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影行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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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里两点医院临太平间的后门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寂静。一会儿有嘎嘎的轮子声犹如行在黄泉路上;一会儿有凄厉的尖叫仿佛鬼哭神号。

一只猫跳过一个人影窜出飞也似地消失在~辐殡仪馆的挽车上。

带出来了?车里的男人问。

带出来了。女人回答:不过天亮前要送回去。

男人翻翻女人怀中的篮子说:还活着吗?

还在呼吸。女人说声音有些哀愁。

你这模样好像你以前唱的‘狸猫换太子’中的那个富女寇珠还记得吗?男人故作轻松的说。

别再讲了。女人流下眼泪。

车子静静地穿过无人的市区往荒僻的郊区驶去。路愈来愈黑连车灯都显得有些迷茫无力。

听说这个孙师义医术灵法术也灵活似神仙很多缅甸、泰国东南亚的入都在拜他。男人又说。

只有试试看了。女人的声音中似不抱任何希望。

一座寺庙的红灯笼发出赤焰般的光将周遭衬得好似冥府。他们停好车小心翼翼的捧出篮子穿过许多门、碑及神鬼石像在三魂七魄已被吓得差不多时才来到一间烟雾弥漫的小房间。

一进门映人眼帘的是漆黑激怒的关公像坛下大小牌位前点着红灯。有个身材矮小穿着日唐衫的人正在跪拜。

他站起来炯炯有神的双眼亮得吓人。

求什么?他问。

我的女儿两岁大。她三个月前从楼梯上摔下来后得了脑震荡不吃不喝也不哭不叫已经成了植物人。女人颤抖地说:求师父救救她。

孙师父看了篮子一眼粉红包巾里是个纤小苍白的幼儿神清灰暗如泛死亡之色。

他连忙转移目光道:有没有带你们一家三口的八字来?

有都带来了。男人恭谨地奉上。孙师父在灯下研究了半天又在纸上写呀画的。烟缝缝线绕在每个人身上旅了好几圈后他才抬头额上布满细细的汗珠你们真要救她?

当然要救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女人急急的又问:她有效吗?

问题是她不想活。孙师父擦擦汗说。

两岁的孩子哪懂得活不活的?男人不以为然的说。

令千金不是普通孩子她前世情孽太深见世不散今世是来复仇的。孙师父说:看她的八字一出世就先克人。

师父真灵验。女人猛点头说:没错我生雁屏时中部大地震我们村子里死了十个人。然后接生雁屏的那个产经又没事吞安眠药自杀我们雁屏就是她经手的最后一个婴儿。

这件事很轰动有些老人家还说我这女儿是煞星叫我们不必养大。男人补充道。‘我还没讲完呢!女人又迫不及待地说:‘’我坐月子期间老是看到有一个女人站在床边脸很白眼睛颜色很怪又蓝又紫的直对着我笑。

后来呢?孙师父问。

后来我一连拜了好几天才请走她。女人说:我并不怕她只担心她会把雁屏抢走。

孙师父沉吟一会儿又问:你们做父母的都不怕被克吗?

有算命仙说我们的命不怕雁屏克。如果能养大她还能大富大贵呢!男人说:果然我们现在就好好的反而是雁屏多灾多难自幼就离不开医生这回是最严重的一次。

可不是哪!救活了这次难保不会有下一次呢!孙师父说。

师父的意思是女人紧张地问。

陷于孽债的人通常多情以令千金的命她又特别善良。但随着年龄增加她就会愈感到那股仇气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会是一场让彼此皆毁灭的劫难。孙师父顿之下又说:她不强劲不想害她前世的冤家所以才会想先灭了自己这宿主之身以保大家的平安。

女人并不太懂这段话只是问:那这么说我们雁屏是注定长不大了?

长大是可以不过要看你们肯不肯用心了。孙师父看着男人又加了一句说:如果你的心意你令千金不但可以保你事业飞黄腾达还能做大官人人参拜哩!

真的?男人的眼睛发亮地说我不要别的我只要能混出个台湾南北第一帮就好。

还不只如此有令千金在你想做王做将都没问题。孙师父说。

好!好!那就拜托师父传授秘招我一定会用心去学好好养我这宝贝女儿。男人闻言不乐昏了头。

孙师父看着三份八字突然用低沉的嗓音唤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说:程子风简秋华你们一定要听清楚绝不能有半点疏漏不然福星就会变成灾耸耸肩说:将很惨喔!

