让自己拿小马扎,还要给自己编小辫儿,助儿就喜欢巧儿和母亲的长头发呀。
安静的院落再没听见助儿的声音,巧儿以为是自己太想助儿了,是心有所想而生成的幻觉。她决定过会儿,趁着大清早就去助儿的坟上看看。
巧儿的聪明不光是体现在念书上,早晨做好的面汤也是色香味俱全。巧儿叫醒了帮儿,把面汤给他盛好,怕他不洗手还特别用毛巾给他擦了把脸,擦擦手。帮儿觉得又是巧儿来照顾他,嘴里嘟囔着,妈,妈,妈来……
巧儿知道她是想妈了。
吃完面汤,巧儿要去二哥的坟上,她想跟二哥说话,给二哥带上些啥呢,那天埋二哥太仓促了,啥也没给他装进去。巧儿想,他要把几样二哥喜欢的东西带上,给他带到坟里去。她听大红说过,人死了必须把东西烧掉才能送到西天去。
她把昨天装进大躺柜的东西翻了翻,翻出了一身二哥穿的夏天衣裳,还有二哥的一只新钢笔,她想,那执笔他到那边也会有用的。
钟家的柜子有横的有竖着的,竖柜就叫立柜,横柜就叫躺柜。巧儿跟助儿睡的屋子里全是横柜,而钟铁山跟大红睡的屋子里全都摆的是竖着的柜子。
在她刚要合上柜门的时候,她被自己的一绺长发遮挡了眼睛,这让她猛然想起刚才听见助儿的声音:妹儿,拿小马扎出来,哥哥给你梳小辫儿。是啊,既然哥哥那喜欢我的头发,以后我长长了就给他剪下来送到坟上去。
巧儿的泪止不住夺眶而出,她毫不犹豫地进了屋子,从抽屉里找出剪刀,对着镜子把自己的头发整理好,然后她用剪刀慢慢地围着耳朵以下的地方剪下了自己齐腰的长发。镜子里的巧儿立刻变成了一头短发。由于她的头发又多又厚实,显得有点发傻,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把自己的一团乌黑的长发包进红纱巾里面,裹进助儿的衣服,跟她要带的东西一同放在了背包里。
晨曦把金色的霞辉洒在助儿不大的茔塚,旁边有疯长的乱草,不知名的野花,以及烂石头点缀在掩埋了助儿的土堆周围。令巧儿惊奇的是,助儿的墓碑前竟然放上了一个用野花和柳条编织的大花篮,真漂亮啊!
那是惟一双巧手才能设计和制作的大花篮,花篮的直径足有半米,花篮中间是砸色的花,中间是黄色和红色,花篮的外围全是粉白色的大麦熟。毋庸置疑,这一定是位深爱着助儿的人用心编织的。
看到这花篮,让巧儿想起了放暑假之前,助儿拿回家一个用开司米毛线精心编织的文具袋,那做工的细致堪称精品,上面用彩色毛线绣出了一个光头小男孩儿,下面是一行红字,“聪明的一休。”那位制作文具袋的人该是多么聪慧呀,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呢?她肯定是用心良苦费尽心思编完的这个东西,然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吧它交给自己心中的偶像。可那时,助儿的心里只有巧儿,他回到家后,信手就把这文具袋送给了妹妹。巧儿是个懂事的女孩儿,她一眼就看出了编织文具袋小姑娘的心迹,她把那东西递到二哥手里说:哥哥,这是人家对你的一片情谊意,你留着做个纪念吧。就在昨天,巧儿给助儿收拾遗物的时候还亲眼看见了那个用毛线编的彩色文具袋。
巧儿为助儿感到欣慰,她猜到眼前的那个大花篮一定是给助儿编织文具袋的人制作的。巧儿蹲下来,一阵袭人的花香混在清晨沁人心脾的泥土味弥散在助儿的坟茔四周,这个荒土岗上孤零零的土堆成了一个凄美的香塚。
巧儿拿出带来的东西,在助儿的坟前点燃了自己的头发和那包衣服。很快,头发裹在衣裳里燃烧的味道发出一股类似烤肉的醇香,让巧儿觉得心里舒服,让她觉得那燃烧的火苗和毛发的烤香以及那花篮的芬芳永远让她怀想。
其实,就在此刻,从前的那个巧儿也就随风而去了,她与同龄孩子相比,心里年龄在疯长,在蜕变。
巧儿用手轻轻地把撒着清香的泥土坟茔拍打结实。她坐在地上默默地守候着,想着助儿往日的爱,往日的好,想起了他们两个一起跟随身听里学过,唱过的歌词还有那哀婉的旋律。巧儿跟坟里的助儿说了几句话,情不自禁轻声吟唱起了那首歌儿,在某句歌词的细微处,巧儿做了一点点改动。
时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是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春风又吹红了花蕊你已经添了新岁你这一走,像时光难追回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
她的歌声如泣如诉,透过潮湿的眼眶,巧儿的前面浮现出两个少年男女在绿色原野奔跑的身影。晶莹的泪水一次次落在嫣红芬芳的花蕊上,秋天的长一次次吹干巧儿脸上的泪珠儿,掀起她短短的头发。等到太阳高高地升起在天空,巧儿哭干了眼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助儿的坟地,她说,我以后天天早晨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