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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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中有真意(二)

    洞口居然候着一个人,是常伴沐舒白左右的侍童之一的弄巧。弄巧和另一名侍童纤云不是双胞胎却长的过于相似,谭小雅每次只能靠衣服颜色来区分他俩。



    沐舒白对他低语几句。



    于是弄巧退下,仅余三人移步入大院厅堂。因为沐公子要请她们喝茶……发生了一堆破事,够他们喝一壶的。



    只不过喝茶的只有沐舒白和笙歌,谭小雅是泡茶的。



    谭小雅本就不爱喝茶,倒是乐得动手,一边泡一边眼睛不闲着,上下左右的东张西望,四处打量。房屋宽敞,一间有普通人家几间大。谭小雅在游戏里也打过数次照面的,却是头一次身临其境的感受它的端庄和清雅大气,最华丽的算是那排水晶珠帘儿,每一颗都打磨的一般大小,穿堂风过时珠玑轻荡相撞发出清脆细碎的声音……



    谭小雅脑中莫名其妙的闪过两个字,她瞬间牢牢的抓住了那两个字:



    房子。



    不是“家”。



    她很奇怪是从哪里得来的暗示。也许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地方应该更亲切,更令人心安,更能让天南地北的陌生人们……团结在一起才对?



    沐舒白端起一泡茶来,凑近唇边,未品先道:“茶之道,先温后醒,若循良法,烹茶可得香胜酒。茶种各有脾性,却是哪个都经不起你这般焦躁和心不在焉的。幸而浪费的不是珍品。”说罢,手腕轻转,毫不吝惜一口未尝的茶水,又沏水一壶,置于红泥小炉上慢烹起来。



    谭小雅看他重又盛了勺茶叶,洗盏,烫杯,温茶,摇盏,动作明明是缓的,却缓的如天边的流云,如细水长流颂着的一曲短歌。谭小雅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所以,其实你是想说你什么都看出来了?你是想要告诫我么,暗示我的急躁不会有好结果的?亦或是说既然不是珍品,那么即使浪费了也没关系,也无所谓,就像是被弄碎的药材和茶叶一样?”



    沐舒白终于看她一眼,又转瞬只顾着赏他的茶。刮去浮沫后,茶叶在水面打着旋儿。顷刻间茶香四溢。



    “沐某泡茶,便仅是泡茶而已,未料到一壶茶便能让姑娘感悟颇多,某甚欣慰。”



    谭小雅突然感到很有意思,就好像一个孤独了很久的人终于碰上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原来姑娘的心结在于此。如若姑娘愿意听,沐某可予以解释。”



    “免了,我没有心结。”谭小雅脱口而出道,她觉得自己说的应该是实话,无论是前天,昨天,还是今天,她其实早已想的很清楚了,她对沐舒白依旧是并且始终是感激大过于怨愤。所以她很认真很认真的说:“我现在可以保证我是诚实的,对你的所作所为,我只想表达敬佩之情,并且,充满感激。”



    哪怕是沐舒白,似乎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沉默片刻后道:“可惜沐某福分太浅,承受不了这份情谊。只不过人常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再不然便是别有所求。姑娘这不走寻常路的法子,倒是不易招人误会。”



    谭小雅冷汗直冒,听出了满满的嘲讽意味,所以她果然是败在了逻辑上吧?可怎么突然间这么严谨呢……



    “那个,我还真有所求。”谭小雅怕话题再被他带的“清新脱俗”起来,抢着说道,“我想请求让小笙歌自己选择想干的活,还有,允许他和我住在一块儿。”



    沐舒白握杯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小笙歌”,又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小笙歌”,表情一度十分复杂地道:“原以为是同行的好友或姐弟,没想到竟是一对小夫妻,沐某眼拙,啊,抱歉……”



    “不是!!”谭小雅都被他气笑了,“我把房子分两间不行吗?!这孩子性子不稳定还怕生我怕他惹出什么乱子来要放身边看着不行吗?天,没想到你是这样子的沐阁主——”又说,“爽利点儿,你到底应不应允?”



