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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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降横祸

两个星期后,群架带来的**和荣耀也归于了平静,朋友还是各交各的,太阳照样升起降落,生活还是在同样的轨迹中继续,可就在这时候迎来了张永弟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父亲的离去。父亲是被雷亟死的,说出来张永弟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一天是一九九七年三月三十ri(星期ri)下午三点,张永弟正在院子里破柴,原本晴朗的天却忽然狂风大作,远处的黑层层的乌云赛跑似的冲过了张永弟的头顶,天瞬间暗了下来。张永弟忙着收拾干燥的木柴放进屋里,一会儿,一条闪电霹雳的砸了下来,一声空雷炸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豆大的雨珠夹在雷声中瞬间倾盆而落,天地之间便刻就被无数的雨帘刷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屋外闪电雷声不断,张永弟的心莫然一阵惧跳,揪得紧紧的,胸闷意燥,坐立不安,“怎么回事,难道父亲出事了?”这个念头有如闪电般劈过张永弟脑间,犹如狂风弄波浪,不断的在脑海里翻腾,越想心越惧,“不会的,不会的……”可这突如其来的惧意从何而来?越想心越乱,整个人焦虑不安的渡步来渡步去。

焦急不安的渡过一个小时后,大雨成了稀稀疏疏的细线在天地间飘荡,门前泥泞的黄土路给张永弟带来了沉重的不安,一辆jing车亮着jing鸣急促的向大厂方向开去,不久,一辆救护车也顺着大厂的方向开去。

十五分钟后,原先的jing车开到了张永弟家的院门前,下来了一高一矮两位jing察,高个叫高明,矮的是腰果父亲,叫黄昌杰,张永弟的心直收缩,“难道父亲真的出事了?”躁乱的心更加急剧跳动,那两人严肃而又带有点哀痛的面孔让张永弟感到了晕眩,张永弟结结巴巴的说:“有……什……么……事……吗?”

高明说:“呃,呃,你叫张永弟是吧?”张永弟点点头,“呃,你……你要坚强一点,你要坚强,你……你父亲,你父亲……”

张永弟急促而又慌乱的打断他说:“我父亲怎么了?我父亲怎么了?”黄昌杰说:“你父亲……你父亲被闪电亟中了,当场死亡,在四队门口,你……”张永弟没等他说完便哭喊着:“你骗我,你骗我,不是的,不是的,你们都骗我,不会的,不会的,你们都骗我……”张永弟语无伦次的晃着头,泪水已不知何时流了下来,悲痛使张永弟陷入了紊乱疯颠的状态中,脑筋里变得迷茫空白,窒息感越来越重,脑里轰的一声便昏了过去。

如果永远就这样昏睡过去有多好,而不用痛苦的面对父亲的离去。可是五分钟后张永弟便恍悠悠的醒来了,黄昌杰正掐着张永弟的人中,他喏喏的说:“你……你要不要到现场去,还是让救护车把你父亲拉到医院的停尸房去?”张永弟哽咽气虚的说:“带我去看看吧!”高明便扶张永弟上车。

如果是骑自行车,四队到张永弟家的路程只需二十分钟,而父亲出事的地点离四队大门只有三十米。如果进了四队就可以在屋檐下避雨了,可就这短短的三十米,终结了父亲的一生。当张永弟到达时,整个连队的人都已经出来围观了,人群中散发的嗡嗡私语之声震得张永弟悲痛yu绝。

张永弟的到来,使拥挤的人们自动散开了一条路,湿漉漉的自行车翻倒在地,废品从后架上的布袋散了出来,有破裂的酒瓶,生锈的钢筋,扁平的拉罐……父亲就侧躺在自行车旁,全身又黑又肿,身上散出了焦味,衣服已成为了焦布,浑浊的黄泥水在父亲身下渗透,他们那怜悯的目光追随着张永弟,张永弟跌跌撞撞的扑上了父亲,凄厉的喊叫着:“阿爸,阿爸,你说话呀,阿爸,阿爸,你快起来呀……医生,医生,你快救救张永弟爸,快救救我爸爸,我求求你啦,求求你了,你不能丢下我呀,阿爸,你快起来呀,快呀……”

悲凄的气氛笼罩人们的上空,已有不少人轻轻的抹着眼泪,张永弟死死的哭喊的抱着父亲,谁也劝阻不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搭在张永弟肩上,伤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弟,成叔来了……”,张永弟一抬头,成叔一脸泪水,悲恸的面庞伫立在眼前,张永弟哽咽的说:“成叔,我爸他,他……”成叔说:“不说了,不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先把你爸带回去后再说,你也不想让你爸泡在水里吧?”张永弟点点头,松开了手,泪水模糊的看着人们把父亲抬上了救护车……

