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手化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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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话 忆任茕:这绿玉神,算什么神?

    乾坤生阴阳,阴阳生万物,万物皆有生有死,不论有形之人还是无形之神,周而复始。

    “敬木神笃臻!”天帝神昊起身,对着神殿内正中央悬浮着的一块白色木形石块物举起银杯仰头饮尽,众神随之而起纷纷效仿。

    之后神殿内依旧是一片敬畏悲悯。

    那正殿之中飘着的是木神笃臻之神骨,木神笃臻于其为神的第十九万八千个轮回之时,为护天下之草木生灵而神逝骨寝。

    天帝神昊和众神向其神骨行完三躬鞠礼,那神骨便如有神力所引般朝着一个方向飞去,顷刻间消失不见。

    “笃臻之神骨已归寝于天神禁区之中,待时机一到,便可重生成神,众神无需太过哀恸。”天帝神昊道,虽说如此,但他的神情亦不免悲痛。

    好在笃臻之骨无须化为虚无再陷入无限的轮回之后方才成形。对于为这乾坤所生之万物立下不可磨灭功绩和贡献之人之神,乾坤一向宽厚,仁念慈心。

    笃臻的神骨只需在那天神禁区内归寝至乾坤运数行至,便可重生为神,重履神职,只是那时机究竟何时会至,天帝神昊亦不知。

    “笃臻自从封木神之时起兢兢业业,为这天上地下之草木生灵尽职尽责,最后以自身之修为救护其所守之生灵,实乃神之典范。”灵神元嗣正凛然正色道,众神皆颔首赞同。

    “此次灾难亦是众生之劫。那人间的统治者暴虐残酷,恨不得食尽百姓之肉饮干百姓之血,终至生灵涂炭,其行实是天地可诛。但追根溯源,此人却也是百姓最初所选,因此,乾坤予人间此劫难,借以诛灭此人,却也牵连累及了众生。”天帝神昊和众神已经竭尽所能,助人间度此劫难。

    人之劫难,亦是对天上之神的考验,因为人间一乱,那些妖魔鬼怪便趁机出来祸害人间,甚至扰乱天庭,天神们既要救人又要抗妖魔灭鬼怪,众神皆分身乏术,元气大伤,所幸直至最后这三界六道之平衡终究没被打破,算是稳住了。

    “能度过此劫,更要多谢寂神珏相助,否则,后果难料。”天帝神昊言毕,领着众神朝着东南方行鞠礼。

    天神禁区的寂神珏于区内右殿稍一挥袖,那天神殿内随即风起,这算是她对天帝以及众神之拜的回应吧。

    “这次,你也太任性了。”她朝着那虚妄无边之高处摇摇头说道,眼神似在看着极渊极远之处,却又似什么都没看,大概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在与谁对话。

    “笃臻虽已终神,但他在人间所管辖之职不可空缺,现在还未有能代他行此职责的天神,因此,还请各位天神代为分担。”天帝神昊任命了十位掌管人间其他相近领域的天神暂时分担木神之职。

    “吾等,领命。”

    这十位天神之中,便有绿玉神珀峰,他在人间主管绿玉之竹。绿玉神珀峰原就是木神笃臻的爱徒,自成初阶天神开始便跟随者笃臻学习,直至早些年受天帝封为绿玉神才独自往这天上人间履职修炼。

    木神笃臻与绿玉神珀峰虽为师徒,实情同父子,这在天上无神不知,此次笃臻终神,珀峰心中之痛怕是一时难以排解。

    “珀峰,此次分担与你的辖区最多,如果你有任何的难处,随时可与我提出。”天帝神昊疼惜地看着这十位天神中修为相对较浅,年龄又最小的绿玉神说道。

    绿玉神珀峰自己主动向天帝请命,要多分担木神笃臻先前之辖区。众神皆知,木神笃臻生前视自己管辖之区的草木生灵如命,无比珍爱,珀峰这是要代自己最敬重的老师照料好他生前最看重和最珍贵的东西。

    如若不是他修为尚浅,在人间的阅历仍不足,天帝定同意让他全权接下木神之职。

    “多谢天帝,珀峰定不辜负天帝的厚望,和先师的栽培。”珀峰字字铿锵。

    神会散后,珀峰飞向老师生前所居之庭,站立于木神笃臻神庭之前久久出神,之后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墨萧,那是用他首次培育成功长成的珍稀墨竹所制,也是他原本欲送与老师的生辰之礼。

    “那便让我为您吹奏一曲吧,老师。”他随即合上双眼,缓缓奏起萧乐,脑海中尽是从前陪伴在先师左右学习的温情场景。

    一时间整个天神殿萧声回旋,忽高忽低,清清泠泠,呜呜然似在悲吟低诉。珀峰先前在殿中一直压抑隐忍着的情绪一下得以倾诉,心中之痛于此时此地,化为绕耳之音飘向云霄。那声音,竟引得原本歇憩于天池内的仙鹤和停歇于树枝上的孔雀纷纷飞起,在天上徘徊悲鸣,久久不下……

