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点尘烟走燕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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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许延君听到动静,微微睁开眼,看到来的人正是刘翊,她不怒也不喜,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出去吧,我不想见你,你我此生不要再有任何瓜葛了,我只是燕国的皇后,但我不是你刘翊的妻。”

    说话时,许延君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对刘翊早已经失望了,对自己更是一种绝望,无法自救的绝望。所以,她此刻再也没有用“臣妾”,而是用“我”这个字,因为她厌倦了,再也不想做皇后了,她只想做个寻常人,不用理会这些残暴的风波斗争,独自一个人活在被人忘记的一个小小的角落,就像世外桃源的一株不起眼的苗。

    但刘翊不为所动,只是站在贵妃榻旁说道:“你还是让太医给你请脉吧,不然你会命不久矣。”

    许延君冷笑了一声,坐了起来,盯着刘翊,眼里流露出厌恶之色,就好像是看到鬼祟那般,她咬着牙说道:“你不是就盼着我死吗?我死了,你心爱的丽妃就可以坐上燕国的皇后之位。我死了,我也算是还清了这辈子造的孽,我就不该信你那日翻墙进来与我说的那番鬼话。如若不是我信了你那番鬼话,许氏一族八十来号人也不会死于非命,就让我死吧,一了百了。”

    说到“一了百了”之时,许延君脸上不知为何会浮现出笑意,是那种有些欣慰的笑意,好像要解脱了那般。

    这深宫困了许延君那般久,像许延君这样会舞刀弄枪的豪爽女子本该就仗剑走天涯,而不是在这深宫蹉跎这最好的岁月。

    刘翊上前紧紧攥着许延君的手,双眼狠狠的盯着她,并且低语道:“朕劝你一句,如若你真想报仇,便活着。如果你是想让许氏一族八十来号人的性命枉死,你现在便可以以头撞墙而死。但是当你死后,便会再也没有人记得那些人曾经来过。”

    刘翊说话的声音很低,就连只离刘翊一丈远的常喜也不曾听清楚刘翊刚刚到底说了什么,他只知道下一刻许延君好像发疯了那般。

    许延君听到刘翊的话,直接将贵妃榻旁边置放东西的小几推开,并尖叫道:“你给我滚!我不要再见到你!”

    那被许延君推翻的小几差点就砸在了刘翊身上,幸好刘翊巧妙地一闪,避开了那倒下的小几,上面的茶水洒了一地,茶杯也在被摔在地上的那一刻摔得四分五裂。殿内的常喜和婵儿看着大惊失色。因为这看似很普通的动作,在朝臣口中可以说许延君是要弑君,是可以废黜许延君的皇后之位,甚至可以处死的。

    现在的前朝暗流汹涌,虽然许邦昌等前朝的势力已经根除了,但是前朝必会有新的势力崛起,他们在想尽各种办法往刘翊的后宫里面塞人,催促那些人想办法获得刘翊的心,想办法爬上高位,想办法为自己的势力办事。而高位中最瞩目的就是皇后之位,许延君背后的势力已经没了,在他们看来许延君早已经配不上这个皇后之位,但是许延君并无大错。无故废后,这是君王失德的表现,刘翊一直以这样的理由压制前朝和后宫那股蠢蠢欲动的势力。现在前朝没有了能庇护许延君的势力,他刘翊便是许延君最后的城墙,力所能及的抵挡住对许延君所有的腥风血雨。所以为了避免给许延君招致平白的嫉妒,他就一直冷淡许延君,宠幸丽妃,转嫁后宫和前朝的注意,这便是刘翊能想到最后保护许延君的方法。

    朝堂和后宫,便是这般的波云诡谲。

    刘翊看到许延君的这番举动,没有很吃惊,只是云淡风轻地对身后的二人说道:“今日在场的除了我和皇后,便是你们二人,如若外面知道了,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哪个知晓了,你们俩便都活不成了。”

    不远处的常喜和婵儿唯唯诺诺地跪下了并应着一定会守口如瓶。

    刘翊转身凑到离许延君更近的地方,他蹲下身子,下一刻的动作看呆了在场的常喜和婵儿。

    刘翊直接恶狠狠地掐住了许延君的下颌,炯炯的双目盯着许延君如恶虎要吞噬她那般,他凶狠的吐出了几句话:“我劝你好好活着,如若你要报仇,你就必须好好活着。如果你死了,就算成为了恶鬼,也成不了什么事,这个你要记住。”

    刘翊说完便松开了钳制着许延君下颌的手,许延君的下颌有些泛红,就犹如三月初开的桃花,但不是《桃夭》里的桃花,而是带着后宫里那阵腥风血雨的桃花。

    在许延君眼里,此刻凶狠暴戾的刘翊再也没有丝毫往日深情刘翊的影子,她现在知道了站在她面前的刘翊只是这个大燕的统治者,是站在浮世繁华顶端的君王,也是坐在用千万人骸骨堆积而成的王座的王者。