成叔原名李强成,是张五唯一合得来的朋友,是两年前同张五认识的,四十五六岁,国字脸,黑皮肤,也是外省人,以前帮人家钻金矿,后来在工地上出了事故,被机器折伤了左脚,冶好后成了长短腿(瘸子),工地也不让他做了,现在他的工作也是收破烂的,老婆孩子都在bh省,他独自一人住在大厂,经常和张五抽烟喝酒聊天。如果没有成叔的帮忙,张五的后事张永弟肯定办得一塌糊涂。有时张永弟在想,父亲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两件事,可能就是生了张永弟和结交了成叔这个好友。

父亲抬回来就放在家里的**,医生们说了声:“请节哀顺便!”便走了。而张永弟就那样痴呆的坐在床边,泪流满面的望着父亲,成叔让张永弟喝水,不想喝,让张永弟吃饭,张永弟不想吃,不闻不动,眼里只有父亲,无论成叔问张永弟什么,张永弟要么一言不发,要么机械式的一个“嗯”字,似乎周围的一切对张永弟而言都已停止运转,凝结在张永弟的感观之外,张永弟的回答只是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应。

晚上十二点钟,成叔从县上买回来了棺材,寿服之类的死者用品,并请来了作法事的一师两徒,张永弟的喉咙已沙哑,眼里发涩枯燥,已流不出了泪,抬头一望又低头,成叔却对着张永弟大叫起来:“小弟,你……你怎么啦?……你,你……”他疾速的跑过来,抬起张永弟的脸,满脸的惊悸,张永弟两眼呆滞的一言不发,直感到脑筋发胀,昏昏沉沉的,而且视线也是逐渐模糊。法师走过来,对着张永弟嘀嘀咕咕的念咒,并甩出一阵白烟,张永弟便瘫软的沉睡过去。

事后成叔才告知,当时张永弟的双眼流出不是白sè的眼泪,而是红sè的泪迹贴在脸上,吓得他半死,以为张永弟也出事了。而他们就趁张永弟睡着时,给张五换上了新的黑sè寿衣,“让”张五睡进了灵柩里,法师便开始念念有词做法,两个徒弟卦棺烧香送冥钱,一直搞到凌晨三点半。

张永弟醒来时已是六点半钟了,天已朦朦亮,看到两条长板凳支撑着灵柩摆在正门前,灵柩前摆放着一张四方凳,凳上放着一大碗米,碗内插满了香烛,想是一直不间断的上香,室内香气盈然。四方凳前放置了一个火盘,盘内叠满了燃尽的纸灰。

这时走进一位二十来岁的青袍道士,他见着张永弟颤巍巍的走向灵柩,便说:“请节哀顺便,你,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刚煮了早餐。”张永弟摇了摇头,想痛哭出来,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呃”、“呃”之闷声在喉咙里翻转,并且也流不出泪来,悲伤过度竟会使人泪腺干涸,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

“你先给你父亲上柱香吧,你叔叔和我师傅师弟去看穴了,可能晚一点回来,我去拿衣服给你换上。”说完就走向床边,“现在还有人没有照片?还真是奇怪。”道士背对着张永弟嘟囔了一句,虽然声音很小,但张永弟还是听到了。张永弟愣了,心更痛了:“是的,活了五十二年的父亲竟没有一张遗照,同母亲一样,这是否又是一种悲哀的遗憾呢?不是,绝不是,因为还有我,他们的血液还在我的血管里流动,只要他们还能留在我心中,就绝对不算是遗憾。”

不说张五,就是张永弟自己十五年来也只有照过两次相,都是在六年级照的,一次是班级毕业彩sè相,花了四块五钱,一次是三寸半身准考证黑白相,洗了五张花了六块五钱。照相对张永弟父子来说,好像是一件奢侈的事。也许正是基于父亲没遗相的原因,在往后的ri子里,张永弟也很少照相,如果照了,也都是推卸不掉的合影,而每次照相都不由自主的想起父亲,似乎照相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最直接的炙痛回忆。

张永弟悲恸的上了三柱香后,便由道士摆布的给张永弟换上麻孝,扎上白绫,悲痛的跪在灵柩旁,这是方便给来吊唁的人答礼。可张五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直到九点半,也就五个同行的来吊唁,每人也放了二十块钱,成叔和法师却回来了,还带来了四个壮年人,他们是抬灵柩的。

想不到父亲一直给人家抬灵柩,这次却让别人来他。成叔扶张永弟起来后,穿着红sè道袍的法师递给张永弟一杯白开水,说:“这是‘神灵祝福水’,喝了以后,你父亲会平安的走过奈河桥,而不会留下任何遗憾……”最后张永弟喝了。

