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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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开始。弹孔人跳上台,调适音箱,合成器,拨弄琴弦,鼓手一通鼓点旋,震聋发聩,男人的力量,山脉的力量,马格一把崭新的金属吉他挎在肩上,拾音器调到了10,一阵扫弦,失真的啸声如蛇形闪电,人们仿佛立刻被击中,被弹起来。马格的声音像他身体一样震撼了人们,像人们预感的那样。虽然马格没唱自己歌,唱的仍是弹孔的老歌《夜晚之锯》、《自伤》、《牙的笑声》,这原是侯马的经典,经马格一番模仿和演绎有了不同感觉,马格改变了侯马的”飘尖”,同时保持了原声的唳气。

演出是秘密的,甚至是非法的。人们紧张而兴奋,虽然小礼堂远离宿舍区,但演出还是不胫而走,礼堂的门突然被人撞开,涌进来十个学生,演出变成了公开,不断有人向这里涌来,校园似乎被震撼了,不期然的演出使人振奋、喜出望外。潘灵陈雯雯预感到不妙,但已无可挽回,她们把心一横,索性豁出去干它一场。《蒙面天涯》一亮相,群情激奋,晚会掀起**。

蒙面天涯我看不见城市的脸但我看见了星星和晚霞一只狼引导我我蒙面天涯蒙面天涯我看不见山脉和大海但我看见了寒风与盛夏一只狼引导我我蒙面天涯蒙面天涯,四海无家与狼为伍,立于悬崖没有思绪,没有记忆夜幕之下我只有一口寂寞的獠牙但永不开口,永不说话永不开口,永不说话永不开口,永不说话****别对我有所期待我不是不想走出黑海我是一盒水中的火柴别对我有所期待我不是不想有爱我是一棵虫咬的空心菜别对我有所期待我不是不想回家我的家早已凋零破败别对我有所期待我不是不想发光我是看不到未来我走不出黑海我看不到未来我是一盒水中的火柴谁能把我晾晒?

谁能把我晾晒?

谁能把我晾晒?

所有人都跟着喊起来,下面一片打火机火的闪光,小礼堂拥满了人,桌子椅子都是人,连窗台内外都站满了人。窗子被卸下来,玻璃破碎,椅子翻倒,但并没妨碍人们整体的喊叫。马格是富于煽动的,他释放了人们心底无法言喻的抗议与高傲。这是一个飞来的事件,一个福的夜晚,一次疯狂的吮吸与怒放,不期然因此逾发激奋,忘乎所已。

校方被惊动,这已是可以预料的事。大群的保安没能阻止住演出,学生们拦住保安,情绪激昂,推来搡去,弹孔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今天的首演非常成功,他们正在兴头上,以为又来了什么人。校方劝阻无效,采取断然措施,保突入礼堂,拉了电闸。突如其来的黑暗把人们激怒了,砸桌子,摔椅子,酒瓶子飞向保安,终于酿成一场大乱。潘灵陈雯雯要弹孔赶快离开,但已来不及了,警车响了,听上去不是一辆,至少有三四辆,潘灵和陈雯雯魂飞魄散。

4弹孔被一网打尽,他们进入了电视记者的摄像镜头。

当晚有线电视”零点新闻”节目对事件进行了现场报道。人们看到了遭到破坏的礼堂,掉了的门窗,碎酒瓶子,杯盘狼藉,翻倒的桌椅,受伤的保安,现场学生的叙述,校方愤怒的言辞,以及弹孔被带上警车的场景。

节目主持人称,这是一起严重的演出暴力事件,演出是非法的,事件还在调查中。各大媒体以最快的速度对事件做出了反应,马格带手铐的彩色照片登在青年报的头版上,报纸虽然敏锐地加大了印量,但还是供不应求,销售一空。

因为并非政治事件,媒体大肆炒作,马格一夜成名。

青年报一马当先,辟出两个整版篇幅对“1.18演出事件”(1月18日)做了全景式的报道,校方的强硬态度、学生会的声明、社会学者、专家、教授对此事的看法,大多是批评文章。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二版对潘灵和陈雯雯独家采访,一版发了标题新闻,事实上这才是报纸真正想炒作的,这是最强的卖点。潘灵陈雯雯的彩照被醒目地刊登出来,她们洁白而激动的样子似乎暗示了一部好莱坞影片的名字:修女也疯狂。

(这期报零售印数比平时增加了20倍,但还是脱销了。)记者:”1.18演出事件”已过去三天,做为当事人和事件主要发起者,这几天你们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潘:我们对不起弹孔乐队,进去的应是我们而不是他们,他们没有错。

陈:所有的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害了他们。

记者:当初你们没考虑到后果?

