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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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雨飘摇时 第十章 平安楼里 北定城外

    平安楼顶楼仁字楼上,两个少年靠窗相对而坐,谈古论今,推杯换盏间桌旁的酒坛子也是越来越多,两人的情谊也随着一碗碗清白下肚而快速升华。

    齐良啃着鸡腿,嘴上都是油,咽了口酒,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说道:“梨子,我好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不晓得是这家伙喝多了话语不清还是为了亲切些才给陶黎起了这么个绰号。不过从中可以看的出来,齐良是真的高兴,不然也不会如此不顾形象跟个饿死鬼一样胡吃海喝。

    陶黎酒量也不是顶好的那种,下午的酒劲儿到现在也并未完全消散,此刻比齐良也好不到哪去, 他嘴里嘟囔着:“小七,彼此彼此。”

    小七这个叫法是经过两人商榷多次才敲定的,开始时陶黎一口一声齐公子,齐良说这么叫太见外,换个。

    陶黎想了想,刚要开口,齐良看陶黎嘴型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阻止道:“不要带良字,兄弟我生的俊美,良与娘又是谐音,这样叫我总觉得怪怪的。”

    “哈哈哈哈哈…”齐良的话让陶黎笑的快喘不上气来,真他娘的是个妙人啊!可怎么叫才好呢?

    齐子?那肯定又不行,这家伙肯定要说,自己要做执棋之人,才不要做什么棋子不齐子的。

    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再三思量后,陶黎用试探的语气说道:“小七如何?”

    齐良眼冒精光,砰的一拍桌子,吓了陶黎一大跳。兴奋说道:“就说是知己呢,想的都一样,七是我生平最喜欢的字之一,梨子你可知七的说法?”

    陶黎作为隋简之的弟子,又在兵部这个清闲地任职,自是博览群书,见多识广,虽弱冠之年但也算得饱学之士。他开口答道:“在中原的传统文化里,七是阴阳与五行之和,是儒家所谓的“和”的状态,也是道家所说的“道”或“气”对应着世间的“善”和“美”。

    齐良点头,眼神中的欣赏之色愈发浓郁,他齐良是冷傲了些,但心底里还是秉承着崇善致美,笃行致远的观念,齐见贤给他取名良字,也有此深意。

    齐良拿起酒坛又给陶黎倒了一碗清白,边倒酒边说道:“说得不错,梨子你刚阐述了七在儒家和道家的代表意义,可知在佛教七也有特殊的含义?”

    这就更难不倒陶黎了,宣平对于宗教信仰方面管束的很松,陶黎母亲生前便是信佛,耳濡目染之下,陶黎对佛教文化也有所涉猎,他开口侃侃而谈道:“在佛教故事中,佛祖释迦牟尼刚出生的时候,一出生,落地就行走七步,前六步表示六道,第七步表示悟道。七用于表法,寓意超脱六道,达到悟道的解脱,所以七在佛教中有圆满之意。”

    齐良朝陶黎竖起大拇指,不由的夸赞道:“可以啊,梨子,这学问顶天大。”

    陶黎摆了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浅知拙见罢了。”

    齐良擦了擦手上的油,正色道:“梨子,你对眼下局势有何见解?”

    “只守不攻。”陶黎脱口而出道,这是他下午与隋简之讨论而得出的结果。

    齐良点了点头,认同的说道:“眼下也只有防守了,十五万骑兵,更有五万重骑兵,锋芒太盛了,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哦?此话怎讲?”陶黎不知道为什么齐良这么说。

    “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领军人物是谁,这才是最致命的地方,他们的情报保密工作做的太严密了,直到两军开战,我们宣平派出去碟子都没有发出一点讯息,这就能看出太多问题了。”

    陶黎惊出了一身冷汗,酒意全无,是的,整整,三十万大军啊,三十万人,又不是三十万只蚂蚁,就算是三十万只蚂蚁,也不可能做到这样一点动静都没有,己方死了十几万人,才摸清楚对方兵力多寡,连领军者都不知道是谁。

    可怕,北元铁骑可怕,北元铁骑的领军人物可怕,但宣平更可怕。这些年宣平对于北方边关事务太过疏忽了。

    齐良继续说道:“但我知道,他们的领军者一定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眼光之独到,布局之长远,不下于我宣平任何一位名将。这场战争,北元最起码谋划了五年以上,最少五年,不然也不会有如此规模的军队。这场仗,难打。”