程子风和简秋华分别点头应答。

孙师父确定他们都很认真后便说:第一要保持她的孤寡命不能有兄弟姐妹群也不能有父母缘。

可是她已经有四个姐姐但都是同父异母。简秋华看了程子风一眼说。

同父异母没有关系甚至偶尔还可以见面。孙师父对两人说:但你们最好不要再生孩子。

不生怎么可能?我遗想要儿子哩!程子风说。

据你的命盘看你命中无子若有也不是亲生的。孙师父说。

哦!程子风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

不过你放心你的五个女儿招五个女婿全胜过儿子尤其是你的小女儿可是人中之风呀!孙师父赶忙说。

这些话并不能安慰程子风这个在江湖道上混英雄的男人。

简秋华不理会程子风的沮丧匆匆又问:那什么叫‘不能有父母缘’?难道雁屏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可以但必须维持单亲家庭的型态。若你们是夫妻最好离婚。孙师父说。

这回轮到简秋华面色凝重了她喃喃地说:难道一辈子都要如此吗?

不用一辈子只要到她满二十一岁。孙师父接着解释说:因为二十一岁以前是她遇见仇人的关键时刻若你们能保护她到二十一岁不见仇人冤债自然相志令千金不但从此平安幸福你们的事业也会一路发到底。

我们要怎么保证她不遇到仇人呢?男人问。

这就是第二点所谓的闭塞命也就是绝不能让她单独出远门或是在外面过夜、她要随时在你们的控制范围内。孙师父说完见两人眉头紧皱又开口道:我晓得这些条件做起来并不容易所以才要你们考虑清楚到底要不要救令千金。

简秋华转身过去看看篮子中昏迷许久的女儿她曾经多么美丽多么慧黠呀!就是此刻那清秀的脸蛋仍教人心疼像这样美好的孩子上天不会再给第二个了。

男人做事毕竟比较干脆程子风只要确定一件事;于是问:如果我放弃这个女儿事业还能到做王做将的地步吗?

孙师父微微一笑说:不能。没有了令千金你连事业都没有只能做个平凡百姓庸碌一生了。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考虑的了!程子风下定决心说:就请师父救她吧!

你确定吗?简秋华猛抬头眼中有泪。

你真罗唆!要救女儿的是你现在三心二意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怎么样嘛!程子风有些不耐烦了。

那那就试试看吧!简秋华只好小声地说。

而后他们将全身痴软已瘦得像一岁幼婴般的小雁屏放在诊疗台上然后再拔掉呼吸管和点滴。

这样可以吗?简秋华忧心仲忡地问。

就交给孙师父吧!程子风说。

孙师父先测雁屏的脉象摸她的头骨再细看她的五官特别是鼻子部分还闻了许久。最后他将她翻身触摸她的脊椎和颈椎。

此时远处传来狗的吠叫声天已微微亮屋内的东西渐渐有了轮廓墙上挂的经脉图、五行八卦表也逐一显现出来。

孙师父为雁屏插上针灸在等待的同时他突然问:令千金为什么叫雁屏?是有高人指点吗?

没有是我们乱取的。女人忙说:因为我在怀她时老是梦见大雁在天上飞来来又去去所以就叫雁屏。怎么?不妥当吗?

没有不妥。既梦大雁必有缘由这名字取得不错。孙师父想想又看看程子风说:呃——北门归雁北雁南飞雁影行洲程先生你若创业不妨以‘北门’作为名号如此也正合令千金这只雁。

北门?北门帮?程子风喃念着笑逐颜开的说:谢谢师父赐名。

时辰已到孙师父将雁屏改成坐姿要程子风和简秋华各扶一边。他缓缓调匀内力手掌伸出一下点雁屏的脑壳一下拍打她的背部。

扶着她的两人慢慢可以感受到那份令人麻酥的力道。

突然孙师父睁大眼一掌击下力道之猛使雁屏整个人往前仰咳了一声嘴巴和鼻子都喷出一堆极腥臭的白色秽物。

接着像奇迹似的她竟张开黑衅灵的眸子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天呀!她哭了!她哭了!三个月来第一次呀!简秋华大叫着脸上布满泪水。

