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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高昂的头颅(1)

陆乘风坐在昔日的座驾“沙漠王”里,心中波澜起伏,思绪插上了翅膀,悠悠地品味着当年那一段段刻骨铭心的风花雪月。

以前,他也曾多次试图整理过那一段时期的活动轨迹,因为太精彩,太可令人激动和心荡神驰了。可奇怪的是,轨迹中的大部分,仿佛都象扯断了的珍珠项链,散落成为一个个孤零零的时间碎片,有的错乱了时间顺序,有的失落了诱发原因,还有的虽然细节依旧历历在目,却是四六不靠,不知道该镶在哪个片段之中。

曾经引以为豪的记忆力衰退了,生活中插入更多的是回忆,思维创新度剧减,逐渐走入到一种既定模式中,这种种迹象都使陆乘风强烈感觉得到,衰老已经开始悄悄地无情降临到自己头上。

人近中年,我还有勇气去砸开一个个吉凶叵测的漂流瓶吗?还有能力去挑战变幻莫测的又一次变革吗?偏离了现在的生活轨道,我还是我吗?两年多的时间里,这些疑问常萦绕在陆乘风脑中,避之不及,挥之不去,令他焦躁不安。他认识到,上次跟吴中的办公室冲突,其实就是这种焦躁情绪的自我爆发。

在苦苦的思想煎熬过程中,他渐渐领悟到,革命者永远是年轻!他太需要变化,太需要主动出击了,现在压抑,任人摆布的生活轨道如果不能打破,他就永远只能是笼中的一只鸟,今后只能空转生命!

陆乘风的意识中,存在有一种“狼性”,忽而任性冲动,狂躁暴虐,有着一往直前的勇气和坚韧顽强的意志力,忽而又洒脱灵动,顺水行舟,似白云一般自在随意。这就是他有时被外人误以为是“流氓”的原因吧。

这种“狼性”,在他遇到十分棘手和重大问题时,在他陷入混沌之中的一瞬间,有时会突然不可遏制地自动从他思维深渊的最深处激荡爆发出来,操纵着他表现出反差强烈的双重人格。依靠这种狼本性,他曾经多次成功化解眼前的风险,战胜恐惧,转危为安,但有时也会导致难以预料的恶果,有些还很严重。

应该说,这种极端化的性格表现,如果不能彻底地从他潜意识中根除,抑或是被理性逻辑思维所抑制,那么注定他只能终生从事基层技术管理干部的角色,也会阻碍他成为一名优秀的职业经理人。学会控制的过程是残酷和漫长的,可能会耗尽他的事业黄金期,也可能会让他饱受疾风暴雨般的摧残**。

黄土峁中飞驰的“沙漠王”,急速转过一个抛物线似的大弯道,一头扎进路尽头盘踞在一大片山坳中的现代化工厂区中。

此时天已擦黑,挚烈的火烧云在西方当空绽放,涂抹着厂区中央三座巨大的冷却塔,披霞挂彩的,雄伟中平添了几分妩媚,四下里整齐簇拥着一排排红色穹顶彩钢结构车间,灯火通明,溢彩千条,宝石一般晶莹剔透。传送带搅动着,运输车穿梭着,专用线上的火车,恰似一条青色毛毛虫,不紧不慢地在喘息爬行。

北面河对岸家属区的灯光明了,恰似繁星点点,百花争艳,演绎着永不变更的那一套人情冷暖,悲欢离合。这一片片火树银花,照得四周群山也沸腾了,拢得怀抱里股股红尘直冲天际。

整个工程远远望去真像是一个落入凡间的精灵。陆乘风脸贴着车窗,贪婪地望着几年不见,越发显得瑰丽傲然的七彩童话,眼眶不觉湿润了,多少次魂牵梦绕的地方,这一次终于回来了,尽管有些陌生,还有些不安,但这回确实不是又在梦境里。

人生苦短,这一辈子真正干不了几件大事,他有幸做了一件,而且做成了一件,现在细细回味起来,当时竟然是在幸福之中了,遗憾的是,那时自己太年轻,没有意识得到。

车子开进厂区,穿过中心十字路口,右拐,终于在总部办公大楼前停下了。整栋大楼在半黑中看上去更显得敦实,厚重,与正站在门前台阶上翘首企望的那个人还真有几分神似。

张军风还没等车完全刹住,就已经几步窜下台阶冲到车前,“砰!”地拽开车门,肥厚腻滑一只大手,一把用力拉住陆乘风的胳膊,另一只手搬住他消瘦的肩膀,生怕不真实似的,使劲摇晃起来,两个人千言万语,竟相对无言,只是抑制不住“嘿!嘿!黑!”地傻笑。

“哎哟!”陆乘风被大力摇晃得头晕眼花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叫了起来,急赤白脸地伸出一条腿装作要踹张军风,张军风身体依旧灵活,球一般麻利地顺势滚到另一侧车门前,对司机命令的口吻说,“你的任务完成了,把车留下,回去休息吧。”

司机手套都还没来得及摘下,赶紧忙不迭地跳下车,嬉皮笑脸地讨好着说,“张院长,油不多了,要是去远处最好加一点。”

“好!我知道了。”张军风大大咧咧地挥挥手,一把抓住车门框,腿一蹬就熟练地安坐在驾驶座上,大模大样一拧钥匙,打着火,对陆乘风说的两年多来第一句话竟是,“走,喝酒去,今晚不醉不归!”

“哥们,饶了我吧!”张军风苦笑着说,“我自从离开技术部,门前冷落鞍马稀,很少喝酒醉过,酒量大不如前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还老大嫁做商人妇呢,”张军风推杆挂档,缓缓驱动了“沙漠王”,“英雄气短,美酒情长,老哥的酒你敢不喝?”

被他这么一将,陆乘风顿时“狼性“勃发,索性横下一条心,“行!喝就喝,大不了陪你玩了这条命。”凭着和张军风这鲜血凝成的战斗友谊,陆乘风相信,只要自己义无反顾,他就一定能勾肩搭背,同玩了这条命。

“嘿!嘿!这个态度还不错。”张军风看来对他迷途知返的态度很满意,“我在招待所存了两瓶茅台,一会咱俩一人一瓶,不醉不休。这酒好,不上头,保证你今晚踏实睡一觉,明天啥事都没有。”

“沙漠王”再次有幸载着昔日两个故主,闪着晶莹剔透的前照灯,快乐着摇晃出了大门,转过弯,向河对岸五光十色的生活区奔去。

“停车!”刚开上桥头,陆乘风突然从座椅上挺直了身子,突如其来对张军风大喊了一嗓子,把他吓了一跳,本能地以为路面上出了意外,把车一脚就跺在马路中央。后面紧跟着的几辆车差点鱼贯追尾,不满地拉长声鸣起了喇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