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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小小的恶作剧

李广家在大商店的后面,他走过大商店的房头向右一拐,就看见了大女儿李bj从小菜园出来,手里挎着塞得满满的一筐干草。毫无疑问,她正在帮妈妈烧火做饭。

    “爸,你可算回家一趟,我妈说,你以后就跟那些猪一块儿过日子了!”李bj看到爸爸,高兴之余,不免埋怨几句。

    sd大老李有两个漂亮的女儿,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遗憾。因为李广强烈希望有一个儿子,能够传承香火,接过他的户口本。所以在老婆连生两个闺女之后,李广夫妇再接再厉想要第三胎,他们认为这次一定是个能接户口本的男孩。

    可惜,老天爷并不眷顾李广。不知是黄毛婆娘的地不好,还是sd大老李的种子不行,反正黄毛婆娘的肚子再也没有鼓起来过。

    有一次,李广脱口骂老婆是个“大瓦窑”,这是sd老话,意思是只生丫头,不会生小子。又瘦又小的黄毛婆娘不明其意,她拐弯抹角从李老爹那里弄清楚了“大瓦窑”的涵义,然后披散着头发大哭大闹,挠得李广满脸开花,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让李广没脸见人。

    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两个女儿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她们把上一代少得可怜的优势充分挖掘出来,然后凝聚在一起,完全摒弃了相貌平平的父母的一切缺点,出落的越来越水灵。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不像是李广亲生的。时间久了,李广看着两个漂亮女儿,慢慢的淡忘了谁接户口本的事情。

    小女儿李鑫鑫今年八岁,跟刚才挨了一脚的胡卫东是同班同学,大女儿李bj今年十一岁,刚上四年级。后来上中学时,李bj嫌名字太土气,擅自改名叫李京京,显得时髦又大方。再后来,又改名叫李北北,这就有点后现代主义的意思了,可以这么说,她的名字始终走在时代的最前沿。

    李bj和李鑫鑫都有一双大眼睛,晶莹透彻。可惜李鑫鑫的性格稍微有一点厉害,连刘老师都叫她“八个八度”,这一点有点像她的妈妈。李bj从小就端庄稳重,浑身透着一股子聪明劲。她的眼睛也比妹妹好看。有时候像星星,有时候像月亮。这双星月之眸后来占据了胡卫东的心灵,在人生漫长的岁月里,它们经常在胡卫东的心里若隐若现,诉说着万种风情,再也没有离开过。

    sd大老李心情低落,他懒得搭理李bj背着手径直走进家门。正在忙着做饭的黄毛婆娘看见名誉户主回来了,也十分高兴。这段时间,李广好比治水的大禹,心无旁贷地扑在多灾多难的猪舍里。他甚至好几次到大商店买东西,都没有顾得上回家。

    她嘴里一边埋怨着丈夫,一边厉声告诉写作业的李鑫鑫替下在灶下烧火的李bj然后让李bj切一块牛肉,给名誉户主炒辣椒下饭。

    黄毛婆娘知道感恩,自己的父母和五个弟弟已经入户军马场,虽然都是临时工,可户口本的颜色已经变红了,粮票、布票、粮本上一毛八分五的白面和场部后山自留地的十二根垄,就是无法改变的证明。一荣俱荣,有良心的人,必须知道吃水时挖井的人是谁,sd大老李是一家人的精神领袖,权力下放,但是不可或缺。

    sd大老李把脏兮兮的军大衣挂在外屋的墙上,接着脱下沾满了猪食和猪屎的翻毛大头鞋,重重地扔在一旁,换上一双干净柔软的绒面棉鞋。这双棉鞋轻盈合脚,是黄毛婆娘的手艺。冬季回家时,李广总是先换上这双鞋,把臭气熏天的劳保大头鞋脱在外屋,然后仔细的洗脸洗手,进屋吃饭。

    平时,sd大老李很少穿这双鞋,因为高原的夏天太热,春秋又很短暂,短暂得令人几乎感觉不到。仿佛这片高原只有两个季节,从炎热多蚊的盛夏,直接进入飞雪连天的严冬,突兀得令人猝不及防。所以这双不薄不厚的绒面棉鞋很少派上用场,它几乎成了李广的家用休闲鞋。

    李老爹盘腿坐在炕头,面前摆着一大片扑克牌。老人家瘦瘦的,脖子细头大,东摇西摆,像哄小孩子的拨浪鼓。眼神虽然不好,精神头儿却十足,他最近迷上了扑克牌占卜,每天都企图通过牌花和数字预测祸福。

    李老爹穿着一身旧军服,大冬天的,剃了个光头。此刻正在聚精会神地低头钻研难测的命运,看到儿子回来了,李老爹连忙收好扑克牌,双手一拍,大声说:“广儿回来啦,吃饭!”