这表示雁屏好了吗?程子风也掩不住兴奋说。

能哭就是意识恢复会吐就是食管畅通。孙师父不免而有得意之色地说:聿金又是个健康的小卖实了。

感谢天公保佑!简秋华达河雁屏清理边紧抱着她不放。

雁屏是不是不用回医院了?程子风问。

这就要看你们了。孙师父说: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回去检查看看。

有师父的保证我们怎会不放心呢?送子风说:而且我们也让医院骗了够多的钱不想再回去当冤大头了。

付了应有的费用程子风和简秋华千树万谢才抱着巴会哭喊肚子饿的女儿匆匆离去。

外面天已大亮红灯笼已没了夜里如鬼魅的赤光。他们走向殡仪馆的挽车仿佛经历了一场奇怪的梦。

他们停在一间豆浆店吃早点。望着女儿鲁鲁地吃东西简秋华仍有一种无法置信的喜悦。

她忍不住望着程于风说:养雁屏就像下赌注~样你真有把握呀?

有什么不能把握的?程子风的眼中只有食物随意回答道:’‘我刚刚就想通了养她不过就跟养‘小鬼’差不多好好伺候便财源滚滚!

简秋华却想得比这更深更遗例如雁屏的仇人是谁呢?结的又是什么生死大怨?

说实在的她对孙师父的话仍有许多疑问但这种宿命的事她宁可信其有尤其她看到女儿能吃、能动、能再喊妈妈她已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更多了。于是潜意识里求死不得的小雁屏.就在这不寻常的气氛及环境中被迫地展开她祸福难料的一生

校园的杜鹃花圃走来四个年轻的女孩……

因春天的缘故她们特别约好今天一起穿上有花朵图案的长裙。那些嫩绿、鹅黄、粉红、浅紫的色彩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而她们也不吝惜地散播欢愉.用种种夸大的手势咯咯不断的娇笑.和四周的碟舞蜂宣相应和着

但其中有个女孩始终秀眉轻蹩即使有笑容也只是短短一抿而且常是那种类似无可奈何的苦笑。

她是这几人当中个儿最娇孝头发最平直、衣服最浅素的一位然而她的瓜子脸纤秀的小鼻子、小嘴巴再加上一双大而翦翦含情的杏形眼整个人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清灵之气这反而让她成为四美之中最受众人瞩目的焦点。

大家都叫她娃娃乍听之下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意味但对与她同进同出的死党而奋娃娃却代表着幼稚心、依赖心是个动不动就要躲回奶妈怀抱的小女孩。

因此每当她们聚在一起时娃娃总是处在挨骂和听训的地位不但一句话都插不上嘴更甭说替自己辩护了。

今天她又成为批斗大会的中心只因为她不能参加大伙的春假旅行。

程雁屏你又来了!史文如连名带姓地叫她表示事态严重我们下星期就要出发了我打赌你一定还没跟提对不对?

提也没用嘛!我二十一岁以前不能出门旅行她一定不会同意的。雁屏怯怯地说。

她没进一步说明的是——她不敢提!因为妈妈会乘机再次叨念从她无法名正言顺的结婚二妈坐镇北门堂一直到大妈拥有名分·。·哭哭啼啼地说这一切都是为女儿等等泪水简直像河川决堤可怕呀!

笑死人了!这是什么时代你们还信这一套?最爱发表高论的于凯意说:你还以为你是童话中的‘睡美人’?人家是十六岁生日前不能碰纺纱的校外否则会沉睡一百年;而你呢?是二十一岁生日前不能远行否则会有天灾人祸。哈拜托!你真相信这种拿来编三岁孩子的故事吗?

雁得还来不及接口一向爱耍宝的江孜便抢着说:我倒很想看看你在未满二十一岁前出远门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搞不好可以像睡美人般沉睡~百年等醒来时候就有一个富有又多金的王子等着多浪漫/

别开玩笑了。史曼如用正经的语调打断大家的好闹说真的娃娃这次很不一样幄!因为我们把这次的溪头之旅当成独立游天下的第一步如果在安排行程及处理杂事各方面都行得通我们暑假就可以试着去日本自助旅行了。

可可不可以延到六月以后呢?那时我满二十一岁就不再有忌了你们爱去哪儿都没问题。雁屏小心地问。

‘天呀!四月和六月有何差别?手凯意叫着我们可不顾为了你爸妈那愚昧的迷信而毁了伟大的计画。娃娃你要想清楚喔!你是要终生当你爸妈的育傀儡还是勇敢反抗的走出来?这可是会影响你~生的!