陈:考虑到了一些,没想到这么严重。记者:具体谈谈都考虑到了哪些后果?

潘:演出肯定要引来一些同学,没想到来那么多人,让我们难以招架。

陈:我们想到可能会惊动校领导,领导会出来中断演出,我们被严厉批评,写检查,甚至处分我们,我们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但没想到砸了东西。

记者:就是说你们明知这是一次越轨行为,还要这么做。

潘:我们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误。允许犯错误,也允许改正错误。记者:你们还是学生,办这么大的生日晚会,这是前所未的,想到过这点儿吗?

陈:想到过,但我们想一个人一辈子应该做一次前人没做过的事。

潘:我们干嘛非等到八十岁才有人给我们祝寿,我们希望二十岁就能过上八十岁的生日,拥有鲜花和殊荣。中国历史那么长,我们生命短暂,我们等不到八十岁,谁知道我们能不能活那么长。

记者:你们是怎样得到礼堂钥匙的?

潘:我们有我们的办法,什么办法,无可奉告。

记者:听说是从后勤处长那儿得到的,你们明知会有一些后果,学校知道后会会追查的,你们没考虑这会对处长产生什么后果吗?

潘:想过,但没办法,管不了那么多了。

陈:我们受到点儿批评,他也损失不了什么。

记者:听说他已被撤职,你们不觉得对不起他吗?

潘:谁想到会出这么大乱子,我们觉得很遗憾。

记者:事情如此严重,想到会对你做出何种处理?

潘:想到过,开除吧,开除更好,省事了,我们还想进去呢。

陈:对我们怎么处理都行,但我们要求校方澄清事实,弹孔乐队的人既没打人也没砸东西,他们在台上只是演出,我们可以作证,许多人也可以作证,我们希望警方不能光听一面之词,应该实事求是调查。

记者:司法是公正的。抛开这点儿,他们非法演出,扰乱学校正常教学秩序,造严重后果,总是成立的。

潘:那也应是我们的错,我们是第一责任人,是我们叫他们来的,你说非法演出他们又不是赢利性演出,何谈非法?

记者:据我们所知,学校有规定,未经许可社会团体不得入校活动。

潘:规定是规定,规定多了。

陈:他们是什么团体?他们是我们的朋友。

报道配发了短评,题为《发人深醒的问答》,对她们明知故犯、满不在乎的挑战行为表示震惊并分析了思想根源。人人争看青年报,各报**,地摊小报更是变换手法,危言耸听,大肆炒作。

5出事的当晚何萍与苏健飞在一起。红方酒店生意不错,何萍忙得不可开交,各项服务已经到位,客人不断提出意想不到的要求,麻烦不断,万事开头难,幸好有苏健飞三天两头从香港过来,帮她拿一些主意。这天他们忙到十一半了才从酒店回小梅湾寓所。何萍正在浴室洗澡,苏健飞打开电视,叫何萍赶快出来。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何萍披着浴巾满头泡沫跑出来,看到电视画马格被押上警车的情景,她惊呆了。

何萍呆坐在沙发上,半响无语。

她问苏健飞怎么办。

“你先去洗,我来考虑这件事。”苏健飞说。

何萍没动,半天才说道:“我说过他多少次,就是不听我的,总跟那些人混。”

“如果没有其它背景我看问题不大,国外这种事常有。”

“这是中国,不是美国。”

“这么晚了,你急也没用,先去洗,洗完再说,好吗?去吧。”

何萍站起来,苏健飞又道:”明天我们找找谢总,他关系很多。”

