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玉海浮槎
来人用右脚勾了一下旁边的手柄，两者相交，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马背后的气缸渐渐停止了运作，马的嘶鸣与蒸汽的嘶鸣交织在一起，此消彼长，让人分不清楚，青骢的白蹄小踏着碎步，以至最后完全停下。
来人手拍马背，轻轻跃下，立时有手戴白色真丝手套的管家牵走了坐骑。来人用左手拂了拂右手上沾的灰尘，他的右手又恢复了光亮。
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往漆黑中走去，往高处走去。他的双足踏在楼梯上完全没有声音，因为上面已经铺上了一条长长的云气纹地毯，厚实又平坦，脚踩在上面真如踩在云上一般。
顶端，有什么庞然巨物挡住了他的去路，在漆黑中隐隐闪着银光。还没待人查看清楚它的样貌，只听“呲”的一声响，那巨物缓缓地移动了起来，来人耐心地等待，等待。直等到巨物停止了移动，来人小步地走进了巨物的体内。
巨物的体内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内稍微有了些亮光，亮光又似从通道尽头射来，又似从通道两侧射来。但来人终于发现，两侧射来的不是亮光，是寒冷。
玉琮、玉璧、玉圭、玉璋、玉琥、玉觽、玉握、玉琀、玉带板。一切都是玉的，在通道的两侧，甚至连通道窗外的月亮，都沾染了玉的色泽。
来人本瘦，耐不住寒，于是微微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抵达通道的尽头。可他不知，没有通道尽头的光，这里的冷也不存在，谁能知道通道尽头会不会更冷呢？
但尽头终究没有再冷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盏巨大的错银铜牛灯。灯座是一俯首站立、双角上耸、四足矮而敦实、尾卷曲向上、雄浑壮硕的黄牛。牛腹中空，背负圆形灯盘，灯盘一侧设置扁平把手，便于转动灯盘，盘上饰两片可以灵活转动的灯罩，其中一片刻镂空菱形斜方格形纹。灯罩上紧扣穹顶形罩盖，盖顶之上均匀弯曲的烟管与牛头顶上方凸出的短管紧密套接。纹以流云纹、三角纹、螺旋纹，饰以龙、凤、虎、鹿，线条流畅，飘逸潇洒。
从灯罩中流出来的烛光让来人稍感惬意，但这惬意在下一秒就被一只瞄准着他的头的鎏金铜弩夺走了。
持弩的人一头黑白夹杂的头发，白银的头箍，白银的目镜，白银的护肩，白银的护手，白银的靴子，鎏金铜弩嵌扣在他的指与掌之间，仿佛投入漫天冰雪中的一块火炭。他的目镜上有一根指针随着他手部的微颤上下摆动，这根指针通过一大一小两只齿轮以及一根极细的曲柄与他的护手相连。
只见指针微偏于他目镜上的青线，他的食指毫不犹豫地把扳机推到了底。无声，箭镞无声地擦过来人的耳朵，镞刃斩掉了来人的几根白发，只听“铮”的一声响，镞的前锋贯穿进门旁灯罩的圆孔中，后锋死死地卡在里面。
持弩人叹口气，道：“偏了。”
来人微笑道：“总舵主要射我？”
持弩人道：“我若是要射你，你已经死了。”
持弩人把弩收到一只岫玉匣中，搭上了黄铜搭扣，按下一块机括，随着一声蒸汽喷响，匣里面的空气已被抽出，随后他双手一扣，挂上一把雕纹铜锁。
来人道：“慕云已经完全被我掌握了。”
持弩人道：“很好，继续跟踪他。”
来人迟疑了一会，说道：“小姐在他身边。”
持弩人抽出一把剑，慢慢地给它上剑油，道：“不理会她，小孩子家家，成不了气候。”
来人道：“是。”
持弩人不断地用一块茱萸绣帕擦着剑身，道：“你相信命运吗？”
来人转过身去，走到门边，一脚已踏入了寒冷的通道，才缓缓地道：“我没有命运。”
持弩人突然把剑挥出，疯狂斩向他面前的一块锦帘，柔和的灯光倒映在如冰湖般的剑身上，剑脊弯弯曲曲，仿佛一道不规则的裂痕，让来人的脊背感到一阵寒冷。
瞬间，锦帘全部碎成了指肚般大小的碎片。
慕云、叶秋璇与小王爷踏入了后院的雕水亭。
这里名字虽雅，但却是一个略微脏乱的地方。一座九丈见方的亭内，摆放着一大一中一小三座烘炉，也因此附有一大一中一小三只风箱和一大一中一小三只铁砧。水缸只有一个，大到出奇，仿佛找遍天下所有牛马来饮都饮不干。
烘炉内已见不到火苗，火苗却在一旁的小屋子内，从雕花的窗栏中溢出。
