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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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回讯

    秦人舟师顺水而下,纵使上游泄洪也绝非易事,这正是赵政一直都不同意卫缭发动此战的原因。故道邑以下,灵官峡开始沔水便曲折迂回,峡谷、河滩、高崖数不胜数。

    夏日水满都要小心翼翼,秋日水浅更是千难万难。灵官峡以下到鱼关(即虞关)这百里险要航道,南下的舟师一旦被楚军发现,不需要什么火炮,峡谷狭窄处几艘沉舟便能阻塞航道。要是后方也被阻塞,那就真像庞暖设想的那样关门打狗了。

    当然也不是说舟师不能通过,不说天池大泽还存在,也不说秦国吞并巴蜀近百年出入巴蜀都是沔水水道,就是明末清军入川,也是通过鱼关上游的沔水(此时沔水已被称为嘉陵江)征发输运粮秣的。

    舟师不是不能顺着沔水驶入大泽,关键是要快!

    一场快了未必胜利、慢了一定失败的会战,赵政本能的拒绝,但是此时秦国已处于生死存亡的边缘,败了亡国,不败也是亡国,逼得赵政冒险一赌。楚国没有亡国的危机,战败才有亡国的危机,故而淖狡的第一反应是命令前线各师立即后撤。这是保险的做法,然而立足于长远,最少鱼关是要守的。

    灵官峡起,鱼关止,这一段是沔水上游最险要的地段,因为天池大泽的存在,沔水水位处在高位,此段可以通行,鱼关以下的沔水航道更是豁然开朗。放开鱼关任由秦军舟师进入天池大泽,等于是放任秦军进入汉中盆地,这是极其危险的处置。

    鱼关之所以叫做鱼关,那是因为此处水从石缝里迸流而过,水可过鱼不可过。鱼关北面不远便是李白‘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的青泥岭,也是南宋吴玠抗拒金兵死守不退的仙人关。

    西汉后天池大泽不复存在,沔水水位大跌,嘉陵镇到鱼关二十里水道已不能行船,南下只能弃陆上岸:先是登沔水右岸翻越青泥岭,再渡仙人关至左岸下到鱼关,因此此处被称为蜀口。

    东汉刘秀西征秦陇后‘得陇望蜀’,公孙述把守此地致其迟迟不能入蜀;诸葛亮六出祁山,其中四次是途径青泥岭向关中进发;曹操西征汉中,‘氐王窦茂众万余人,持险不服’,在此抗击魏军一月有余……

    青泥岭是陆路,在沔水右岸,最高的巾子山海拔一千八百多米,路多泥泞;仙人关是水路,沔水沿着深邃狭窄的峡谷流淌,高峻险绝,森木蔽日,最早被称为鬼门关,后见峭壁之上仙人天然生成,眉目须鬓飘然若动,又改称为仙人关。

    幕府谋士建议抢守鱼关,正是看中鱼关陆路、水路皆可驻防。庞暖建议关门打狗,并非没有可能,楚军四师一旅只要能在越师的协助下驻守灵官峡,此计未必不成。只是诸人全没有想到,秦军舟师已经南下,驻守在灵官峡上游的两师一旅营垒半夜被大水冲毁。

    因为南郑等地早上有雨,越往北靠近秦岭雨下得越大,因此这两条至关重要的讯息不能通过飞讯及时传至大司马府,只能用信鸽发至郢都,等郢都将鸽讯转入襄阳时,时间已是下午了。

    “禀府尹,南郑诸地大雨,飞讯不通。”襄阳城内,通讯司的司尹子南桑又一次向淖狡禀报飞讯不通。这不是他第一次禀告,早上两份讯文发出后,南郑方向的飞讯便不通了。

    “可曾命快马传讯?”淖狡并不意外飞讯不通,秦岭以南的雨季恰好来临,各地都秋雨绵绵。

    “已命快马传讯。”子南桑道,知道讯文重要性的他又道:“然……”

    襄阳到沮邑一千六百里,三百里快马就要跑一整天。等秦军南下的消息传到成通手中时,最早也要第二天上午。

    “庞暖之计……”大司马府内还是早上朝议的座次,没有任何人离开。襄阳不能传讯给成通,但成通传讯受阻可以和鸳鹜山那样用讯鸽传讯,庞暖的关门之计比鸳鹜山晚两个时辰传至襄阳。

    “成通之计过险!”郦且神色严峻,他完全不同意庞暖的计策。“鸳鹜山讯文称秦人舟师天明时分便南下,战舟遮蔽沔水,数不胜数。天明时秦人距鱼关一百二十里,成通驻扎之处距鱼关一百里,然秦人先行!”

