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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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之外,九邑之首,昏暗的大殿内,六柄灯火日夜长燃。



    殿中央独放一席长榻,空荡荡的宫殿,映照的火光斜影于四壁上缭乱纵横,无故平添一番如当临绝顶般高高在上的冷傲和孤寂。



    纷乱的脚步声。梁上的影子比他们更快,刹那间轻盈落地,形如鬼魅一般,连羽毛落地那样轻微的声响都不曾出现。



    来者是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确信已得到榻上人的默认后,才匆匆道:“鄄都来报,昨夜一名女子只身闯入满花楼,小殿下……下落不明。”



    “一夜。”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是何情绪。



    “是……一夜之内音讯全无,鄄都已加急展开全城搜索……”男子的声音断了,话语未尽却又似顾忌着什么。



    榻上人微微額首,一袭红衣艳如鲜血,半卧半坐于榻上,一半银制面具下那只狭长的丹凤眼似微微眯起,另一半脸却藏于火光下的阴影中。



    吱呀————一声长响,好似打开封闭几个世纪的大门,殿中灯火轮数熄灭,投进了自然的天光,光尽头矗立着几道狭长的影子,为首的拖着长长的尖细声音道:“鄄都加急来报,齐瑞王召请世子爷速速前往偏殿议事——”



    那只丹凤眼微微倾斜了一下,好似漫不经心的扫过大殿。



    偌大的宫殿空空如也。



    榻上的红衣翩然落地,他的长发半散,不加束缚半垂于肩头,几分肆意,几分慵懒,不一会儿,居然有踢踏踢踏的木屐声回荡在殿里。



    那对美目像久不见阳光一样微微眯起。待适应光线后重又睁开,那双眼睛,居然由赤红转色,像凝固了的鲜血。



    那半张银制面具终于沐浴在阳光下,半张俊颜懒懒的一笑:



    “走吧。”



    



    与此同时。



    鄄都的地下牢房。



    水滴顺着阴冷的石牢落下,嘀嗒,嘀嗒,嘀嗒……



    末底牢房内的重重铁锁,牢牢栓住的是一个满身血痕,头发散乱,已然不成人样的胖子,头顶有种装置,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倒下滚烫的辣椒水,胖子身上皮肉翻开,辩不出原本是何颜色,浑身冒着一股肥肉腌如味的腾腾热气。本来已无多生气的他,却瞬间似有所感,猛抬头看向牢房阴影处。



    牢房内并无多少照明的灯具,墙角夹缝处的阴影只是浑黑模糊的一团,胖子的眼睛却死死盯住了那团阴影,鼻尖渗出冷汗,全身筛糠般抖起来,连着禁锢他的铁链,发出金属撞击的稀碎声。



    “盗取鳞族秘宝,假冒东楚使者,再加上藐视我族王储,啧啧,你呀你~罪孽深重呢~”



    伴随尤有调笑般的话语,一身夜行衣者双手抱胸踏入光亮处,竟像是撕裂了次元而来。



    “寐、寐渚殿下!”



    去了夜行衣的面罩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似笑般眯缝起来。



    



    谭小雅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些的。



    笙歌最终还是没能争过她的执拗,让谭小雅牵手走了一路,脸上还是不情不愿的表情。



    谭小雅哭笑不得,忍不住说:“怎么了,你用不用这个表情。”



    就好像贞洁烈骨的良家妇女,而她是那个逼良为娼的混账老鸦。



    笙歌别别扭扭最终还是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声音比蚊子还小。



    谭小雅气笑了:“你小小年纪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啊……”



    小笙歌不知怎的竟憋红了脸:“我已过束发之年……”



    束发之年?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就是十五岁左右,撑死也不过十六岁吧?谭小雅心里算了算,说:“那我还是比你大,来,叫姐姐~”



    谭小雅是自小当惯姐姐的人,她一点不觉得和年纪小的男孩子牵手有什么不可以。她想起自个儿亲戚里的五个弟妹,唯一一个弟弟像夹心饼干一样夹在四个妹妹中间,按理来说该是掌上明珠,但那家伙被宠坏了!谭小雅一想起就气的牙痒痒,想比之下,眼前这位少年人看起来还是顺眼的,虽然阴郁了点儿,但孤身一人的他,多少令同是孤身一人的谭小雅产生了点惺惺相惜的感觉,比起那些个所谓家人……



    她早已远离原来的世界,远离那些烦心事,她本该松一口气的,却想着想着又莫名有些惆怅起来。



    “你……究竟为什么非拉着我的手不可?”