    陶黎附和道:“嗯,北元的皇帝耶律鲁那个草包是没有这种远见卓识的,北元这次的统帅定然是个智勇双全,运筹帷幄之辈,我在兵部看到过北定城送上来的奏报,说北元这次兵马之精良,士气之盛,超越以往任何时期,五万重骑兵更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这是眼下最难解决的问题,重骑兵不同于其他兵种,人与马皆由甲胄保护,连人带马得有将近五千斤重,跑起来也快如疾风,这种恐怖的冲击力和破坏力是致命的。虽说局限性也很大,但北元胜在还有十几万轻骑兵,两者相辅,威力无穷。”

    齐良摸了摸下巴,思索着说道:“是如此,因此现在我们只能守不能攻,慧勇侯贸然出兵落了个大败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话说回来,也怪不得慧勇侯,我们对对方什么都不了解,相当于瞎了眼睛,一直等北元兵马到了漠北原才知道,十几年前,上代君主的丰功伟绩让我们宣平上下变得骄傲自满,夜郎自大,认为北元铁骑不堪一击,听我爹说,当时北定城里的将士听到北元出兵的消息,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说要会会北蛮子,纷纷请战。

    慧勇侯又是这些年才提拔上来的武侯,军功声望阅历资格比其他几位有所不如,所以他才奏请圣上去守北定城,对和北蛮子一战已是渴望已久,等机会来了,他当然不会放过。”

    陶黎喝了口酒,润了润喉咙,接过齐良的话说道:“那种情况下,出战也没错,北元哪怕不擅长攻城拔寨,但准备了这么多年,一座北定城,十五万定北军是挡不住他们前进的步伐的,破城是早晚的事,现在好歹摸清了北元的大概底细,接下来就看我们如何应对了,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十五万条鲜活的人命啊!”

    陶黎的神色变得黯然,和齐良碰了一个后,碗中清白一口饮尽。齐良也没继续说话,仰头将碗里酒水喝完后转头看向北方,心里想着北元军中的那个智者,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想见见。

    与此同时,北定城外的漠北原边上,一座座营寨拔地而起,整齐划一,一队队巡逻士兵走过,目光炯炯有神,步伐有力。气势不凡。营门岗哨处的士兵身形挺拔。直直站立,没有一点疏忽懈怠。

    一处营中,一男一女围坐在火炉旁,左边是一个宽额方圆脸、目光深沉而敏锐、表情亲切的男子。大概三十来岁的样子,他戴着乌黑的皮冠,身穿浅白色毛绒衫,连髯胡须,鼻梁高挺,额前有发微露,右左分披,垂在冠下耳后,身躯威武高大,语气温和,让人不忍不住生出好感,谁能想到,这就是一战摧毁大半北武军的北元皇帝的子侄,帝国三十万军队的最高统帅也真。

    也真身侧一女子伸出双手摊在炉子上取暖,皮肤苍白的过分,娇小玲珑的身躯,柔和的五官一点也不像草原女子,倒像是来自江南水乡的温婉丽人,她离火炉很近,身上裹着厚厚的大白狐皮裘衣,就这样,她不时还是会轻轻颤抖。

    女子不仅有着江南女子的容貌,还给自己改了个与江南相符的名字。梨雪,如果有人敢小瞧这位病殃殃的姑娘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正是她,八年前年仅十二岁就和兄长一起发动了宫廷政变,扶持了一位草包皇帝耶律鲁上位。

    政变结束后,表面对宣平更加恭敬,奉为主国,差使臣送来无数奇珍异宝,美女佳酿,表明愿永结盟好。暗地里实行改革,用尽手段拔掉宣平安插在北元的爪牙后,选贤举能,知人善任,发展民生,积蓄力量,八年的准备下,终于迎来了这一次漠北原的胜利。

    十二岁,十二岁大部分人在做什么?在河里为摸到一条两斤重的鲤鱼而开怀大笑,在书院里因为和先生顶嘴把先生气红了脸拂袖离去而沾沾自喜。陶黎在隋府的院子里看着兵书,青梅竹马的小姑娘不时会过来捣乱。齐良在龙卫营里捉弄几个老兵痞子,玩的不亦乐乎。

    可这个姑娘那时就颠覆了一个帝国未来的命运,帮助兄长把帝国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让皇帝成为了傀儡。

    八年间,一条条政策,一项项决定从江南口中发出,北元正是因为有了她,才有了今日的民心所向,上下一心,才有了兵强马壮,盛气凌人的数十万军队,才有了北定城外的尸山血海,才有了宣平的殚精竭虑。

    “小妹,身体没事吧?”也真一脸关心的向自己妹妹问道,这是他在这个世上除了弟弟外唯一存在的亲人。

    梨雪盈盈一笑,清脆动人的声音在营帐中响起:“没事的,听说中原江南道烟雨朦胧,风景秀丽,美得很,我在没有带着咱们草原的雄鹰们亲眼去看看之前,都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