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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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八章 变故

    第五零八章

    “学生商辂,见过少詹事。”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站在一间木屋前,对着杨尚荆躬身施礼。

    虽然是弯着腰,可是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便仿佛洒在一柄锋锐的宝剑上一般,给人一种逼人的锐气。

    杨尚荆看着他,脸上泛起了笑容,翻身下马,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昨日总兵李信去了县衙,从靖海营中借了两百来人南下,本官刚刚去送人,倒是让弘载你久等了。”

    弘载是商辂的字,杨尚荆没有直呼商辂的名,而是叫他的字,就表明了自己的招揽之心。

    商辂目光一闪,连道不敢:“少詹事勤劳公事,乃是学生楷模。”

    杨尚荆笑着指了指南边的委羽山:“今日本官无事,风景也还不错,枯坐屋中终归不好,随本官上山走走,如何?”

    商辂沉声应是:“少詹事有命,学生不胜荣幸。”

    杨尚荆哈哈笑着,向着身后摆了摆手,忠叔牵来了一匹马,将缰绳交到了商辂的手中,杨尚荆翻身上了马,笑着摆了摆手:“走罢!”

    商辂翻身上马,跟着杨尚荆向南行去,落后了半个马身的距离,倒是把礼仪尊卑守得恰如其分,杨尚荆看着此情此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哪怕是商辂这种状元之才,在这个大时代下,也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或者说,独立思考的能力,就如同人到了五百多年之后依旧只敢反抗纲常,不敢对抗伦理一般。生产力发展对解放思想的作用,依旧是受到本身限制的。

    “去岁科举,弘载你名落孙山,本官本以为你是落魄失意,听闻张敏之在此讲学,故此前来求学,意图上进,今日看来,却非如此啊。”杨尚荆的速度并不快,马蹄在青石板上敲打,留下一串儿清脆的声音。

    商辂笑了笑,倒是没避讳什么:“落魄失意,也曾有过,只不过这落魄失意于科考无补,学生在家中闲居月余,自然也便放下了,这人活一世,总也要往前看看的。”

    扭头看了看绕着书塾的那些田亩、农舍,商辂颇有感慨:“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学生起初不以为然,到了这黄岩县之后,却发现此言不虚。”

    杨尚荆歪了歪头:“如何不虚?”

    “学生来时,正逢江浙各地久旱无雨,学生过别处之时,一望田亩之中,多是枯黄之色,百姓眼中却无绝望,只有麻木之色,让人心生悲戚,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这百姓绝望到了深处,自然是只剩下麻木了。”商辂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很平稳,没露出什么慷慨激昂的神色来。勾股书库 

    杨尚荆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不是什么拍马屁,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一个王朝,甚至是一个政党的基本盘,永远不是那些跳的最高、喊的最凶的,而是那些不会发声,只是默默地干自己该干的事情的。

    虽然说大明朝是个地主阶级为领导的封建帝国主义国家,但是,国朝的基本盘不在那些居无定所的流民,也在那些发不出声的小地主,一地受灾,家中有些田亩的小地主固然能够衣食无忧,可是时间长了呢?

    要知道,他们可没有大地主那样的抗灾能力,家中的存粮也是极其有限的,一旦连年天灾,他们的家当也会逐渐减少,家道中落,从地主变成寻常的自耕农,甚至直接沦为佃农。

    偏生这帮人还是读过书的,有一定的组织能力,或者说,有一定的造反的本钱,被裹挟在流民之中,只要生了鱼死网破的野心,不做安安饿殍的“野心”,登高一呼,至少是一县糜烂。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当最底层的小农户们眼中充斥了麻木,他们还能怕死么?

    当然……不能。

    “这朝廷想要国泰民安,可不是几个书生动动笔锋,便能够写出来的,更不是几个学士、御史口绽莲花,便能说出来的,靠的是这发不出声的黎民百姓,靠的是他们吃饱了穿暖了,才能造就的。”商辂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渐渐激扬。

    这也是为什么五百年之后微博民意闹得再凶,九成九也不过是政府的耳旁轻风罢了的愿意,那些个之类能发出声的人,和现在这帮能干嚎的清流有什么区别?

    九成九都是夹带了私货的无病呻吟,和底层老百姓的真正利益,大约只有个卵毛的关系吧?

    所以杨尚荆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表示同意。

    就听商辂继续说道:“可到了黄岩县之后,学生走遍了全县,只看见了养济院,看见了乡民眼中的希望,虽说坊间对少詹事也有些诋毁之语,可却大多出自大户人家,学生也是殷实人家出身,对此自然是理解的。”

    都是地主出身,对下面的这一套东西,耳濡目染之下,也是心里门清的,被老百姓戳脊梁骨的可能会有被冤枉的,但是被老百姓颂扬的同时,还被大户私底下编排说坏话的,基本不会有什么坏人,因为他们妨碍了大户的利益,却对老百姓很好。

    这个套路基本上也是从人类社会产生开始就没变过的,侧面证明了一点,人类是不会进化的。

    杨尚荆叹了口气,指了指大门上挂着的铁质镰刀斧头,沉声问道:“你有这话,久历州县之后,自然是可以做一阶贤相的,想必,你对本官在这书塾上悬挂的镰刀锤子,也有了自己的一番理解罢?”

    商辂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本子,给杨尚荆递了过去:“这是学生前些时日偶有所悟,写下的一点东西,个中字句,在书塾中也有人传扬,学生也怕其中有些字句对少詹事有所影响,故此将原稿焚毁,前日听闻少詹事想招,连夜写就。”

    杨尚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将文稿接过,却也没有去看,只是将它放在了袖子里,指了指委羽山:“如今山景还算不错,走罢,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