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原是为爱（6000字）
苏枕月沉静地问道：“张公公何时回来？我要见他。”
“张公公整晚都在找皇上，就今早回来看望了你一次，然后便又出去了。”莫嫣回道。
苏枕月点了点头，掀开被子，径自拿起衣衫穿戴了起来。
“枕月，你还是多休息为好。”莫嫣劝说道。
苏枕月摇头，边束腰带边道：“我没事，你只需带我去找张公公便是。”
莫嫣清楚她骨子里的倔强与固执，知道此时就算再劝说也已是无用，便只好答应了，“枕月，吃些东西再出去，好吗？”
苏枕月哪里吃得下，可想起腹中的孩子，终是点了点头。
莫嫣忙吩咐下人准备了水，侍候着苏枕月洗漱完毕。苏枕月隐忍着吃下一碗粥，才起身出了门。
二人刚走出大门，便见张公公与两个护卫骑着马迎面而来。
及至苏枕月面前，张公公跳下马背，躬身行了一礼，却垂着头抿唇不语。
“说吧，怎样？”苏枕月面色依旧苍白而平静，只是衣袖下的双手不着痕迹地紧紧攥了起来。
张公公抬起脸，影响苏枕月询问的目光，他知道，即使苏枕月此时表现的再平静无波，她的心里却是极度恐慌与惧怕的。
是的，她怕听到赵明暄已遭不测；她怕最终看见的，是赵明暄紧闭的双眼，和已然没有呼吸的僵硬身体……
她是真的怕，从来没有这么惧怕过。
张公公咬了咬牙，心一横，终是开口说出了事实：“清扬湖中并没有皇上的踪影，但也未找到任何……任何残肢。”
也就是说，不管怎样，赵明暄并没有被炸成碎片！
苏枕月攥紧了掌心，努力克制住胸口翻涌的激荡的情绪，淡淡道：“朝中知道皇上出事了吗？”
“不知。”张公公皱着眉头，一脸疲惫，声音也有些沙哑，“老奴强令将消息封锁，只是……只是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若不能尽快找皇上，只怕……哎……”
苏枕月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咬了咬下唇，复又抬起脸，道：“十天，如果十天后还找不到皇上，我便同张公公一起回宫。”
莫嫣与张公公愕然地看向她，却都未将疑惑问出口。ls2a。
“他倾力维护的江山，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我替他守护。”苏枕月望向远方天际，目光清澈而坚定，语气坚毅。
她说，“庆国绝不可在他这一代陷入混乱，这样的罪责，他担不起。”
她说，“我虽为女子，但，我有能力替他看守这片社稷江山。我亦会倾尽全力，为他维护。”
她说，“直到他回来，我便将庆国完好无损的交回给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窕后窈周伯。
这是苏枕月此时心里所有的执念，这份执念将支撑着她回去那个充满明争暗斗的四方城墙之中，支撑着她隐忍所有沉痛与期待去应对朝堂中每一个阴谋每一个算计。
直到他回来。
所以，这一刻，没有人去问“如果皇上再回不来，又当怎么办”，因为，他们的心里都开始怀着一个期盼，一点执念，期待着，等待着赵明暄平平安安地归来。
张公公心中大恸，面上泪水纵横，颤抖着身子屈膝跪地，俯首拜下：“老奴恭迎皇后娘娘回宫，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枕月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已然泪流满面。
明暄，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呵……
……
日色暗去，乌云压上晚天，似是又要下雪了。
自那天事发之后，已有三天未见到炎陌峰。这一日，九儿替苏枕月把了脉，又细细嘱咐了几句。
苏枕月边听边点头，暗自记下九儿的话。
“贺兰明澈醒了没？”待得最后，苏枕月忽然如此问道。
九儿愣了一愣，又瞟了莫嫣一眼，才道：“昨儿晚上就已醒了，流苏想要见他？呃……我觉得吧，流苏还是不要去见的好。”
苏枕月站起身，偏过脸看向九儿，问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伤得挺重的，我怕你受到惊吓。”九儿皱着秀丽的眉，一脸凝重的认真。
苏枕月弯起嘴角一笑，冷然而淡漠，“怎么，是没胳膊还是没腿了？从前在宫中，什么残忍的场景没见过，又怎会怕了他？”
九儿叹了口气，无奈地一摊手，道：“好吧，我带你去。正好炎大当家也一直在那儿。”
……
