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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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哈!!”



    城外缓缓流淌的小溪,平静的水面,因两个顺流而下的不速之客叠起了波纹。



    谭小雅撩开湿漉漉的头发,要用尽力气方能将酸软的腿立住使之不至于重跌回溪中。



    双月悬在头顶,周遭点缀的星辰却显的格外亮。



    她近乎贪婪的呼吸着,似乎要以此来慰藉因缺氧空虚到一定程度开始抽搐的肺。耳中的蜂鸣声逐渐消下,双目渐渐能看清东西了……她突然想笑。



    “我们逃出来啦!”她笑着大力拍击依旧猛咳嗽的少年的背。



    她们逃出来了。



    虽然不是很明白那帮人为什么始终没有追过来,但是……



    谭小雅脸上傻呵呵的笑,只因为开心而笑的笑,怎么都忍不住。



    她还以为这次说不定没救了呢,没想到竟是绝处逢生,跌宕起伏的剧情……简直就跟电视剧一样啊!



    少年抬起头,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只余神情无比疲惫,他轻扯了一下嘴角,似是想回给她一个微笑,但人已控制不住的向前倒去。



    “喂喂,你……”谭小雅慌忙扶住他,只见少年面如菜色。



    “喂,别在这时候晕倒啊!喂……”



    她突然看见,少年身后被鲜血染红的布料,血水从衣角滴下,落进溪中,瞬间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可恶……”



    谭小雅奋力将少年拖上岸。他的衣裳湿透手脚冰凉,额头发着高烧。



    上岸后,谭小雅才发现她这一身衣服的神奇,用力一抖,水珠全部砸在草地上声如雨下,摸上去竟是一点都没湿。谭小雅摸了摸怀里的衣物,她的t恤藏在夹层里也同样没湿。



    她东张西望一阵,真是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树林,月儿高挂,光如醴泉,月光照在少年苍白的面上,谭小雅再次摸了摸她的额头,探探呼吸,不断比对着彼此的温度,这温度降不下来,烧的人心焦。他们现在怎么办?难不成要在这里待上一夜吗?她还好说,可他撑不撑得下去?该去找草药吗?游戏里的草药都长的差不多,反正都有浮标有名字,可就算把她丢进草药园里她也分不清哪个是要哪个是杂草,其中很可能还混了要人命的毒草……他这样烧下去会不会把脑子烧坏?糟,她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考虑到,只是单纯的发烧,在完全没有医疗措施的环境下,也是可能死人的啊!



    谭小雅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绕着少年不断转圈一会画圆一会画八字,可恶,她一个穿越而来的人,自带上帝视角,知道游戏背景主线人物和几乎所有大剧情的发展,可偏偏,偏偏不知道降落在了哪!



    流云被风吹动,遮住了月亮,世界一下子暗下来,黑暗中有振翅的声音与鸦声一同响起,如同笼了一层阴霾。连人的心头都无端端披盖上死亡临近的气息。



    谭小雅却在暗处看见亮起的小小荧光,一星一点,朦朦胧胧,近看去,是像蒲公英一样的微小植物在发光。



    ————灯草?!



    谭小雅眼前一亮,连心境都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她知道这是哪了!



    “自天地初开,天下三分,不同种族盘踞称国,以河为界,分东西南北。兽族独占北方,号齐邶,羽族所在南方,称晁南,鳞族居东,国名东楚,而往西行则是荒蛮之地。兽族魂力强悍,羽族隐纹者多,鳞族擅用毒术,三国常年争战,皇权纷扰,民不聊生,然经赤银湖之战后,三国具受震撼,战遂止,接而开启治世,后人以商代战,休养生息,又十年,三国互通有无……”这段话清晰无比的篆刻在游戏初章上。



    灯草只生长在晁南的鄄郊,谭小雅顿时无比理解了“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何感觉,灯草是独居鄄郊的一位药老头培育出的特殊照明植物,在这里能看见灯草,就说明那位老者的秘药小屋离这不远!谭小雅还知道,各种族的人都拥有魂力,这种魂力可能会在不确定的时间觉醒,“动物”的特征就会出现在他们身上,人由此得以分享该兽魂的部分力量,比如虎的蛮力,兔的敏捷,鸟的轻盈,猴的灵巧……觉醒品质因人而异无规律可寻,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觉醒,但沉睡的兽魂依旧化为本能的一部分潜移默化影响着人们的行为,比如说羽族人普遍夜视力很弱,因为大多数鸟类都是夜盲……



    也难怪没有人跳下水来,同理,除了游禽,很少有鸟类喜欢潜水。



    “你走运了,小子,醒醒……”



    可谭小雅的摇晃根本没用,少年看起来实在不妙, 发烧的人怎么能继续穿湿的衣服,衣服,衣服……啊!谭小雅甚至担心如果现在不叫醒他很可能以后就再也叫不醒了。



    耳边似乎飞过疾风扫落叶的声音,她转头,电光火石间对上一个蒙面黑衣人飞也似的从河边掠过。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她现在装眼瞎还来得及吗?