    正被某两个字狠狠扎痛了小心脏的笙歌又听到另一个说:“应允不难,但若身无长处,又谈何选择的资格。”看向他问道:“你可会书写?”



    笙歌拿沐舒白的文房四宝写下几个字,谭小雅看了看,她对毛笔字没太多见地,只凭感觉这几个字不输给教科书里的字帖。



    ……小笙歌原来学过写字?她小小的疑惑了一下,但又立马抛到了脑后,毕竟,会写字太平常了。



    沐舒白道:“以你的年纪,倒算是天赋异禀,可愿意留在藏书阁抄写书卷?就这幅字来讲,我可以破例。”



    谭小雅感到挺高兴,可看向笙歌时,却突然感到自己的高兴有点卑劣。她对笙歌一夜之间的萎靡不振、一言不发一点头绪也没有,昨天的笙歌像是急红了眼的歇斯底里的兔子,今天看起来却很有点像从水里爬出来,湿淋淋的显得很狼狈的兔子。



    谭小雅心中困惑焦急,却也只能说:“没关系,你已经证明了你的实力,你就还有的选啊,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就算从零开始宽容慈悲的沐阁主也会派人教导你的……小笙歌?”



    笙歌一言不发。



    沐舒白道:“果真是女子与小人难养。”又摇摇头说:“依姑娘这性子,莫不是认为事事皆出于选择?然世间种种,又哪有说的那般轻巧?志存高远的人尚有一生坎坷,溜须拍马的人也并非不能步步高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却有多愁者,多病者,更有历代穷困积劳成疾者,何所谓其中公平公正?无论渴望与否,壮士亦有迟暮时,历代帝王寻求长生不死,却代代不得善果;无论选择与否,久病床前还是无孝子,久贫家中还是无贤妻;无论多么渴望,无论怎样选,终还是抓不住不属于你的东西,到不了你无力抵达的地方,留不住……不想留下的人。”



    笙歌低垂着头,面色惨白,却听到一声晴天霹雳般的怒喝:“不是的!”



    “不是的……”就像是某根隐秘的弦被触动,就好像是曾经那个中二的热血白痴又回来了……连她自己都吃惊,甚至不自在了一瞬。



    ……第三次了。



    到这个世界后,是第三次了……



    她难得这么频繁的控制不住自己,可这次不一样,上一次“见到”时,是什么时候……



    “不能选择生老病死,但能选择怎样活,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生于富贵的感受,贫者感受不到,但生为贫者的感受他们也同样感受不到啊!但这世间的公平就在于——我们的感受是真真切切的啊!不是能选择喜悦和悲伤的么?不是能选择怨恨和自勉的么?而其余的那些从未因为自己的选择而迷茫懊恼过,其中因缘奥妙——你真的了解了么?!”她听见属于她的声音这样说,



    上次……



    “上次”……是什么时候?



    “上次”见到那“一无是处的哀伤”……,是在什么时候?!!



    心的镜子好似在一瞬间碎作成百上千片,每一片都映出一个过去的自己……但是找不到……找不到,,这次找不到!!!



    不要让她看见!只要不看见就行了,只要不看见就可以骗自己,只要不看见就不会去想……



    ……“你”,在哪儿呢?



    笙歌微怔地看着已渗出冷汗的她,面上已染上血色和浓浓的担忧:“……大师兄?”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选啊!”谭小雅突然冲他喊道,双眼却没有聚焦,“你以为一个选择都是可以这样随便的吗?就是那些选择……而你为之付出的每一段每一段的时间累积成了长长的一生,你会后悔,明明当时机会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抓住,只要一点点勇气开口就能紧紧抓住命运的喉管……不要等到时候再追悔莫及,不要让未来的你——讨厌他自己啊!!”



    笙歌看向她的一瞬,时间好像凝固又像是被无限拉长,又或者只是一瞬,她眼里倒映着两个他,可他就是清楚又模糊的知道那不是在看他,她分明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另一个人?