    “先行未必先至,山涧以下水道狭窄险峻。”鲁阳君事情尽量往好处想,他不相信庞暖之计不成。“且秦人欋手舟吏皆是新人,不如我军利于行舟。”

    “秦人乃顺流直下,我军乃逆水而上。”郦且长叹一句。“秦人久行此道,峡谷、险滩皆熟,欋手新又如何?战舟欋手必要令行禁止,鲁阳君以为秦律为假否?”

    郦且素来严肃,他的反问让鲁阳君想笑,可又笑不出来,秦律当然不是假的,尤其是军律。如果秦人舟师抢先抵达鱼关,那无数战舟就会出现在大泽之上;如果楚军比秦人先抵达鱼关,秦人舟师则会被阻塞在鱼关以北。关键是谁先到鱼关。

    秦军比楚军远二十里,可是他们天亮时分便已出发;楚军距离鱼关近航道也利于航行,但是秦军是顺流直下,楚军是逆流而上。到底谁会先到任何人都无法预料。

    “秦人先到鱼关又如何?不过是与我一战而已。”鲁阳君索性不再想谁先到的问题,说起了战争本身。“司尹以为两军水战,秦人必胜我?赵魏巴人各军,辎重粮秣等舟已退至沮邑,即便秦人胜我……”

    “越师两万,然可水战者不过万余,大翼战舟仅六十余艘;我军仅五师一旅,战舟多为卒翼战舟,一卒一舟,不过八十八卒,战舟不及百艘。”郦且细算己方的战舟数目,得出的结果不容乐观。“一百六十余艘战舟可胜秦人否?若不胜,各军退至沮邑又有何用?

    沮邑并非襄阳,城池距沔水甚远,驻守沮邑并不能扼守水道,我军若败,秦人可顺江直下,入临品,至襄阳;沔水至沮邑左近,又可逾于潜水,一入潜水便可入蜀。巴蜀乃秦国旧地,仅有万人驻守,若秦人再得巴蜀……”

    楚军的矛锋咄咄逼人,可矛锋刺空或者矛锋崩裂,那就只剩下一根不能吓人的棍子了。如果战败,郦且最担心的不是秦军顺江南下襄阳旧郢,而是担心秦军再入巴蜀。巴蜀年产粟米六千万石,秋收后再种东洲之谷,又可收五、六千万石。

    “大司马府已命成通、蜀地之卒速至苴地增援驻守。为防不测,又命郡守吕蜴收粟后不得种东洲之谷。”鲁阳君插了一句。整个上午大司马府都在调整部署,西线最重要的两个调整就是大军后撤,同时增援死守苴地。这是最坏打算。成通发来的讯文中,他虽不知道秦军舟师正在南下,但已遵照大司马府的建议后撤那些不善水战的师旅,并且增防苴地。

    “唯愿太一庇佑。”郦且满脸忧色,该说的话他全部说了,不想多言。

    他不说话,大廷上变得非常安静,只有各司人员悄然进来小声请示各司司尹的声音。淖狡没有郦且这么悲观,也没有鲁阳君那样乐观,他愣神看着偌大的沙盘,过了许久才问了一句:“大王可有回讯?”

    武关道方向只是一支佯师,不要看三头凤旗去势汹汹,真正能作战的师只有八个,仅五万人。上午往沮邑发完疾讯,紧接着便将侯谍讯报以及大司马府的处置发往峣关,之后又转发了鸳鹜山和成通的鸽讯,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回讯。峣关应该也是秋雨,如果拖到天黑郢都也没收到鸽讯,就只有等明天了。

    熊荆是在早上用膳时收到讯文的,他的反应也是惊呼不可能。当他看完讯文,特别是看完嗟戈·瓦拉在讯文中的自述后,当即沉默无语。

    他的第一感觉是当初不该拒绝秦人求和,不过这个感觉一冒头就被压了下去。秦人缺粮,求和只是困兽犹斗的幌子,并非真的求和。即便楚军撤军,不再与秦军对峙,秦人熬过明年春夏等到秋收这个坎就会过去,但赵政会信吗?

    他肯定不会相信。东宫娘娘烙大饼,他会把他放在自己的位置上,想着突然发兵攻秦秦国必亡,秦国一亡楚国便可一天下、传万世。

    人是很难改变自己既有认知的,赵政身为秦国之王,代表的是军功得爵集团和关东游士集团的利益,两者利益的具体体现便是不断斩首掳掠,不断攻城拔寨,前者使将卒不断升爵得赏,后者让游士有官可做,连年升官。

    坐在秦国之王位置上的赵政全然不能改变这种既定路线,只能使战争继续下去。然而当熊荆反观自己,坐在楚王位置上的他代表的是贵族、商贾,以及两者附属集团的利益,他同样不能改变这种既定路线。

    不改变也没什么,没有秦制天下,日后便是楚制天下。然而今天这份讯文在重创他信心的同时,似乎也给了他一个无比重要的启示:他,没办法改变天下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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