    蒙面人居然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那对眼睛微眯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汪酒杯里面浸润了满满的笑,就连眼角下那颗泪痣都显得风情万种。



    她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这么一双眼睛……



    对方应该不会是来抓他们的,不然为何穿的如此讲究,为何他看起来气定神闲就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漫步?这种“步步紧逼但又一言不发”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谭小雅背后冷汗飞流直下,必须在他动手之前说点什么啊!



    “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下?”



    蒙面人的脚步一顿。



    那双桃花眼将她上下打量一瞬,目光里似带了玩味。



    “……谢谢。”



    谭小雅努力背好换了衣服的人向前走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颇有些尴尬的问:“你知道哪个方向通往大路吗……”



    “……”抬手指方向。



    “谢谢!”



    谭小雅心情复杂地盯着脚下一步一步后退的草地,她的心情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复杂过了……



    谭小雅又回头看了一眼,一道修长的人影立于月晕中,面对她离开的方向,只手拖住下巴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谭小雅腾出一只手朝他挥了挥。



    蒙面人看见了,这回他的眼里似真的染上了笑意,也朝她挥一挥手,身形一闪,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或许只是一个喜欢半夜散步有异装怪癖的奇葩?谭小雅此刻的想法格外乐观。



    ……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这梦以前也做过,他化成一片孤舟,独自飘荡在一片漆黑的海上,天比墨浓,模糊了界限的世界,分不清是在天地之间还是深渊之中。



    可是,与以往不同的,使他能够分辨……一荡一荡的海浪,传递来温暖……还有,一种莫名熟悉的……安心感?



    他好像看到了微耸的肩头,月光下温柔的剪影……——每一脚步迈的沉重而艰辛,……梦中的,海浪?三千青丝贴着他的面,随“波涛”的起伏,一荡,一荡……



    他意识模糊的想到,有一个人对他说过,有一个人在他面前大声的吼过,她是上天派来……



    “……”他近似吐息般的低声喃喃,“真的会是……善恶终有报吗?”



    谭小雅不自觉一怔,轻若鸿毛的耳语,却字字如锤,打在她的心上,不疼,但堵的慌。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这些话,说出来,自己信么?



    她原本,是信的啊……



    可是,这个“报”,究竟什么时候到呢?



    她都自觉过了大喜大悲的年纪了。



    可是那三观尽碎世界分崩离析般的恐怖,求仁终不能得仁临近崩溃的无力感,还有“明明我不曾犯人,却总会被无故群起而攻之”的委屈恼怒,即使以为已经抛却了,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窜出来狠狠噬咬她的心,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时候会感到近乎荒唐的奇怪和陌生,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对黑胖子说的那一番话,说实话,只是利用了人类心理上的漏洞,



    在遭受极度悲痛、恐惧,以及身心创伤或者极度疲惫时,巨大的声响,血腥的画面……等等这些负面影响就会更加容易趁虚而入,在记忆光盘里刻下更加深远乃至不可磨灭的印象,而她只是用语音加固了一下这枚“刻针”,等到他下次起歹心或者勾起回忆时,大概会条件反射的蛋疼吧……



    既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她也学会了发现和利用某种规律,只要善于观察,并且勤于思考,这些是不难的,那胖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心理坚强的种类。



    事实上,如果她想学的话,大概早就学会了。



    ……所以,有时候,即使对象是自己,她也会觉得,自己好可怕。



    可她至少,终于做成了想做的事,她终于救到她想救的人了。



    谭小雅突然毫无征兆的笑了出来,那把刀落下的时候,她几乎就要重新相信自己说的话了。



    “……这种事情,其实只关乎你相不相信吧!”



    谭小雅每一步依旧迈的艰难,有时候连说话都接不上气来,但她情绪高涨,目光里有一片轻松的喜悦。



    “我选择相信,但我不会只是去等所谓的‘报’,因为奇迹只会降临在相信它的人身上,因为天救自救者啊!”



    谭小雅朝他露出微笑,笑容明媚如冽冽冬阳。



    “再说,就这种话本身,‘相信’会显得比较幸福吧!”



    说罢,她感觉重新振奋起精神,像是走在诗里一样,任由那些悠闲的风,在身后吃惊。她骄傲的走着,就像一切已经决定,走着……脚步不知为何慢了下来。



    咦,好像哪里不对?



    谭小雅额上顿时青筋暴起:“臭小子既然醒了就下来自己走啊!你知不知道背你走山路很辛苦的啊!!唉等等,说你呢你不会又要晕吧……啊!注意你的头!不要靠那边!不要放下来嗷——嗷啊啊啊啊啊啊————!!!”



    今天晚上的鄄郊,真的是格外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