    笙歌全身微颤,陡然间开口道:“谢师兄教诲。”双膝撞地面朝沐舒白跪下,道:“晚辈笙歌,志愿习武,愿为白郙阁护卫,虽无功底在身,但心意已决,求前辈成全!”



    在这样垂首以盼的气氛中,沐舒白却不合时宜的重复道:“大师兄?”



    “是啦是啦,”谭小雅一把推开笙歌,“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可你放眼看去:天上有星辰地上有露华,空中有飞禽地上有走兽,水里有游鱼枯木有寒鸦,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入吾眼者,吾自当其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如是说来,世间万物莫不皆为吾师?”她哈哈大笑着暴了一连串名言,目光竟渐渐清明起来,指着笙歌说:“所以我不是他师傅,只能当他师兄啊!”



    沐舒白神色如常,压下了眼底的惊异和……另一种莫名的情绪,依旧不看笙歌,只看着谭小雅:



    “我本意只是问,……为何不是大师姐?”



    



    谭小雅和笙歌呆愣的坐在小庐中,话题结束的太过古怪和莫名其妙,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终是一个都没有想明白,沐公子心里是个什么思量。



    只有小黄鼬很高兴,打她俩进屋就一直绕着她们转来转去。



    但不一会就有个高手模样的人来把小笙歌叫走了。说是奉阁主命令来遂了他的愿。



    谭小雅自己呆坐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找大木板来将房间一分为二。



    小黄鼬来帮她的忙。



    谭小雅有一半心神还是在神游中的,为了不让自己想起一些更难受的事,她在想沐舒白,除却印象里的温柔儒雅,他的淡然,他的哀伤……



    还有他的愤慨……有一瞬间他明明确是被惹恼了,



    那个触到逆鳞的理由……



    可是,所以,其实,只要他乐意,完完全全可以把她们给一脚踢出去不是么?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



    ……可偏偏都忍耐下来了,……是,在忍耐吗?



    为什么?因为某种她不知道的信念还是因为植根在人设里的善良?



    可这次,她面对的,不是那个会永远朝着她看得到的方向微笑的纸片人啊……



    是因为南、北、东都各有自的隐藏剧情,又或者因为不是攻略对象,有些隐藏剧情没刷出来么?……



    小黄鼬给她递工具,谭小雅机械的接过习惯性的说了声“谢谢”。小黄鼬眼睛亮了亮,似还包着一汪水汽,说道:“松下。”



    谭小雅:“什么?”



    小黄鼬指指自己,又指指谭小雅:“小雅。”



    “松下~”



    “松下……”谭小雅喃喃念着它的名字,猛地把工具一扔,“糟了!”



    藏书阁里,她昨晚的“成就”到处都是。



    谭小雅几乎石化,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了小黄鼬:“你……还记得这些是从哪里拿来的吗?”



    小黄鼬:“……”



    谭小雅:“……”



    小黄鼬:“……”



    谭小雅“……我完了。”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



    暮然回首,沐某人站在灯火阑珊……啊不,站在敞开的大门口。



    谭小雅斜眼:“你很了解我吗?”



    “可姑娘貌似自认很了解沐某。”



    沐舒白朝她走来,似乎脸色带青。



    谭小雅几乎是本能的摆出了防御姿势,并展开条件反射式检索,必要时翻脖子插眼睛踢要害。



    “从来没有人敢这般与我说话,你……是第一个。”



    哇唔所以你要觉得这个女孩好可爱好特别好清新脱俗与众不同我好喜欢要好好保护她吗?谭小雅拍飞自己的脑补,这不是霸道总裁玛丽苏剧情啊!



    怎么可能~谭小雅在内心呵呵呵,如果当初他有如斯觉悟的话她也无需做到成人之美下定决心让白和白的基友双宿双飞……虽然最后是化蝶双飞。



    不不成人之美是一种高尚的品德怎么可以棒打鸯鸯,竹马竹马,两小无猜……再说小白你本就该和小红是一对……



    一对……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