    至此之后,这天上人间又过去数百个轮回,而天下万物复苏,人间经过一番休养生息后逐渐恢复至正常之态。

    绿玉神珀峰自管之十二区原仅于神州之东北方,后多增的那十二区,使得他于人间掌管的二十四处辖区遍布神州大地之东南西北。

    “珀峰,你管辖之区是我们当中最多的,却也是管得最好,你与我们说说吧,怎么管成效最好?”当时同奉命分管木神笃臻辖区的其他九位天神,虽也尽职尽责,但管辖之区至今成绩平平,因此在十神组会相谈之时,他们急切要求备受天帝神昊赞赏的珀峰为他们解解惑。

    平常除去参与神会议事等天职以外,绿玉神珀峰每日皆忠守于人间。人间一昼夜为十二个时辰,珀峰便将每一时辰分与两处辖区,每处辖区均得半个时辰,每日每区受他悉心看管照料,如此日复一日,此二十四区无一不呈现生机勃勃绿意盎然之态。

    “本来养育这花草树木之生灵便不是容易之事,无天时不可,无地利不行,无人和不能,即便此间种种因素皆一应俱全,仍然需时时细心呵护关爱,直至它们最终长成一方,心神才可稍稍放松,不过,至此阶段,仍需定时巡查。”珀峰如实回答道。

    “还有呢,还有其他的窍门没有?”

    珀峰闻言,先是一愕,后微微一笑道,“还有就是,这万物生灵皆为有情之物,若你付予真心实意,他们定不忍辜负。”说完不顾众神作何反应,便又飞往人间之辖区。

    他此时心系巴蜀临邛之区的莱茕之境,恨不得日日守在那里。原来,绿玉神珀峰才刚在那莱茕山阴处栽种下一批混生新竹,便受召上天议事,这离人间前去赴会便是好几日,虽是神命不可违,但他在天上之时,心早已飘回莱茕。

    重回人间之时,人间正值初春,恰逢利竹生长之季。珀峰先往其他辖区将草木生灵游看了一遍,待飞往莱茕之地时已是人间亥时。

    他在新竹区附身拾起一把泥土,细细勘察一番,并没发现异常情形,这才稍稍安下心,突然此时于不远处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人的说话声,他心头又一紧,立即飞起隐入身旁的树上。

    “有人吗?请问里面有人在吗?”

    这声音年轻而有力,说话之人大概是位年纪不足二十的男子。他正敲着面前的一间简陋竹屋的门,那是珀峰于此处的落脚之处,里面的摆设除去一床一桌再无他物。

    “母亲,里面没有人,我们进去借住一夜吧。”

    珀峰这才看清,这一行有三人,除去说话的男子和他背上背着的孩童,他身后还有一老妇,便是他称为母亲之人。

    此时已是亥时,寻常人家早已美梦连篇。想来这一家人不知跋山涉水了多少日夜才行至地,三人皆神情困顿,疲惫不堪。

    “任莱,把妹妹放床上,让她好好睡吧。”那妇人此时已掌好烛灯,又将屋内的床和桌擦拭一遍。

    那称为任莱的男子这才放下肩上的孩童,随即拿起他们携带的盛水之物,对那妇人说道,“母亲,我去这附近的溪边打点水来与你解渴洗尘。”

    他母亲点了点头,满是怜爱地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身影,颇为安慰。待只剩她与女童在屋内时,她坐在床边,愣神了片刻。大概旅途太过劳累了,她脸色憔悴不堪,只一片刻,她便又忙活起来。她先是打开身边的大包袱,拿出一件厚大的衣裳小心地给床上睡觉的女童盖上,随后又低头从先前所负之背篓里,恭恭敬敬捧出一深灰色小翁,一番擦拭之后便又将它放回背篓内,并把背篓放到床上靠着。

    “我们到了,彦笙。”她小声说道,又拍了拍那背篓,神情多了几分坚毅。

    “母亲,水取来了,喝吧。”任莱双手小心翼翼地将盛满水的陶皿送至母亲面前。

    在那妇人低头饮水之际,床上原先深睡着的女童突然全身颤动,随即手足乱舞,舞动间一脚踢中坐于床沿的母亲,那妇人一颤,手中的陶皿落于地上,容器中的水已被洒尽,幸好陶皿没摔坏。

    “茕儿,你怎么了?”她附身靠近那女童,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那女童的脸色忽白忽紫,双目呆滞无神,身体赤热僵直,将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莱儿,快去再取些水来!”