‘我不去溪头有那么严重吗?雁屏不太能理解的说。

当然严重了!你看看你设一点主见什么都怕哪像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你都变成怪人一个了你知道吗?史文如说。

我不觉得自己怪呀!雁屏咕味着说。

我的妈呀!地甚至连自我意识都没有耶!于凯慧两眼一翻说:你告诉我有哪个女孩大学念了三年连舞会都没参加过的?

我有参加过呀!雁屏赶紧说。

别提了!就那么一次班级舞会而且还是我们骗你若不参加学校会记过你才勉强出现。手凯慧嗤之以鼻地说。

而娃娃居然还相信真太好笑了。江玫又抓到笑柄地说:你们还记得舞会现场鸣?每次有人向娃娃邀舞她就千遍一律地回答:‘我不会跳请你找别的女孩好不好’结果有个男孩老羞成怒便直向她说:‘你不跳舞干嘛还来参加舞会’而咱们的宝贝娃娃竟然哭出来说:‘这里那么多女孩你为什么非要找我嘛’。嘿!这一回答就把我们x大最有名的舞棍给气出了会常

江玫唱作俱佳的表演把在场的人皆逗笑得如疯子一般只有史曼如还勉强讲了几句话还说呢!那次舞会弄得我们外文系恶名昭彰好一阵子都没有人敢来找我们办活动。

雁屏承认那是她的错误但当那舞会会场灯光一暗全部的人成了扭动的暗影时她就有一种快窒息的感觉。而且她对身蛮上的接触一向很**要和陌生男人手拉手、肩并肩地跳舞实在超过她能忍受的范围。

还有呢!江玫已说到兴头上地接着道:就说那一次东区的演唱会吧!现场多热闹呀!人人都high到了极点又蹦又跳的。可偏只有娃娃小姐一人严肃地坐在那里仿佛参加葬礼般害我们差点被人家k以为她是来闹天王的场!

我就不迷帅哥又怎么样嘛!雁屏想辩驳但速度不够快马上又被于凯慧抢了话说:我这儿还有一桩呢!上回我们借来木材拓哉的长假看得如痴如醉娃娃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这够畸形吧?

我才没有睡着你们问我剧情我都—一回答而且还说木村拓哉帅呆了这回雁屏终于夺得发言权。

别那么言不由衷的样子。史曼如笑弯了腰在你眼中木材拓哉可能还不如动物园的那群笨大象呢!

胡说大象一点也不笨它们是很有灵的比人类可爱多了雁屏直觉地辩驳等她发现自己在说什么时已来不及收口了。

只见三个女孩早已笑得东倒西歪有人还跌进路旁的树丛里把丝袜都刮破了。

你还说你没问题!江玫笑岔了气说。

雁屏唯一能做的便是站在那里任大家嘲弄。她脸上有淡淡的苍白眼中有隐隐的萧瑟为什么她会和大家不一样呢?

于凯慧沉住气拥着雁屏说:娃娃别生气喔!我们都是为了你好。真的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若真继续遵守那个‘二十一岁条约’以后难保不会有三十岁或四十岁的。到时搞不好连你的工作、恋爱、婚姻甚至生几个孩子都不能独立自主喔!

好修哪!江玫伸伸舌头半央求地说:好嘛!说好嘛!你可以把这次的溪头之旅当作是对权威及迷信挑战的‘独立宣言’呀!

‘独立宣言’?嗯!说得好。史曼如再加上另一句还有你若不去我们就找别人凑数暑假的日本之行也就没有你的份了喔!

