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为欢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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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情记 第六十八章、西江月(一)

    转眼过去两日。这日,赵省斋一早到蕙香院来,言明要亲自带沈复入学。沈复盼了几日,正求之不得,遂忙忙检点了行李,跟赵省斋一道乘坐马车,颠颠悠悠往江宁府学赶。

    到了学府,赵省斋一如往常,该进门进门,该招呼人招呼人,很是坦然自若,可沈复头一遭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步步小心,事事留意,活像是林黛玉进贾府一般拘谨。

    赵省斋也察觉出他的不对劲,连忙宽慰他几句,让他轻松自在些,不要太过小心。

    沈复静下心神,默默祷祝了一番,而后才面色镇定下来,随着赵省斋进人学堂。

    过了穿堂,见得花阴匝地,鸟语花香,又闻书声琅琅,沈复不禁四下打量起来。只见院中栽着一棵大槐树,槐树下铺了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石子路尽头延伸到学堂门口。堂里,数十位学生分排而坐,坐姿端正,全都聚心会神地盯着位于上首的塾师。

    沈复离群久了,陡然见得许多同龄人,免不得心生向往,连脚步也不自觉放慢了些。

    转过学堂,迎面坐落着几处房舍。赵省斋顾念身份,只让沈复在外等候,先为进去说项。

    沈复明白他的心思,恭敬站在原地等候。过了稍许,屋里传来动静,沈复抬头看时,见赵省斋迎着一位学士与一个学究模样的老者出来。出于尊敬,沈复老老实实上去作揖。

    原来这学士是副学监刘雪亭,老学究正是学监班松轩。当下,两人见沈复长身玉立,面容清秀,又听赵省斋提前介绍过,知其父乃是苏州织造幕僚,心里皆是满意。

    互相审视了片刻,班松轩爽然笑道:“你的文章,我已细细读过,看得出来,你是个思图进取的后生,目下入了学校,还望你潜心立志,远离纨绔习气,增进学业!”

    沈复认真点头。

    赵省斋从旁道:“学监有要事在身,副学监也要授课,不如由晚生带他熟悉学堂吧!”

    班松轩揪着并不太长的虬髯,道:“学府里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你初来乍到,只怕要受人欺负,不过,你且安心,赵先生每月授课二旬,你又是他介绍而来,若有不适之处,只管求他做主!”

    沈复微微颔首,见班松轩和刘雪亭要提起脚掌,赶忙闪开道去,让两位长辈过去。

    送走两位上司,赵省斋回眸看着沈复,道:“你刚才也看见了,学监并不大管事,所以学府里一应事宜,全由副学监摄行职责。这副学监天性贪婪,最是见利忘义的小人,你以后与诸学子杂居,务必多加小心,宁可多舍些钱财与他,也莫得罪了他!”

    沈复低了低头,“先生所言,后学牢记于心!”

    赵省斋见他听教,心里也是开心,连忙带沈复去缴学费,然

    后又将他安顿在清心院,最后才领着他拜见师长。

    如此奔忙半日下来,上了年纪的赵省斋不免腿脚酸疼,神倦力怠。沈复见他精神不济,不敢多劳动他,就当面道了几声谢,匆匆辞别,独领着书童平顺往清心院去。

    进了院落,沈复见墙角一株梨花雪白,又见梨花树下生长着几丛建兰,而建兰往前则是几十竿湘妃竹。此时微风淅淅,竹帘晃晃,几只黄莺打着旋儿从半空落到屋檐,一派祥和气氛。

    沈复面上带笑,匆忙掀了湘妃竹帘进入这间向东的卧室。屋里,有位穿着素罗长袍的儒生正一丝不苟地作着画。沈复见他全神贯注,便没忍心打搅他,只蹑手蹑脚凑了过去。

    “贤兄将美人画得极好,张得其肉、陆得其骨、顾得其神,尤其是这双眼睛,望穿秋水,含情如诉!”【#…爱奇文学 ¥@最快更新】

    儒生闻言,惊诧地抬起头来,见是生人,他又迅速将画作藏了起来,出声责怪道:“愚弟好生无礼,怎可随便进入别人居室?”

    沈复满面诧异,又见这儒生风调开爽,器彩韶澈;柳眉凤眼,唇红齿白;上穿黛紫色喜鹊闹梅箭袄,下称鹅白色鲤鱼龙门裳,脚踏驼色祥云靴,端得身姿挺拔,玉树兰芝。

    呆愣片刻,沈复赶紧赔礼道:“贤兄莫怪,愚弟今日初进学府,凑巧与贤兄共居一院,念着同窗之谊,这才上赶着来拜见贤兄,一时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贤兄多多见谅!”

    儒生听罢,随手一挥,道:“愚弟初来,不知我的秉性,原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从此,万不可贸然闯入!”

    沈复连声答应,又问起他的姓名、表字、年龄、籍贯、家室、学业等。儒生倒也诚恳,一一作答,言及姓颜名洛常,表字温卿,年十九,杭州人氏,可关于家室人口,绝口不提。

    沈复见他有所隐瞒,情知问不下去,所以淡淡笑道:“愚弟初涉此间,人事不清,只怕以后要经常来劳烦贤兄,这是愚弟一点菲薄心意,还望贤兄莫要嫌弃,收下才好!”