来到小院后院，进入一间柴房，挪开一口颇大的水缸，便可看到一处暗道，且有阶梯直通地下。
莫嫣扶着苏枕月下了阶梯，走过一小段距离，便可见一间密室，密室内空气有些窒闷，也很狭小，只一张床两把椅子一张木桌。
淡淡的血腥气在周围缭绕，香炉内燃着凝神的香片，倒也使原本窒闷的胸口静静和缓了下来。
炎陌峰乍一见到苏枕月，微微一震，随即便缓步立在床前，静静看着苏枕月朝自己走来。
“怎么，炎大当家以为，我会刺**那人一剑？”苏枕月轻浅一笑，略显苍白的容颜因这抹笑而染上了动人的光华，“不，不会的。要知道——”
她垂下眼帘，复又猛地抬起，漆黑美丽的眸子里寒芒迸闪，声音亦转而变得冷厉万分：“一剑又怎么够！若非为了大局，我早已将他千刀万剐！”
其他几人都被她这般狠绝的声音惊得全身一震。他们实在无法相信，从来端庄清冷的苏枕月，会有这般狠毒话语与想法。
“枕月，你……不要太生气，小心身子。”莫嫣低声劝说。
苏枕月回头看了莫嫣一眼，那黑瞳中，已是两汪深浓的悲凉。
“炎……陌峰，你让……开，我……我贺兰明澈就……就算是死，也不会……不会寻求任何人的……庇佑……”
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床帐内传出，苏枕月目光扫过去，一丝厉芒于眸中一闪而过。
炎陌峰咬咬牙，终是朝一旁退了两步，露出了正躺在**的贺兰明澈。
苏枕月缓步上前，冷漠地看着那个几乎全身都颤着白色绷带的男人。
贺兰明澈艰难地偏过脸，几道划痕毁了原本俊逸的脸颊，只那双狭长的凤目依旧有着往日倨傲与飞扬的光芒。
“苏枕月，你……你可知我……我的最后一步棋是……是什么吗？”他抖动着嘴角，在得意而嘲讽地笑着。
苏枕月神色丝毫未变，只是淡漠地看着他，半晌，才缓缓道：“你想刺激我么？大可以试试看。”
贺兰明澈动着手脚想要撑起身，可全身都动弹不了。可他仍是努力转过脸，用目光直直看向苏枕月，笑容牵动脸上的划痕，扭曲而阴戾，“你们都忘……忘了宛然了吗？呵呵，就……就算赵明暄他……他不被炸死，也会……会被宛然……”
“那一天，他本……本可以从你们炸……炸出的洞口逃掉，可惜……哈哈，可惜被……被宛然拉……拉住了……所以，赵明暄他到死都……都没有和你苏枕月在一起……”
闻言，其他人皆是大惊！
苏枕月眉目间浮起一层厉色，咬牙狠声道：“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们？宛然凭什么要遵从你的命令去那么做！玉石俱焚的人从来都是有你一个人而已！”
贺兰明澈眼中笑意更深，用尽了力气吐出最后一个让人心惊的事实——
“因为……她爱上了赵明暄。难道你们……从未……想过，为何……炎……陌峰答应娶她，她却仍然背叛了炎陌峰么？不过是……因为她……爱上了赵明暄……而已。”
窈窈南。宛然……爱上了赵明暄？！
怪不得，宛然在被凌辱后，会那么地仇恨苏枕月。因为她一直都以为，正是由于她利用自己与苏枕月的相似而别有目的地接近赵明暄，才致使赵明暄派人将她毁掉。
嫉妒发展至疯狂，便演化成极端的怨念与仇恨。
心子了到。怪不得，她并没有因为嫁给炎陌峰而满足与收手。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爱上了赵明暄而已。
“不，我不信。”苏枕月绝望地摇着头，“若是宛然爱他，当日就不会刺杀他。”
“那不过是因为她当时并未发现自己爱上了赵明暄罢了。”贺兰明澈像是恢复了无限气力，声音也清晰了几分，不再那么断断续续。他邪笑着，一点一点道出所有的计划与事实：“苏枕月，这一颗棋子，我早就布置好了。否则，你以为，我会弱智的去设计那么个蹩脚的陷害？呵呵，宛然相信了毁她的背后凶手是赵明暄，而原因则是你苏枕月，她怎能不怒不恨？被嫉妒和恨意占据了心灵的女人，将会比任何人都要疯狂。所以，她宁愿拥抱着对方去死，也不会留下一线生机，让自己与所爱之人远隔千里之外！”
苏枕月静静站在那里，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却也如死水一般，没有一点光彩。
她并不是因为宛然爱上赵明暄而感到悲伤，而是因为贺兰明澈精心布置的这场局。就如贺兰明澈所说，宛然如今的疯狂，也许真的会拉着赵明暄同归于尽。
原来，千算万算，到头来，依旧算不过人心，算不过这红尘凡世间纠纠缠缠的情爱。
炎陌峰听到这样的事实，心中也是剧烈动荡。虽然他并不爱宛然，可突然听到那个原本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的女人会忽然爱上其他人，他也会觉得心头一刺，并且伴随着几分难堪。