这就是重点她不能再失掉一票朋友了否则她的学生生涯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犹豫了半晌雁屏点点头说:好我去我会试着说服我爸妈的。

说服不成就离家出走嘛!江玫在一旁打气说。

好主意!史曼如也拍手附和。

几个女人又七嘴八舌地在校门口讲了好一会儿。

嘿!干脆到我家去看日剧怎么样?于凯意提议。

好哇!曼如和江玫同时说。

我不行耶!我爸今天会回来。雁屏一脸歉意的说。

我们本来就不把你算在内。史曼加耸耸肩反正你永远都有事我们早就习惯了。

四个女孩在渐垂的夜幕中分道扬其中三个手勾着手亲密地向东一个则形单影只落寞地向西。

总是这样她永远都是被孤独留下的那一个。

史曼如的无心之语一直在雁屏的耳旁回响着——不把你算在内、不把你算在内

她仿佛看到十几岁的自己阿里山之旅她是全班唯一没去的;中横毕业旅行家长拒签回条;垦丁公园三天两夜她不能参加连老师都骂她不合群

一次又一次的那些同龄的女孩有了共同的回忆和欢乐但都不包括她。于是有形无形的她慢慢地被排斥在外青春也只留下独啃的。

她有预感这次不去溪头所有曾在心头划下的创痛·又要重演一遍。

都是孙师父那一套孤寡命、闭塞命害的!从小她就和母亲在乡下冷清相守直到上大学才有机会来台北。

而上了台北母亲也为了她的安全一直在学校附近租屋紧紧的盯着她让她活动的范围都局限在小圈圈内。

是的小圈圈!

整座台湾岛她就活在几个小圈圈内不曾往直或往横延伸更不用说岛外的广大世界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沙滩上的小蚂蚁一个洞钻进一个洞钻出既看不到大海蓝天也走不到遍山礁石然后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她不是不懂得反抗只是多年来她皆生活在一种差不多和宿命一样强大的观念中已习惯那道

枷锁

然而近日来她突然变得无法忍受不只是史曼如她们常在她耳边的洗脑还有她内心的呼唤和一些不清楚的怪梦、一些暗影在雾中追逐她

尤其是她二十一岁的生日快到了长长的等待进人倒数计时她内心反而更混乱、更茫然了。

虽然答应史曼如她们要去溪头但她自己仍茫茫然不确定呢!

雁屏一打开雕花大门就闻到红糟鳗鱼的香味这是父亲最爱的一道菜而他认为只有母亲能做得恰到好处所以每次他要来母亲便会花一天的时间选料、配料、腌渍、里粉再一块块细心的炸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让父亲进门使刚好下肚以满足他的口腹之欲。

呀!你回来得正好才起锅趁热吃又酥又软。简秋华看到女儿便招手一脸掩不住的快乐模样。

程子风闻声也扬起油腻腻的手大嗓门地说:

哈!我最漂亮聪明的女儿来让我亲一个!

对于这个父亲雁屏是又爱又恨。

十岁那一年她当选为全校模范生却因为父亲被列为一清专案中的甲级流氓而临时被取消那种羞辱她至今难忘;那也是第一次她发现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竟是被归于坏人一类的社会害虫那种幻灭感严重地啃噬着她小小的心灵。

又十年过去尽管父亲号称已改邪归正又在渔业、运输及建筑方面有一番事业但雁屏仍有身世不清不白之感所以她一直不敢让朋友知道她是程子风的女儿。

程子风完全不懂女儿的心事仍用宠溺的态度说:秋华呀!你看雁屏的俊模样像不像当年你在‘白蛇传’里演的白素贞呢?

你什么不好比干嘛去比我唱歌仔戏?简秋华说。

对!对!雁屏是尊贵命北门堂的公主自然不能比唱戏的。程子风像突然想到什么从公事包裹拿出两个小盒子说:‘快看看老爸给你带什么礼物来了。

雁屏正满脑子想着溪头的事做不出兴旧的表情但在母亲催促下只好先打开红色的珠宝盒顿时白缎布上那锾着粉晶的钻石项链照熔生辉有着令人惊叹的娇艳与美丽。

怎么样?够气派吧?程子风得意地说:这是欧洲名牌珠宝的年度项链叫‘粉红玫瑰’我可是费了千辛万苦才托人买到一条配得上我们雁屏吧?

实在太美了像是给公主裁的。简秋华眉开眼笑地说拿起项链就往女儿身上戴顺便问:多少钱买的?

程于风说了一个价钱雁屏立刻张大眼睛说:爸那么贵为什么要实呢?你明知道我从来不戴这些东西——

为什么不戴?程子风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四姐可是爱得要死我还不给她呢!你别不知感激了!