何萍这才稍放了点心。

第二天何萍与谢元福通了电话。

谢元福也正为此事急紧疏关系,已经打了五六个电话。谢元福说他会全力以赴,四天后的下午,何萍、谢元福、苏健飞、黄明远由一个市局穿便衣的人带着顺利地来到了看守所。大门口两个哭泣的姑娘引起何萍的注意,何萍见不得女孩哭,问她们怎么了,她们看到救星似的问何萍能不能带她们进去,何萍明白了,想起电视和报纸上她们的照片。当她们听说何萍也是来看马格的,她们抱着何萍就哭,简直像见了亲人。

他们被安排在单独的一间接待室。

等了有十分钟的样子,警察把弹孔的人带了进来。

人真是不能来这种地方来,几天时间他们的样子显得如此潦倒,个个蓬头垢面,胡子拉荐,眼角黑糊糊的。侯马、沈宏飞见过何萍、苏健飞,但没见过元福。马格没想到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坐下后,马格问元福带着烟没有,元福赶快拿出自己的”中华”放在桌上,马格分送给侯马、沈宏飞和新鼓手周新峰,他们大口吸起来,这几天憋坏了。

气氛显得有些沉闷。没见面话挺多,见了又能说什么?

还是苏健飞见多识广,开了句玩笑,说他们一夜之间成了名星,气氛才稍活跃起来。马格简单谈了情况。潘灵和陈雯雯又低头抹起眼睛。

马格走到她们身边:”哭多难看呀。”

“瞧你,还安慰别人呢,没事过那门子生日!”

苏健飞赶快拦住了何萍。

马格说:”她们是天使,为天使过生日,除了魔鬼还能有谁呢?上帝只会管教她们,是吧?”

他问她们。她们不答,还是哭。

何萍拿出餐纸递给她们,”行了行了,不怪你们。”

元福说了说这几天奔波的结果,现在舆论对弹孔十分不利,警方感到压力,不过问题已经搞清楚,他们没参与打砸问题并不大,”再等几天你们就没事了,这儿的所长已打过招呼,你们踏踏实实的。”元福说。

这个人并不起眼,但口气之大,关系之广让侯马、沈宏飞颇为惊讶。

“我的铁哥们。”马格对侯马、沈宏飞说。

潘灵、陈雯雯眼睛立刻亮了:”您说的是真的?”

苏健飞大笑。

临走,元福问哥儿几个抽什么牌子烟,回头他让人送来,他买了许多吃的就是忘了买烟。他们说随便,只要不是好烟就成。潘灵和陈雯雯小心翼翼地问她们能不能再待会。当然是不成问题的,元福说再打个招呼,何萍提醒她们别再闹出什么事。

出门时马格问何萍红方生意怎么样,何萍让马格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

“果丹离婚了。”她说。好像意料中的事,马格没任何反应。

“你什么时候结婚?”马格笑道。

“你就不用管我了。”何萍拉着长声。

何萍一行没走邮多远,屋里立刻欢呼起来。沈宏飞赶快提醒:”小声点!”

人们立刻压低了声音,高兴极了。潘灵、陈雯雯问这问那,手舞足蹈,刚才还受气包儿似的,现在兴高彩烈。

“嗨,咱们吃呀,这么多好吃的呀!”侯马叫了一声。

人们狠吞虎咽,大吃大嚼起来。

“我操,马格,你牛逼,这辈子我都服你。”侯马嚼着满嘴香肠说。

马格问陈雯雯学校那边怎么,会不会给她们什么处分。

“不会开除你们吧?”侯马说,”开了也没事,找马格要饭吃。”

潘灵说:”开就开,我正想退学呢。”

陈雯雯说:”我们也想组个乐队,你们教我们弹琴吧。”

侯马说:”行呀,我就愿教你们女孩子,跟我学吧,别跟马格学,跟他你们学不出好来,你瞧他认识的那些人,都是坏人。”

人们大笑。说说笑笑,忘记了时间,直到看守进来。

她们必须走了,依依不舍,临走,她们每个人在他们脸上吻了一下。

这是她们所能给予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