“贺兰明澈——”苏枕月闭了闭眼，被紧咬过的下唇血迹点点，而她的面色也已经一片青灰。
“想杀我，对么？”贺兰明澈笑意不减，心中亦是报复过后的极度快感，以及算计得逞的自得，“杀了我，你的永宣帝，也都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到死，都没有和你苏枕月在一起。
这句话宛如一种诅咒，瞬间将人打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是，此时此刻，苏枕月不会因此而崩溃，因为，她有预感，她亦固执地相信，赵明暄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会用他霸道的语气对她说“苏枕月，留下来”。
“不，我不会杀你。”苏枕月的眉目间依旧一片青灰，可面色已平静了许多。她一步一步走上前，立在床沿边，弯下腰，用她那双美丽至极的眸子盯住贺兰明澈的双目，极缓极缓地道：“我还要让你好好活着，亲眼看着我庆**队的铁蹄如何踏入你宜良，如何将其蚕食、侵占、据为己有。我要你做亡国之君，要你在天坛之下，向庆朝上下三拜九叩！”
贺兰明澈猛然瞪大双眼，张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他全身开始战栗，口中只发出咯咯的声音。
苏枕月弯起嘴角阴狠一笑，却也是及其艳丽的，随即倏然直起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看着他，不要让他死了！”
她话音一落，人已消失在了门外。
九儿应声上前，点了贺兰明澈哑穴，又喂了一粒药丸予他，才转身跟了出去。
贺兰明澈求救般地看向炎陌峰，炎陌峰却没有看他。
“这样的她，竟也是那么的……”炎陌峰收回看向门口的视线，瞥向贺兰明澈，却终只是一叹。
他说过的，结果怎样，都是贺兰咎由自取而已。
“贺兰，你……不要怪我。”炎陌峰看得出贺兰明澈眼中目光所表达的意思。
他在寻死，他希望炎陌峰刺他一剑，或是给他一刀，了结这残破的身体。也不会再亲眼看着自己国家的覆亡。
可是，炎陌峰不会如他所愿，因为他下不了手。
“好死不如赖活着，贺兰，只要活着，什么都可以面对，什么都可以解决，不是么？”炎陌峰盯住贺兰明澈的双眼，浅棕色的眸子深沉而澄澈，“如同当年的我，濒临崩溃的边缘时，你也是如此对我说的。如今这话我转送给你，希望你也能走过这段艰难，平平淡淡地活下去。”
说完，他转过身，在香炉里又添了几枚香片，便举步离开了密室。
贺兰明澈猛地闭上双眼，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了一个褐衣男人，满身伤痕地站在悬崖边缘，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如同死灰，那张俊朗的脸上一片青灰……
然后，他朝他伸出手，用极淡的语气说了三个字——
“活下去。”
也许，在任何时候，一个人最无法、也最不能丢弃的，便是自己的生命。
所以，不管怎样，都要想方设法的——活下去。
……
这厢里，苏枕月刚走出来，脚下便已是一软，差点跌倒，幸而被莫嫣扶住了。
“枕月，你要往好处想啊。”莫嫣搂紧了苏枕月，低声宽慰。
苏枕月闭起双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刚升起的希望与期盼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倏然打破，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此时的悲伤与绝望。
“流苏。”九儿亦走上前，拉住苏枕月的手，难得一脸认真而郑重的表情，道：“你想想看啊，皇帝陛下那么聪明，武功又那么好，怎会敌不过一个宛然？而且，我总觉得，皇帝陛下也不会任由贺兰明澈摆布吧，要不然，他也太无能了，怎么能成为君临天下的帝王呢？再说了，现在还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就说明他还有活着的希望，我们都要怀着希望活着，尤其是你还怀了孩子，就更要乐观一些了。”
九儿的话虽说的凌乱，却也不无道理。
苏枕月慢慢睁开眼，泪水渐渐浸湿了双目。她回握住九儿的手，满含希望的看着莫嫣与九儿，抖着声音问着：“他还活着的，对不对？他会回来的吧？会回来的吧……”