    颜洛常瞟了一眼,见沈复递上来一个鼓鼓的荷包,连忙笑着接下,道:“愚弟客气,以后若有不便处,尽管来找愚兄帮忙!”

    沈复微微低头,又絮絮叨叨问了些学堂琐事,便辞别颜洛常,独独往旁边的安处堂去。

    平顺正在屋里收拾床铺,见沈复垂头丧气回来,赶忙停下手里的活计,凑上去问:“爷儿不是要去拜交学友吗?怎么才这一会子功夫,爷儿又从人家屋里出来了?”

    “还以为学堂环境清静,全是风流儒雅之辈,没成想,这里也是贪财徒聚居之所!”

    沈复叹着气坐在床沿。

    平顺遽然笑道:“亏爷儿还学富五车呢,难道没有听过这句话?”

    “哪句?”沈

    复饶有兴致地盯着他问。

    平顺一边叠被子,一边道:“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来!爷儿既然看不上这些人,以后不和他们来往便是,反正老爷送您来这里是来求学的,又不是交友的,爷儿只管安心读书,若有合得来的人,爷儿再跟他深交,如此就是了!”

    沈复赞赏地看了平顺一眼,笑道:“你倒是越发长进了!”

    平顺欣喜,又拍马逢迎道:“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的跟了爷儿这些年,哪里还能没一点长进?”

    “刚夸你了两句,你又原形毕露了,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哪里是你这样用法?”沈复摇头微笑,又吩咐道:“罢了,看看也快正午了,你去瞧瞧学府里有什么饭肴!”

    平顺点头哈腰,连忙去了。

    沈复孤身无事,索性将随行带来的书籍归置在书架上,然后细细打量了居处一遍。

    如此落下脚来,沈复谨遵沈母和陈氏的叮嘱,每日平旦即起,半夜方息,澄思静虑,吟诗作赋,虽不可一日千里,但照此趋势发展下去,日有所进、月有所得却是指日可待。

    堪堪过了十日,十日间,沈复见识了不少道貌岸然的同学,也结交不少坦诚相见的挚友,而学府里每日发生着上百件事件,有掉嘴弄舌的、有动刀弄杖的、有斗鸡走狗的、有呼三喝四的,更有一些怯弱男儿仿效女儿之态,背地里干些贴烧饼的事,实难尽述。

    这日,恰值江宁学政陆孝先歇马上任,他先去江宁府衙登了记,然后特意拐到府学视察学情。

    尔时,诸学子们正在午休,忽然听见召集鼎鼎声铛铛,诸人猝不及防,慌慌忙忙聚集到操场等待。

    约摸等了一刻儿功夫,只见街口处有队人马出现。学子们探头探望,纷纷议论开来。

    沈复视而不见,只是闷头思考,如何才能使文章的视点独特,最快吸引主考官关注。

    赵缉之站在他旁边,见他不为局势所动,心生钦慕,便低声道:“贤弟在思忖什么?”

    沈复瞥了他一眼,笑道:“早上那张试卷,我觉得我还可以答得更好,只是当时文思不通罢了!”

    “大家全忙着迎接陆学政,唯有贤弟,躲在背地里思考学问!”赵缉之微微笑着,“真是难得!”

    “我也只是笨鸟先飞罢了!”沈复难得自谦,“比不得贤兄才思敏捷,倚马可待!”

    “怕是我绞尽脑汁的时候,贤弟正思若泉涌,下笔成章呢!”赵缉之淡定笑着,沈复也呵呵笑了。

    此时,宝蓝色四人抬轿已到人前,两个侍者殷勤掀开车帷,学监班松轩、副学监刘雪亭领着几位骨干先生上去迎迓。

    陆孝先坦坦荡荡从轿子里出来,一面询问府学最近的

    生员状况,一面又检视学子的风貌才学,见学子莘莘,面貌风发,陆孝先心中欢喜,又随机抽查了几个学子做的文章。

    可巧沈复也忝在其中,作了一篇议论盐政的文章,针砭时弊,有条有据,算是他近几年的得意之作。

    陆孝先按照喜好,评了文章高低,又单独召了几人询问府学底细,其中有一人饱受副学监刘雪亭欺凌。

    正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此人见机会千载难逢,赶忙将刘雪亭素日所为,添油加醋,火上浇油,一一向陆孝先禀明。

    陆孝先从小家境贫寒,也是苦读多年才熬上来,当下听了学子的诉说,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禁不住心内火烧,气得拍案而起,直接吩咐人将刘雪亭叉到面前。

    刘雪亭战战兢兢进来,觑得陆孝先面色铁青,心里咚咚如敲鼓,连忙上去作揖行礼。

    陆孝先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将学子抖落的事一一说明,然后横眉怒目地逼问他。

    刘雪亭见恶行给人揭发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到地上求情讨饶。

    陆孝先哪里理他,反而其势汹汹地喊了学监班松轩进去。

    班松轩早料到有这么一日,只能半吞半吐,祈求明哲保身。

    陆孝先见他如此窝囊,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当面骂了他一通,让他以后丁是丁,卯是卯,再不能放任学府腐败之风蔓延,又派人痛打了刘雪亭一顿,将他扔在大街以儆效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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