    谭小雅闻言抽回了神游的魂,唔,看来信号没接上,只是她单方面的惺惺相惜。



    “当然是有理由哒。”谭小雅面色一变却是前所未有的正经,“难保你的脑子有没有彻底清醒,我不拉着你的话,你再想出一万种方法去寻死觅活的话怎么办。”



    笙歌的面色也是一变,变得颇为复杂:“你……不用担心,我既把性命交到你手上,就断然不会轻易再去……寻死觅活。”说到后来却将目光漂移开,声音越来越小。



    谭小雅瞪圆眼镜看看他,又看看暴露在衣服外边的坠子,脸上的表情才像是电视漫画小说里“被雷劈过”的震惊:“这个坠子这么重要的么?!啊也对不然你怎会……啊!你怎么不早说这么贵重的东西应该自己藏好啊我不能收的!”说着就扯出坠子还给他,虽然谭小雅对“贵”并没有十分具体的概念,但是重……



    实在……太“重”了啊。



    少年又看她一眼,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半响,说道:“不是送你……,是暂放,还是你……好生收着吧。”



    谭小雅悻悻收回手。



    但谭小雅并未就此罢休,她又开始将自己从头到脚的摸来摸去,摸了一阵后猛然想起:这是到这个世界新换的衣服呀!



    谭小雅懊恼的摸上手腕,却随着这个动作全身微怔一下。



    那是一条很“老”了的丝带,谭小雅早已忘记是从什么时候起拥有的它,反正,比孩提时期更早,或许……,比有记忆以前更早?陪伴她走过这么多年却依旧不见耗损,宛然如新,可见其不寻常。



    其实谭小雅早就问过生她养她的血亲,她的父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说“不过是条丝带罢了”,但谭小雅很珍惜的把它在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一直佩到现在。



    谭小雅用力一拉,丝带便轻盈的垂下呈长长一缕,握在手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喏,它陪伴了我很多年,可能比任何人陪我的时间都要长久。你要好好珍惜啊!”谭小雅双手捧着丝带,脸上眼里却是不加掩饰的浓浓不舍之情。



    少年的眼色微动,“我说过是暂放而已,你不用……”



    谭小雅点点头:“是啊,是暂放,我的也是。”接着又将双手奉上,表情很执着,“所以我拿同等珍贵的和你交换,等到你想要重新拥有它的时候再换回来,这样……



    是不是比较公平?”谭小雅眼角笑笑的问道。



    “来来来——”谭小雅踩上了一块大石头,“先人抚你顶,结发庆重生啊!”



    少年摸了摸头上扎的有点歪的发髻,犹豫了一瞬,终没有别的行动。



    谭小雅差不多像个强迫症艺术家欣赏得意之作那样欣慰的点起了头:“嘿,



    独立纪念日快乐!”



    



    谭小雅凭记忆找到了鄄郊途中的驿站。



    谭小雅和笙歌一起蹲坐在路边草地里,嗅着空气中肆虐而来的香气,幽怨的啃了一口白面饼。



    笙歌踌躇的问:“现在该如何打算?”



    谭小雅两眼一翻,四脚朝天倒进草地里:



    “等!”



    说话间,恰一队车马踏滚滚黄沙而来,众马扬起浩大风波,唯独领头一辆素色马车脚下未有多少烟尘,谭小雅眼睛一亮正欲开口,就吃了一嘴沙子。



    领头的马车上下来一位白衣公子,黄土地上,那袭白衣竟还是纤尘不染的模样。



    瘸了一条腿的老板一跛一跛地亲自迎出来,随行的侍从朝他打了个手势,道:“老规矩。”



    掌柜的捧着一张笑脸点头哈腰:“当然,当然。”又对白衣公子说:“小公子这趟可是要回临京?小公子常年奔波晁南各地,所有药材均亲自过目,这份为百姓着想的用心,无论几见,小老儿仍是难表心中倾佩。”



    临京!!



    谭小雅恰好正听到了这敏感词。



    掌柜的与侍从又是寒暄几句,便急忙迎着他们进如客栈里。谭小雅连饼上沾的尘土都不顾直接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突然腾地一下站起来。



    马,马车,好马车。



    一匹乌云盖雪正直瞅着她,暴躁的刨地,连连响鼻。



    连谭小雅也不经对它敬而远之,低调,她也瞅瞅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客栈,现在最重要的,是低调,可千万别再惹什么幺蛾子了!



    笙歌低声惊呼“小心!——”



    谭小雅只感觉衣袖被狠拉一下,一只马蹄擦着她的衣角险险而过,撞击在车板上发出一声厚重的“咚”响。



    “马车有骚动!”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慌慌张张跑出来,“咦——没人?!”



    跟在他身后的许多人都傻眼了,马还在哐哐的踢车子,连看热闹的人都出来了,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是在拿贼?”“怪了怪了,这地儿空旷的连个藏身地儿都没有,难不成在马车上?”“没有!连个影子都没有!”“这马不会是被蛇惊着了吧?”……



    管事的皱眉:“出门在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等我请示公子,方可再做决定。”



    不一会儿,一队马车,调换了货物和马匹顺序,又浩浩荡荡的行走在黄土路上。掌柜的忍不住唉唉摇头,又想到这么一走也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滚滚黄烟中,最后一辆马车下方陡然挂出两个脑袋,谭小雅捏起渗出冷汗的掌心,与笙歌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