十点正,**师引头做法,念念有词,甩白纸,放鞭炮,两小道士吹锁呐,成叔拿着缝衣的白线团,慢慢的放着线条,线条代表着给魂魄铺路。四大壮汉抬灵柩,架上了三轮车,没有吊唁的人,只有张永弟他们几个伴随着父亲的灵柩上车。当灵柩抬出门时,张永弟整个人一下子显得晃晃忽忽的,没有意识,灵魂好像从身体被抽掉一样,要行尸走肉来形容也不为过,成叔一边放着缝衣用的白线,一边扶着张永弟。

半小时后来便到山上的墓地上,直到父亲墓穴成了小山包时放鞭炮,张永弟才稍微有些清醒过来,而丧事也意味着办完了。现在想想,当时张永弟会出现那种魂不守舍,行尸走肉的样子,问题可能出在法师给张永弟喝的水里,里面起码放了少量安眠药之类的药粉。也许是成叔出的主意,也许是法师的一贯做法,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为了保护张永弟,让张永弟减少一些痛苦。

其实根据当地的风俗,死者当天是不装棺的,第二天才装棺,接着又停摆三天,让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前来吊唁,而且还杀猪宰牛摆酒席,到第五天才出殡,虽说气氛沉重,但也是热闹非凡,当然花销最少也要四五千块钱,多则上万。

张五没有什么朋友,在成叔的料理下,虽说是一切从简,却也花了一千五百多块钱:棺材费用五百五,法师费用五百五(含孝服和牌位),四个工人两百,车运费一百五,鞭炮香烛冥钱冥纸房之类的一百二。钱全部都是成叔垫付的,这钱他省吃俭用四个多月才存下来,本打算是寄回老家的给老婆孩子的,没料到却让张五先用了。

从墓地回来后,张永弟一言不发,只是站在父母的灵牌前发愣,一小时,不动,两小时,还是不动,成叔看得直着急,劝又劝不动,拿椅子让他坐,他不坐,端饭给他吃,他不吃,整个人都已麻木,他的眼里只有灵牌,什么都容不下了。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中午,滴米未进,这样怎么能行?成叔一咬牙,抱起张永弟把他放在**,张永弟想挣扎起来,成叔叔摇着他双肩,悲吼的说:“够了,你爸知道你这样子,他怎么能安心?……”成叔的声音沙哑而又哽咽。

看着成叔那血红肿胀的双眼中那疲惫而又忧虑,伤痛的眼神,张永弟顿然一个激灵,身子一颤,脑子瞬息清醒,自然的收敛起那浑钝麻木的jing神,换上了一副哀痛而又坚毅的面孔,一般人在丧事后仍可以沉浸在哀痛中,可以让悲戚的泪水与死者同在。张永弟却不能,斯人已去,活者追忆,不能再让活着的人为自己担心,为自己cāo劳。伤痛,只能留在心里默默承受。

张永弟瞬间的jing神蜕变让成叔感到了疑惑,成叔说:“小弟,你,你……没事就好,成叔打算明天搬过来和你住,成叔……”张永弟打断的说:“不了,谢谢你成叔,你已经帮我很多忙了,不能再麻烦你了。我没事了,真的。再说,我也不小了,不想读书了,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成叔叫着:“不行,你才多大,不读书做什么,难道想像你爸那样捡破烂,这有出息吗?你爸就我一个朋友,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还说什么麻烦的。我是腿瘸了,可身子还是硬朗的,养你一个是没问题的。”

张永弟急着说:“不是的,我成绩又不好,读了也是白读……”成叔接过口就说:“谁说你成绩不好,你上次数学不是考过九十分的吗?你不用担心那么多,好好读书就行了,家里一切有我。”

张永弟还想说,成叔又先发制人的说:“不要说这么多了,就这样决定了。听话,先休息几天,等你爸过了头七,就去上学,听话,是不是想让成叔生气呀?”张永弟唯喏的说:“不是,可是我……”成叔说:“别可是了,好了,等你初中毕业了,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拦你,行不行?现在好好吃饭,吃完再好好休息一下,你也一天没睡了,知道么?”

看着成叔一瘸一拐的走进厨房,张永弟辍学的念头不为所动,反而是更加坚定:“今非昔比,初三以后又不打算继续上学了,那初二和初三又有何分别,只不过多一张红sè封面的毕业证而已,这毕业证又有何用?如果自己还让成叔每天一瘸一拐的捡破烂送自己读书,我——张永弟还是人吗?他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还需要钱呢……学业,必须放弃,必须,因为不是我选择了生活,让生活顺着我身转;而是生活选择了我,让我同它对抗。”当晚,成叔就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