待三人走近了些，才发现那不是火苗，而是微弱的烛光，是宁静如湖般的烛光，是让人沉醉其中的烛光，烛光不亮，却让人倍感其温度。
直到被烛光吸引到了小屋跟前，慕云才突然发现小屋的外形，如一副巨大的目镜，凹凸有致，两扇巨大的横风窗开在侧面，有许多不规则的四方形构成木架雕琢其中，盖两块蓝紫琉璃，烛光染成明亮的紫月光。
“建筑的每一个弧线，每一个拼接都体现着十足的精准，这是雕水匠必须有的品质！”小王爷站在门口，转过身对二人说道。接着，那两扇雕花木门像荀粲的酒店门一样伴着蒸汽的响声向两边张开。
一进屋内，慕云以为自己闭上了眼，屋里实在是暗。那暗好像有股子霉味，伴着金属的锈味，扰乱了慕云的感官。“滴答”的声音不绝于耳，让慕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雨中，但这些“滴答”声又完全同步，好像落下的雨点排成整齐的队列。慕云抬头，努力让瞳孔适应了黑暗，不大的房间里挂满了上百只钟，全部以同样的节奏不断地向人们提示着精准。
一人袭一身长袍，暗得看不出颜色，脸上挂一副浑圆的金丝眼镜，正握支光滑的嵌玉钢笔在张洒金笺上勾勾画画，钢笔反映着烛光。他银色的头发一丝不乱，勾勒出头部的轮廓。
那人纹丝不动，只从金丝眼镜之上瞟了眼来人。他的全身都透露出小王爷所说的精准，包括脸颊的轮廓。
小王爷道：“老焦，我给你找来了帮手。”
焦修和站起身，朝慕云走来。可惜，他并不精准，他是个跛子，他的右腿比左腿长了大概半尺，走路一瘸一拐，姿势怪异。
他走到慕云面前，仰起头，鼻尖快要挨着慕云的下巴，抬起金丝眼镜，一丝不苟地打量着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房间里的四人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最终小王爷打破了沉默：“怎么样？”
焦修和从慕云面前收回伸长的脖子，道：“可以。”
慕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酷刑的折磨终于结束。
小王爷打趣道：“看牙口？”
焦修和不慌不忙地回到自己的皮座位上，操起那支嵌玉钢笔，继续作图。
“他眨眼的频率是每五刹那一次，误差不超过半刹那。”
(本章完)
来人手拍马背，轻轻跃下，立时有手戴白色真丝手套的管家牵走了坐骑。来人用左手拂了拂右手上沾的灰尘，他的右手又恢复了光亮。
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往漆黑中走去，往高处走去。他的双足踏在楼梯上完全没有声音，因为上面已经铺上了一条长长的云气纹地毯，厚实又平坦，脚踩在上面真如踩在云上一般。
顶端，有什么庞然巨物挡住了他的去路，在漆黑中隐隐闪着银光。还没待人查看清楚它的样貌，只听“呲”的一声响，那巨物缓缓地移动了起来，来人耐心地等待，等待。直等到巨物停止了移动，来人小步地走进了巨物的体内。
巨物的体内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内稍微有了些亮光，亮光又似从通道尽头射来，又似从通道两侧射来。但来人终于发现，两侧射来的不是亮光，是寒冷。
玉琮、玉璧、玉圭、玉璋、玉琥、玉觽、玉握、玉琀、玉带板。一切都是玉的，在通道的两侧，甚至连通道窗外的月亮，都沾染了玉的色泽。
来人本瘦，耐不住寒，于是微微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抵达通道的尽头。可他不知，没有通道尽头的光，这里的冷也不存在，谁能知道通道尽头会不会更冷呢？
但尽头终究没有再冷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盏巨大的错银铜牛灯。灯座是一俯首站立、双角上耸、四足矮而敦实、尾卷曲向上、雄浑壮硕的黄牛。牛腹中空，背负圆形灯盘，灯盘一侧设置扁平把手，便于转动灯盘，盘上饰两片可以灵活转动的灯罩，其中一片刻镂空菱形斜方格形纹。灯罩上紧扣穹顶形罩盖，盖顶之上均匀弯曲的烟管与牛头顶上方凸出的短管紧密套接。纹以流云纹、三角纹、螺旋纹，饰以龙、凤、虎、鹿，线条流畅，飘逸潇洒。