    任莱不知所措,此时听母亲一说,便急忙拿起陶皿飞奔而去。

    “茕儿,茕儿。”那妇人虽也心急如焚,但却不知怎么应对,只好不停抚慰自己的女儿,并低声唤她的名字。

    突然这女童大咳一阵,于嘴中吐出一口血来,但人却仍旧不醒。她的母亲面色煞白,以为女儿昏乱间将自己的舌头咬出了血,赶忙跑屋外寻树枝好让她咬着。

    珀峰此时从树上飞下,手中变出一壶和一杯,他先于所栽竹区的母竹上取下几片竹叶,又于草木丛中的叶子上采来些露水,将竹叶和露水一同泡于茶壶之中,运气将水煮开后又即刻将水变温。趁着无人发现他在此的空当,他托起床上的女童喝下一大杯,稍稍安抚之后便迅速离开。

    那妇人寻来几根树枝,进屋看女儿之时,她已经醒来,神色正常无异。

    “母亲,你拿那树枝做什么?”她坐起来,歪着头靠着窗问道。

    “没事,寻来给你玩,拿去吧。”那妇人面露欣喜,坐近过去紧紧抱着女儿。

    此时任莱捧着水回来,他放下水器之后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几个黄色野果递与母亲和妹妹。

    “吃吧,妹妹大概是饿太久了。这野果我先前已试过,味道甘美,柔软多汁,没有毒,刚才一时着急,忘了拿出来。”

    “这是什么果!”那女童眼睛放光,拿过哥哥递来的野果便一口咬下。

    “呀,好酸!”她大喊,一时间眼鼻皆皱于一处,神态甚是可爱,引得母亲与哥哥二人既紧张又好笑。

    “怎么会?”任莱又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是甜的。

    “你吃这个,我试过了很甜。”他给妹妹换了一个,又咬另一个,一尝到甜便拿给母亲吃。

    妹妹看到哥哥正吃着她先前咬过的酸果,伸出手道,“哥哥,那个好酸,别吃了,来,咬我这个。”

    “你吃吧,哥哥就喜欢这酸的。”任莱怕她不信,故意吃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那女童一脸惊奇状,以一手托腮,对着母亲说道,“母亲,你怎生了这样个怪哥哥。”

    此言一出,加上女童一脸天真无辜状,惹的那妇人忍不住掩嘴咯咯直笑,任莱也乐得笑出了声,二人皆笑得无力去纠正她言语之误。

    珀峰看着这一幕,心头一暖,脸上不由绽出一笑,摸着树干自言自语,“看来今夜要寝于这树上了。”

    那竹屋很快便一片漆黑,夜已经深了,他们终于可以歇下。

    珀峰靠在树枝上,只稍稍眯了一小会儿,便被落于脸上的清凉弄醒。

    “下雨了!”他随手变出一箬笠戴于头上。

    潇潇春雨知时节啊,不一会儿便下得淅淅沥沥,这沙沙细雨声免不了会让处于睡梦中之人睡深几分。

    快至子夜时分了,珀峰准备飞往他处。在飞走前,他立于新竹栽种区前,弯腰用手轻轻拍着泥土,宠爱万分地对着还埋在土下的竹茎说道,“要好好长大!”

    “你在做什么?”突然从珀峰身后传来这一句,那语音稚声稚气。

    还是大意了!

    珀峰惊了一下,即刻便要飞走,可也晚了,身后说话之人已经紧紧抓住他的裳角。

    “你是神仙吗?”那稚气的女声还在追问。

    珀峰压低箬笠遮着半张脸,缓缓转过身来。站于他对面之人,便是先前于他竹屋床上陷入惊痫之疾的女童。

    “只要你保证不将今夜见我之事告与别人知道,我便告诉你。”珀峰将女童抓自己裳角的小手牵开,背过一只手于身后变出一小箬笠,给她戴上,她那小小的面容随即也半隐于其中。

    珀峰看了看那竹屋,这小孩儿的母亲和哥哥此时睡的正酣甜,并没发现床上少了她。

    “我保证!”女童紧紧握着珀峰的手答道。她半夜醒来,听见外面下雨了,便起身看向窗外,恰好看见有一人影立于不远处,于是就蹑手蹑脚溜下床跑出来看。

    “我,的确是这天上之神。”珀峰手指苍穹。那女童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夜空。

    珀峰见她面容英气,双眸灵动,小小身体里装着满满的气魄,不禁感叹,小小女童,于这深夜之时,于此暗黑之处,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

    “就知道,刚才我梦到过你,你会飞的。”

    看来先前进屋喂她喝水之时,她虽无意识,却也于震颤之中看见了珀峰,只是以为在做梦罢了。

    “那你是什么神?”她又问。

    “我是绿玉神,我要走了,你快些回屋去睡觉。”珀峰用手指扣了扣她头上的箬笠,转身欲走。

    “等等,我还没问完呀,”那女童急了,竟抱住他的腿。

    “你还没告诉我,这绿玉神,算什么神呢?”她追问道。

    “那你又算什么小孩儿!夜这么深了还不好好歇着,跑出来做什么,就不怕被豺狼虎豹叼走!”珀峰吓唬她。

    “不怕!你答了,我便回去。”好一个黄口小儿,胆子真是大得出奇。

    “绿玉即为竹,我便是掌管这人间竹林的神。好了,我答了,你回去吧。”

    “等等!”她仍没放手。

    珀峰无奈地摇了摇头,如若这小孩再纠缠不休,他真打算施法将她弄睡过去。

    “我叫任茕,”她终于松手了。

    “现在我也答了你,你走吧,我回去了。”

    那叫任茕的女童言毕,果真规规矩矩往竹屋走去。

    绿玉神珀峰瞬即飞得无影无踪,只是,他那隐于箬笠下的脸上,笑容难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