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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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在北部高原公路上奔驰。阳光刚刚照亮原野,鹰就也起飞了。那些黑色的大鸟,彼此隔绝,占有着各自的领空,飞起,又落下,永远沉默着,从生到死不发出一声鸣叫。它们看上去凌乱,实际上井然有序,像深奥的几何图形。车离开公路,在多条山脉开始的地方,爬入山谷。汽温一下降低了很多,谷风号号,滔声震耳,这里几乎不能说是路,而是一条涧水和牧人踏出的一条路。涧水依山奔腾,暴起白浪,卡兰河就发源于此。岩羊和獐子在饮水,听到车声怔了片刻,突然逃窜。

这是一辆老式苏联吉普,嘎斯69,成岩和司机坐在前面,后面坐着马格和果丹。果丹身体僵硬,脸色苍白,穿了一件风衣。一路她没说一句话。一进山谷,她的心骤然缩紧了。同样也反应在马格和成岩的脸上。可能是光线的缘故,他们的脸色严峻,温度、滔声、甚风声都写在他们脸上。只有司机的脸是平静的。成岩又一次打火点烟,端着烟斗,一动不动。临来果丹同两个男人激烈地吵了一架,她拗不过他们,他们都铁了心要去。他们两个这次居然完全一致,嘲笑她,拿她打趣,甚至说出她要是害怕可以留下不去的话。他们两个人去她更不放心不下了,早晨她毅然跟着上了车。一路上她的脑海总是盘旋着科考队关于诺朗冰川的结论,是西藏日报刊登的:

诺朗冰川是一座现代冰川,因降雪形成。由于降雪不能在一年中全部融化,经年累月成为积雪区。积雪区的背风部分,雪越积越厚,下部雪层在上部雪层的重压下,孔隙减小,密度增大,逐渐变成冰川。冰斗和冰塔林,冰川在重重压力下,不断从高处向低处流动,于是形成了著名的处于活动期的诺朗冰川。

温度越来越低,冰川风已贯进车内,阳光骤然明亮起来。

吉普车停在山脚下,司机说他就在附近,就不跟他们进去了,他带来了双筒猎枪,冰川草原的獐子让他跃跃欲试。他他自己去选点去了。

他们看到了冰川。的确,美极了。冰清玉洁,比想象得还要美。

冰川像瀑布突然凝固,庞大,耀眼,发育着美不胜收的冰笋、冰檐和冰塔林。一小部分在阳光里,因此就涓涓细流流下来。而阴影部分一派静谧、清虚,甚至透出了像天空一样深蓝。如此冰清玉澈的世界,应该是一次洗礼和照亮,怎么可能是一次蓄谋呢?不,不可能存在果丹想象的一个指头就可能造成一次失足的的假象。但为防万一,她还是尽可能不让他们两个靠近,她走在两个人的中间。马格与成岩边走边发着孩子般明亮的赞叹,他们目光清澈,甚至可以说一鉴到底,她感到欣慰,她想,说不定来这里是对的。果丹一扫来时僵硬的样子。

沿着冰蚀谷,他们渐渐上到高处,在冰雪世界的一侧,他们向下一望,都叫了起来:蓝色的达兰湖静卧于山中,一展她神秘无限的芳容!

达兰湖终年云雾缭绕,还未有人从冰川的上缘角度看到她容颜,连科考队去年也没看到,他们只从云缝里看到了一小角的蓝,还以为是天空。果丹兴奋地提到了科考队的报道,成岩说那年他与明远在湖边住了三天三夜也没看到全貌,今天真是神赐。马格说双膝发软,想盍个长头。但这时枪声响了,枪声响彻整个冰川。一只黄羊或獐子大概倒在血泊中。他们一致认为可以到此为止,不需要再往前走了。

他们开始返回。偶尔有一些小块的冰凌从远处滑落下来。他们加快了步伐。忽然听到冰体内部的水声,成岩叫大家停下,侧耳谛听,一种天籁般美妙的音乐传入他们的耳骨。沿着水声他们到了一处冰檐下。

“是宝石发出的声音。”成岩说。

“我听着像钻石。”马格说。

果丹说:“行了,走吧,你们还想得到宝物不成。”

又一声枪响。冰川颤动了。接着是远处的一声巨响。

“快撤!”马格大喊一声,飞了出去。冰檐断裂下滑,果丹吓傻了,成岩千钧之力撑住了冰檐,大喊果丹出去。眼看成岩要支撑不住了马格一个箭步又冲进来,与成岩一同撑住了下滑的冰檐,为果丹撑起了一片天。

“果丹,快走,快走呀!”两人青筋崩跳。

果丹不动,竟呆呆地也伸出了手。

马格飞起一脚,将果丹踢了出去,滑出了一丈多远。

冰檐在两个高大男人的支撑下稳定下来,但仍有小块冰凌不断滑落。

“听着,没有时间,我们不可能都出去,我留下。”成岩大义凛然地说。马格未动,正迟疑,见果丹又要走过来,于是大喊:

“果丹,别动!听着,拿出一枚硬币,放在背后,快,快,快拿呀,你存心让我们一起完蛋吗?!对,对,就这样!”

“你他妈浑蛋!”成岩。

“上帝的安排,我们来这儿干什么?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好,马格!你猜吧。”

马格要了国徽。

硬币亮出来,马格猜中了。

马格与成岩相视。

“如果我没猜中,”马格说:”我保证活着冲出去。”

“你滚吧。”

“注意跟上我,注意——”

两人面如血盆,怒吼一声,马格飞了出去,成岩也飞了出去。

他们都没于冰雪之下。

虽然秒钟之差,马格很快从冰雪里爬出来,成岩却悄无声息。马格像个雪人,他的伤也不轻,两眼冒着金星,看什么都像有雪花飞舞。果丹已经扑过来,泪如雨下,与马格一起刨出了紫色的成岩。

“他活着!”马格大声说。

“老成,你醒醒,老成,老成!”

“别叫了,赶快走。”

马格背起成岩,果丹扶着,飞似地向谷口冲去。

终于看到了司机土登,马格两腿一软,昏了过去。

吉普车在高原公路上飞驰。

马格醒来时已躺在了卡兰人民医院。

成岩生命垂危,内脏出血,多处骨折,经医生紧急处置连夜送往拉萨西藏军区总院。五天过去了,拉萨方面一点消息也没有。马格住了五天医院,基本恢复了。果丹留下了房门钥匙,压了两千块钱。马格走出医院,百感交集,一切像梦一样,他是严重的脑震荡,现在感觉仍有些飘忽。

回到文化局,藏青马十分萎顿,这些天怕是没什么人正经喂它。文化局的人都围上来,成岩生死不明,人们对马格的愤怒是毫无疑问的。这回是真的愤怒。马格被人围攻、诘难,同时对果丹破口大骂。马格听着。人们平静了一些,马格讲了事情经过,略去了猜硬币的情节。人们愈发觉得不可思议,成岩就算这是为了赢得果丹也不至如此呀!人们散去,马格打马穿过镇子,来到南部草原赛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