雁屏当然戴她喜欢得不得了对不对?简秋华忙打圆场说。

雁屏只有依顺的份。莹润璀璨的粉红色宝石倚在白衣上和她的脸庞相辉映更显出一种雅致娇贪之气。

程子风看了极满意迳自打开第二个珠宝盆里面是一只蓝绿色的玉手镯镶着眼睛形状的黄金中间还有银质的眼珠看起来有些可怕。

这是孙师父送的说是从土耳其来的可以辟邪。程子风说。

简秋华拿起来左右看着问道:孙师又回大陆生意做得如何?

很好哇!处处生机想想看十几亿人口的市场等于是数不尽的宝藏。程子风说:他算准我边立委会中今年名利两发正打算和我合作呢!

真会中吗?听说‘女神龙’何咏安的后台很硬你拼得过她吗?简秋华问。

你是说她那当过部长的爸爸何舜渊吗?程子风不屑地说:哼!都换时代了谁遗怕那些?人家天天在鳃老不死他还敢出来耀武扬威吗?

他们多少还有些党政关系嘛!你看何咏安那个律师弟弟叫什么何永洲的人好厉害还有一个教授哥哥何永旭形象正派感觉就比我们好。简秋华说。

你又穷紧张了!现在的人呀!要的是有气魄的英雄像我这种白手起家有群众力量又黑白两道走透透的才会胜利谁要那些手脚幼嫩的小菜鸟?程子风哼着鼻子说。

雁屏听到父母谈起政治一点兴起都没有正要偷偷回房又被程子风叫住只好乖乖的坐在椅子上。

对了!有没有说我这两星期都要住在这里?程子风问。

没有哇!为什么?雁屏问。

我下个星期要去洛杉风看你秋美阿姨你爸过来陪你。简秋华说。

这样或许她就能溜到溪头去——雁屏马上说:

哎呀!我都那么大了根本不必人陪。而且爸在北门堂这么忙

再忙也没有女儿重要。程子风不给她插话的机会又说:你知道这次为什么到洛杉矾吗?她是要去帮你打听学校的。

打听学校?雁屏呐呐地说:爸我才大三都还没毕业呢!

这里的学校就别念了。程子风说:我的计划是等你满二十一岁我就送你出国去念那金闪闪的政治博士到时候我们北门堂也有所谓的‘好形象’了。

爸我讨厌政治我不要念。雁屏抗议地说。

你说什么鬼话?!不管喜欢或讨厌你都要给我去念!程子风瞪着眼说:我辛辛苦苦养你就是等着这一天。你是我手上的王牌一旦亮出去不但什么党之花没戏唱连何咏安都会成了莱市场叫宝的阿婆了。

爸你不要强迫我我只念我想念的书做我想做的事绝不是你手上的一张牌!雁屏努力的想表达自己的意见。

许多人想当我的牌还没那么容易呢!程子风听若未闻继续说:只有你有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雁屏凭你的聪明和美貌一定会轰动政坛到时我要帮你挑个最好的丈夫显赫的豪门世家然后我们就真正的一步登天大富大贵了!

这些话雁屏以前都不曾听过实在是太荒谬了!果真应验于凯慧她们说的二十一岁前控制她的行动把她变成傀儡娃娃;二十一岁以后甚至安排她的工作、爱情、婚姻这真如一场噩梦一个骗局在她面前张牙舞爪!

不!我不要!这不是我期望的生活。雁屏一心表明立场说:爸就让我做我自己好不好?我不想和政治有任何瓜葛更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愧儡和王牌!

你程子风的脸涨红起来额胃青筋一副要冲过来打她耳光的样子。

雁屏吓得心脏猛跳脑海里掠过四个姐姐挨揍的情景那凄喊声、流血的嘴角、红肿乌骨的双腿她向来乖顺又得父亲宠爱根本忘了他残忍粗暴的另一面。

有一个流氓出身的父亲她要如何反抗?他说变脸就变脸不讲情面也得罪不得的

好了!雁屏孩子重说些幼稚话你还当真呀?简秋华忙挡在中间你先去洗个澡按摩按摩待会吃日本料理。

程于风的表情依然不悦若是他的手下早就被他踢得七八里远了但眼前偏偏是他最宠的么女他只有快快地往浴室去。

简秋华见危机过去又回头对女儿说:快把清酒取出来烫烫待会好好向你爸道歉不许再说这些你逆话了。

雁屏走到酒柜上双脚犹颤抖着握着酒瓶的手也虚软得不听使唤。

她该怎么办?这不只是她二十一岁的鹰咒而是一生的魔咒了!去溪头的念头更加强烈已不再是同学的逼迫管他什么天灾人祸至少她要证明自己的独立和勇气!