    许延君忽然间好像浑身没有力气,软塌塌地堆在那儿,她忽然间有些不寒而栗,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实在太恐怖了。她双目无神,有些六神无主,她痴痴地看着地板上,大口的喘着气,好像刘翊的手还直直的掐在她下颌上那样。

    刘翊看见许延君那副模样应是听进去了,此番来的目的也算达成了,于是便准备转身离开,正当走到门口时,他看见了门口候着的吕太医,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便扭头振声说道:“皇后,我劝你,还是好好医治,按时服药。不然你死了,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会记得许氏一族。”

    听到“皇后”二字,许延君本就凉透的心只感觉掉入了更凉的地狱之中,她嫁给刘翊本来就不图皇权和泼天的富贵,她只是想做刘翊的妻,一直站在刘翊身边不离不弃的那个人。但是自从十一年前刘翊登基,她成为皇后之后,一切都变了,刘翊再也没有唤过她延君,也很少与她见面。

    刘翊一走,吕太医便走进了殿内,许延君正木讷的坐在贵妃榻上,双手撑着身子,嘴角微微下拉,双眸里含着哀伤之色。

    过了好一会儿,许延君才发现原来吕太医已经进来了,她将手伸出来,手心向上,手指无力地屈伸开来,没有原来的反抗,任由着吕太医为她把脉。但是无论吕太医问什么,她都不说,因为她已经出神了,未曾听清楚吕太医问了什么,都是旁边的婵儿替她答着。

    刘翊走出凤梧阁的那一刻,只觉得心一阵骤痛,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了,他左手抓着胸口的衣襟,一手扶着墙,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后的常喜看到有些慌张,立马上去扶住了刘翊,并欲让人去叫太医。

    刘翊制止到:“别,朕没事,别叫太医,别让皇后知道了。”

    哪怕许延君怨他也好,恨他也罢,只要许延君活着,他就不要许延君对他有半分的担心,只许自己担心她。

    刘翊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后来在常喜的搀扶之下才回到了立政殿。

    刘翊只是痛心,没想到许延君会那样想自己,他只觉得这皇位坐的太累,太窒息了。他登上皇位,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有意图谋逆的皇兄刘璟和原先的宰相唐成平一派,也有忠义的许邦昌一派,还有太多太多,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那日夜晚,刘翊以抱病为由,没有召见任何嫔妃。

    徐家班的戏服一用就是十几年,很多衣服细节的针脚都露出来了,而且颜色早已经暗淡了,比不上其他的戏班子,总不能输在外部因素之上。于是,徐桓卿准备再定制一批。

    徐桓卿这些日子拟了单子和图纸,准备这日休息,便让徐袅袅送去城西的妍绣阁。

    妍绣阁乃是整个燕京城为数不多能做日常服装和戏服的地方,几乎所有在燕京的戏班子如若要订戏服都回去妍绣阁。

    徐桓卿交给徐袅袅,是因为他知道徐袅袅为人老实,不会偷奸耍滑,虚报价格然后赚取中间的差价,而且徐袅袅为人沉稳,也不会为了逞一时之快和人拌嘴。

    清晨,院子里的桂树叶子上的露水还未晞,徐袅袅还在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藤条扫帚在青石板上划过时发出了“刺啦刺啦”的声音。

    徐桓卿从房间里走出来,四周张望了一番,在桂树下面找到了正在清扫的徐袅袅,招手轻唤了一声:“袅袅,你到我房间来一趟。”

    徐袅袅闻声便将扫帚放在廊下跟着徐桓卿到了他的房间,靠着墙的桌子上摞着一摞纸,上面画的都是衣服的样式和花纹,就差上颜色了。徐桓卿把那一摞纸整理整齐,交到徐袅袅手里并说道:“袅袅,我腿脚不方便,去城西不方便。麻烦你帮我把这个送去城西的妍绣阁,交给掌柜的,记得一张都不能少,这是我们吃饭用的家伙事儿。至于价格,妍绣阁一直公道,而且是燕京为数不多能置办唱戏行头的地方。回头让他们送到妙音阁,到时候我自会给他们工钱。还有尺寸的话,就按照正常人的尺寸来。”

    徐袅袅接过徐桓卿递来的那摞稿纸,抱在怀里,说道:“师父,我一定注意的。”

    徐桓卿最后嘱咐道:“一定要小心,一张都不能丢,这个很重要。还有就是快去快回。”

    徐袅袅最后应了一声,便紧紧地抱着那摞稿纸便走了,她仔细地护着自己怀里的那摞稿纸,就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