从灯罩中流出来的烛光让来人稍感惬意，但这惬意在下一秒就被一只瞄准着他的头的鎏金铜弩夺走了。
持弩的人一头黑白夹杂的头发，白银的头箍，白银的目镜，白银的护肩，白银的护手，白银的靴子，鎏金铜弩嵌扣在他的指与掌之间，仿佛投入漫天冰雪中的一块火炭。他的目镜上有一根指针随着他手部的微颤上下摆动，这根指针通过一大一小两只齿轮以及一根极细的曲柄与他的护手相连。
只见指针微偏于他目镜上的青线，他的食指毫不犹豫地把扳机推到了底。无声，箭镞无声地擦过来人的耳朵，镞刃斩掉了来人的几根白发，只听“铮”的一声响，镞的前锋贯穿进门旁灯罩的圆孔中，后锋死死地卡在里面。
持弩人叹口气，道：“偏了。”
来人微笑道：“总舵主要射我？”
持弩人道：“我若是要射你，你已经死了。”
持弩人把弩收到一只岫玉匣中，搭上了黄铜搭扣，按下一块机括，随着一声蒸汽喷响，匣里面的空气已被抽出，随后他双手一扣，挂上一把雕纹铜锁。
来人道：“慕云已经完全被我掌握了。”
持弩人道：“很好，继续跟踪他。”
来人迟疑了一会，说道：“小姐在他身边。”
持弩人抽出一把剑，慢慢地给它上剑油，道：“不理会她，小孩子家家，成不了气候。”
来人道：“是。”
持弩人不断地用一块茱萸绣帕擦着剑身，道：“你相信命运吗？”
来人转过身去，走到门边，一脚已踏入了寒冷的通道，才缓缓地道：“我没有命运。”
持弩人突然把剑挥出，疯狂斩向他面前的一块锦帘，柔和的灯光倒映在如冰湖般的剑身上，剑脊弯弯曲曲，仿佛一道不规则的裂痕，让来人的脊背感到一阵寒冷。
瞬间，锦帘全部碎成了指肚般大小的碎片。
慕云、叶秋璇与小王爷踏入了后院的雕水亭。
这里名字虽雅，但却是一个略微脏乱的地方。一座九丈见方的亭内，摆放着一大一中一小三座烘炉，也因此附有一大一中一小三只风箱和一大一中一小三只铁砧。水缸只有一个，大到出奇，仿佛找遍天下所有牛马来饮都饮不干。
烘炉内已见不到火苗，火苗却在一旁的小屋子内，从雕花的窗栏中溢出。
待三人走近了些，才发现那不是火苗，而是微弱的烛光，是宁静如湖般的烛光，是让人沉醉其中的烛光，烛光不亮，却让人倍感其温度。
直到被烛光吸引到了小屋跟前，慕云才突然发现小屋的外形，如一副巨大的目镜，凹凸有致，两扇巨大的横风窗开在侧面，有许多不规则的四方形构成木架雕琢其中，盖两块蓝紫琉璃，烛光染成明亮的紫月光。
“建筑的每一个弧线，每一个拼接都体现着十足的精准，这是雕水匠必须有的品质！”小王爷站在门口，转过身对二人说道。接着，那两扇雕花木门像荀粲的酒店门一样伴着蒸汽的响声向两边张开。
一进屋内，慕云以为自己闭上了眼，屋里实在是暗。那暗好像有股子霉味，伴着金属的锈味，扰乱了慕云的感官。“滴答”的声音不绝于耳，让慕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雨中，但这些“滴答”声又完全同步，好像落下的雨点排成整齐的队列。慕云抬头，努力让瞳孔适应了黑暗，不大的房间里挂满了上百只钟，全部以同样的节奏不断地向人们提示着精准。
一人袭一身长袍，暗得看不出颜色，脸上挂一副浑圆的金丝眼镜，正握支光滑的嵌玉钢笔在张洒金笺上勾勾画画，钢笔反映着烛光。他银色的头发一丝不乱，勾勒出头部的轮廓。
那人纹丝不动，只从金丝眼镜之上瞟了眼来人。他的全身都透露出小王爷所说的精准，包括脸颊的轮廓。
小王爷道：“老焦，我给你找来了帮手。”
焦修和站起身，朝慕云走来。可惜，他并不精准，他是个跛子，他的右腿比左腿长了大概半尺，走路一瘸一拐，姿势怪异。
他走到慕云面前，仰起头，鼻尖快要挨着慕云的下巴，抬起金丝眼镜，一丝不苟地打量着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房间里的四人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最终小王爷打破了沉默：“怎么样？”
焦修和从慕云面前收回伸长的脖子，道：“可以。”
慕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酷刑的折磨终于结束。
小王爷打趣道：“看牙口？”
焦修和不慌不忙地回到自己的皮座位上，操起那支嵌玉钢笔，继续作图。
“他眨眼的频率是每五刹那一次，误差不超过半刹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