装清酒的淡绿瓷瓶渐渐温热她轻抚着上面的樱花图案一下又一下人恍惚地想着——问题是她能成功吗?

春假的第二天快过去了雁屏仍愁眉不展地被

关在家里。

史曼如她们没在车站看到她又没在小木屋等到她一定又开始骂她胆小怕事、懦弱无能是永远长不大的娃娃。但她们哪里晓得她有个可怕的父亲呢!

吃过饭后她无聊地看着电视偶尔抬头望向时钟不停移动的秒针像是带着命运无情的意味。仿佛仿佛她错过这次的溪头之旅就将错失一生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好令人沮丧呀!

开锁声传来想必是返家的父亲。咦!今天特别嘈杂似乎不只一人她连忙站起来。

只见父亲像火车头般冲进来对她说:雁屏快帮我收拾行李我要去高雄。

雁屏唯唯应着匆忙间瞥见随行者是满脸不高兴的四姐和一个陌生男子。

房间的门开着客厅的谈话声隐隐传来。程子风的声音带着控制的怒气说:明光你确定这次环海工程的投标案俞庆的人没有插手?

俞庆的人没什么动作而何咏安他们据说去度假了看起来和这件事无关。蔡明光小心地回答。

那会是谁在里面乱放消息呢?程子风忿忿地问。

会不会是刘家志在晗中搞鬼?我当初就说要除掉他以绝后患你们都不听程玉屏在一务说。

闭嘴!一提到这事我就满肚子火。程子风截断地的话说:我谅他也没那个胆!他最好给我乖乖的待在中南美洲若他敢跨进台湾一步我当场砍掉他的双脚!

这时雁屏拿了一袋行李出来听见这话觉得非常不顺耳忍不住说:爸你不是要竞选要改变形象吗?怎么还满口杀呀砍的那样怎么会有人投票给你嘛!

程玉屏和蔡明立刻倒抽一口气因为不曾有人胆敢批评程子风但没想到程子风竟只回应说:女儿呀!老爸竞选是要进立法院你以为我要去哪里?去当庙里的老和尚吗?

程子风自认幽默地大笑一扫方才的暴戾之气旁人见状也赶紧陪笑只有雁屏一脸的无奈。

蔡明光乘机献殷勤说:想必这位就是五小姐吧?

基本上雁屏没见过北门帮的手下或现在北门堂的员工所以她摆不出小姐的派头还有礼地笑一笑。

这就是我的宝贝雁屏程家唯一的大学生我暗藏的底牌。程子风好心情地说:怎么样?漂亮吧?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义父是人中之龙所生的女儿必定是人中之风。蔡明光焰媚地说。

你不懂。雁屏不但是凤而且还是一只来历不凡的金凤哩!程子风笑着说。

是!是!一眼就看得出来。蔡明光立刻接口。

程玉屏则在一分重重的哼一声眼中绽放着怨毒的光芒。

其实蔡明光的话也不完全是虚伪当他看到雁屏的真面目时真是又惊讶又惊艳。

因为有关雁屏的各种语言已在北门帮内流传多年。这除了归因于程子风极力的保护使她带着神秘色彩外就是四小姐程玉屏的广为宣传了。

程玉屏对这妹妹的形容词总计起来就是怪胎。凶神恶煞、鬼见愁、八字冲倒全台湾省寺庙的女人。

蔡明光本以为若看不到一个横眉竖眼的母夜叉也会看到一个又骚又蛮的小辣妹结果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脂粉不施、清纯秀丽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这真是义父的种吗?程子风的凸眼厚唇像怎么生得出如此标致又气质高雅的女儿呢?

比起来号称北门帮之花的程玉屏就显得又粗又俗倒像是阴沟旁长出来的喇叭花了。

程子风完全不察年轻人间的暗潮汹涌。只是拉着雁屏的手说:女儿呀!老爸要到高雄出差这几天就请你四姐来陪你了!