“会的！枕月，你要相信皇上，皇上一定不会放下天下不管，也不会放下你和孩子不管。”莫嫣语气坚定地道。
九儿亦是对她一笑，道：“对啊对啊，他是皇上，是一国之君，不是普通人，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苏枕月点着头，不住地点着，泪水溢出眼角，哽咽着声音低低哭泣。
雪花纷飞，沾上青丝，瞬间融成小小的水珠，晶莹宛如离人的泪，点点浸湿了原本的缱绻与缠绕。
这一年的冬天，竟是格外的冷。寒风卷着雪粒钻进脖颈，冷了左胸处那块最为柔软的地方。
转眼又已过五日，对于赵明暄的踪迹，依旧毫无线索。
整个维扬县每一个角落都被翻找过，每一次寻找都带着失望而归，直到所有人的心都渐渐下沉，直到麻木。
然而，最糟糕的是，赵明暄遇险的事不胫而走，传到了京城，致使朝廷上下开始人心惶惶。
朝廷最忌人心不稳，暂时主持朝政的左右二相连连发来了急件，催促赵明暄尽快回宫，以稳住躁动不安的人心。
张公公忙得焦头烂额，心里又痛又急，最终实在忍不住，便一咬牙，来到苏枕月的房间，躬身道：“老奴请皇后娘娘尽快回宫，以稳住政局。”
苏枕月正坐在窗前，静静看着窗外雪花纷飞。闻言，她慢慢转过脸，眉目清丽，面色平静。
“那便明天就出发吧。劳烦张公公与莫嫣尽快置备马车和行礼。”
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答应，张公公自是一愕，随即便应声退下了。
苏枕月复又看向窗外，目光渐渐变得凄迷而哀伤。
明暄，你快回来吧。你……究竟何时才能回来……
……
雪花飘了一整夜，到得清晨还未停下。三三两两零落着，零散而孤单，落地即化。
整个小院便被那稀疏凋落的雪花包围，放眼望去，竟多了几分虚无缥缈之感。
九儿与一支金吾卫仍留在了江南维扬县，继续寻找赵明暄的下落。炎陌峰将苏枕月一行送至院外，看着苏枕月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这一去，又将面临多少是是非非与矛盾纷争？
可是，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一句“枕月，保重”。
而那厢里，苏枕月忍不住掀开窗帘，回过头看着这专属于江南的雪景，满心里全是怅惘与期盼。
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好的吧。
都会好起来的。
苏枕月抚上自己的小腹，轻轻抚摸着，细细感受着里面属于生命的脉动。
放下了窗帘，周遭瞬间变得昏暗。
前途，依旧是一片渺茫。
……
往事如梦，如同折子戏一般，在脑海里静静上演。
最后的一幕，总是定格在他蓦然回首时，看到的那双在火光之中闪着灰暗光泽的漆黑双瞳。
他的心随之刺痛难当，连同着呼吸都是一窒。张着嘴，想要唤出对方的名字，想要拉住她，想要留下她……
“枕月……”
这两个字，仿佛一根长长的刺，刺进他胸口最柔软的地方，亦是从不向任何人展露的地方。
单单就是这两个字，都能令他心中一阵揪扯。
宛如生死相隔的彼岸，探出手努力地想要去抓住对方，却只握住一片虚无。
“枕月，枕月……”他用尽力气呼喊着，在这十丈软红之间，却显得那么微弱，那么渺小。
“醒了么？醒了么？”
模糊中，似有人在耳边低喃，犹如烟雨中梨花落下，一声凄厉的叹息。
那人捧了一只碗到他的嘴边。闻着是药草的味道，早凉透了，带着一股子苦腥。
他皱紧双眉，下意识地偏过脸想要拒绝，却被人捏住了下巴，粗鲁地扳开他的下颌，将药灌了进去。
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又咳出了血，被对方捏着鼻子、和着药汁一起咽下去，口中又腥又苦，竟分不是什么滋味。半晌，那人放开了手，他瘫软了下去，嘴角边不停地渗出黑色的血丝，紧闭着沉重的眼皮终于在这一刻睁了开来。
他挣扎着转过脸，看见一双如梦中所见那般的秋水明眸，还有清秀脸蛋上两道深深的伤疤。
“赵明暄，你终于醒了。”她在笑着，牵动了脸上的伤疤。
身上是细细碎碎的痛，记忆在这一瞬间倏然回笼，那一幕幕冲击着他的神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沙哑着声音说了一句——
“原来是你，沐、宛、然——”
————————————————————————————————
六千字哦，相当于平常的三章更新，大家可以一次看完。
于是，今日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