我真不懂她都二十一岁的人了干吗还要-保母’呢?程玉屏没好气地说也借机损人。

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程子民拉下脸说:如果雁屏有任何差错我就唯你是问。

她是‘煞星’我哪负责得起?!程玉屏嘟着嘴说。

你敢再说一句?程子风大喝一声眼中满是怒意。

这一声让程玉屏噤了口也让雁屏的抗议梗在喉间。

好了老天先调走母亲又调走父亲现在还派来了四姐雁屏认真地考虑这四姐一向不喜欢她有时还视她为仇敌出口就没好话必然不会遂她心愿。

但这或许也是她唯一的机会总要试试看吧!

晚上九点钟程玉屏看完了连续剧也好吃的吃完该用的用完心情似乎好了些不再乱骂人雁屏使谨慎地开口说:四姐我有件事想请求你。

求我?拜托你一求妈祖庙都会倒我哪敢阿!程玉屏擦着指甲油看都不着她的说。

是这样的明天我想去溪头后天回来可以吗?雁屏继续说。

夭寿婆喔!你要害死我呀!程玉屏猛瞪她说:你明知道爸不准你踏出门一步才叫我倒霉的来监督你耶!

我会在爸回台北前先赶到家的。雁屏恳求的说:真的一切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如果有事我就一个人承担绝不会连累四姐。

呸!你道敢指使我怎么做呀?程玉屏放大嗓门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不会称你的心意!

四姐的拒绝原本就在雁屏的预料之中这时候她只好使出法宝将一对芙蓉蓝钻手镯放在程玉屏的面前然后说:四姐若肯帮忙我就把这礼物送给你。

程玉屏顿时两眼发亮忙不迭的把镯子挂在手腕上左看右看美不胜收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这正好可以配我那件露肩的晚礼服就可恨爸不买蓝宝石给我!程玉屏怏怏地说。

如果四姐让我去溪头的话这手镯就是你的了。雁屏再度强调说。

程玉屏眯起眼内心不断的盘算。老爸这回南下少说要三天雁屏后天赶回来不会有人知道;而或者她来个偷偷告密说雁屏逃家说不定还能看到公主被揍的戏哩!

此外爸不允许雁屏出道门是怕不吉利。哼!她才不信这一套反倒一直认为是王妈在作怪。不过雁屏此行若能来个大车祸或火烧山不也等于替自己除掉心头大患吗?

然而最重要的是这对蓝钻手镯已挂在她的手上就没有脱下的道理;但她也不是如此轻易就被收买的人于是故作淡淡地说:看在我们姐妹的情份上我是愿意帮你啦!可我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幄!所以除了这手镯外我还要你的那条‘粉红玫瑰’。

雁屏倒吸一口气。不过她一向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因此立刻狠下心肠点点头。

现在就去拿呀!我要验收。程玉屏贪婪地说。

粉红玫瑰’得等我从溪头回来后再交给你。这些话很自然地从雁屏口中溜出来。

好哇!你还想和我讨价还价?程玉屏凶巴巴地说。

爸不是叫我们做生意要银发两讫吗?事先我给你一半酬金事后再给另一半不是规矩吗?雁屏极流利地说:你怕我食言我也怕你反悔所以我们可以立下字据盖章为凭这一向都是北门堂的做法不是吗?

程玉屏惊异地看着她。这惹人讨厌的妹妹自幼看起来笨笨的不爱说话又只会做书呆没想到竟学来他们赌场那一套?不!她程玉屏混了那么多年绝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你不愿意就算了!雁屏看四姐的脸色故意耸耸肩说:其实我也没有必要现在去溪头反正两个月后我就自由了

程玉屏闻言仿佛看到她已经到手的珠宝又回到妹妹那里去。她跌跺脚仅装很勉强的说:好吧!就算我倒霉吃亏一点!不过你要是出了事可一概与我无关喔!

雁屏拿了两份一式的字据回到房间真不敢相信一切进行得如此顺利。她也很讶异自己的精明干练在家中无法独立的娇娇女在学校没有主见的娃娃竟也有正经谈生意的一天?

那些元素就好像老早就存在血液里莫名其妙的审出来难道就因为她是程子风的女儿吗?

但是以两样昂贵的珠宝去换两口的溪头之旅似乎又有些恩飨可古人不是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吗?

是的自由都高过生命和爱情了更何况是几颗彩色的石头呢?想到此雁屏终于等开了脸兴奋地去准备行李期待着她从小到大的第一次单独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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