    炕桌上很快摆好了一盘酸菜粉,一盘牛肉炒辣椒,一碗由胡萝卜、黄瓜、豆角混合腌制的咸菜,外加一笼屉热气腾腾的sd大馒头,黄毛婆娘蒸馒头的手艺炉火纯青,在场部尽人皆知。

    闻到饭菜的香味,sd大老李的心情有点好转,一家五口人围着炕桌有说有笑,吃得十分香甜。李广咬了一口馒头,突然对李bj说:“去给爹倒一杯老烧酒。”

    sd大老李不吸烟,不喝酒,更不赌博,对于场部小赌怡情的各种牌局,向来避之唯恐不及。当然这里面也有算不出牌花的缘故。

    看到丈夫难得主动要酒喝,黄毛婆娘不等女儿动手,连忙下地,在箱子里找出放了许久的满满一军用背壶的青稞酒,狠狠地倒了半茶杯。她一向认为,酒是粮食的精华,可以强身健体,舒筋活血,防病治病,尤其对于四十几岁活计繁重的李广,更是好处多多。可惜,人家李广就是不好这一口。

    “牛肉炒得咸点了。”李广吧唧吧唧嘴,皱着眉头说:“有咸菜呢,炒菜里就该少放盐!”

    黄毛婆娘不理他,直接问老爹:“爹,你吃着咋样啊?”

    李老爹可不想得罪儿媳妇,说:“还行啊,没觉得盐重。”

    得到公爹的认可后,黄毛婆娘白了李广一眼,说:“你爱吃不吃!”

    sd大老李叹了一口气,使劲的喝了一大口青稞酒。

    就在李广喝闷酒的时候,胡卫东和金贵也到家了。两人呲牙咧嘴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吓了孟和老人一跳。

    胡世文连忙询问怎么回事,胡卫东一言不发,倒是金贵气急败坏地说,他和胡卫东正在唱歌,可能是吵到了sd大老李,被他给踢了。

    “这个大老李也太狠了,该死的sd棒子!要不怎么说sd人不可交,拿狗尿苔当辣椒!”

    胡世文把金贵和儿子领到小屋,褪下裤子检查了一下,忍不住破口大骂。

    金贵的大腿上好大的一块青紫,胡卫东的伤情稍次之。可能是sd大老李脚下留情,亦或是胡卫东有了防备,身手敏捷,躲过了翻毛大头鞋的正面打击。

    胡世文十分心疼儿子,这一脚要是踢得偏了一点,可是断子绝孙的大事。他骂骂咧咧地坐在炕桌边上喝酒,三钱三的牛眼盅子墩得咚咚作响。

    金福山来找儿子吃饭,一看金贵跟胡卫东、胡卫华坐在旁边的小炕桌上,一边啃鸡腿,一边喝着山楂酒。

    山楂酒的度数可不低,不过在酒香四溢的军马场,山楂酒和葡萄酒压根就不算酒,小孩子逢年过节都可以喝上一碗。在过节或者聚餐的时候,经常会有不胜酒力的小孩子,打滚耍酒疯。

    既然赶上了饭点,金福山假装客气了一下,就挨着胡世文坐下了。对面的孟和老人看着虚头巴脑的金福山叹了一口气,心里想,这顿饭恐怕又吃不消停了。

    金福山听说sd大老李把金贵和胡卫东踢得够呛,也开始气呼呼地墩酒杯骂李广,还扬言晚上去找sd大老李理论理论。

    孟和老人看不过去了,金贵是场部有名的“滚刀肉”、“哈喇皮”,打架和被人打是家常便饭。金福山根本不可能在乎儿子被人踢了一脚,他在胡世文旁边煽风点火,纯粹是为了助酒兴、找话题。

    “他俩光说在人家后面唱歌,你们没问唱的是不是那种歌?”孟和老人看着胡世文、金福山,似笑非笑地说:“闹不好就是那个李广的老婆,什么两块五,这才挨的揍!”

    胡世文回头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儿子和金贵,两个孩子脸蛋发红,不知是山楂酒的作用,还是心虚理亏,反正神态表情很不正常。这才恍然大悟。

    胡世文消了气,他笑着对阿爸和金福山说:“今天李广出了洋相,被苏场长和防疫组的人耍戏得够呛,这两个没规矩的臭小子撞在枪口上了!”

    今天下午,防疫针已经打得差不多了。李广把所有的猪都赶到养猪场的大院子里,给它们散步压惊。这时候,苏西庐领着上面派来的防疫组来到了养猪场。

    防疫组总共两男两女,穿着光鲜时髦,风头甚至盖过了威风凛凛穿着崭新军大衣的苏西庐。其实,他们只是畜牧学校刚毕业的实习生,并不是什么手握大权的上级领导。可惜的是,sd大老李并不清楚他们的来路,乍一见面,他的心里面就紧张万分。

    苏西庐查看了一圈,心里十分满意。他看到胡世文、金福山、齐志国和刁大虎一帮临时抽调来的人,正站在墙根吸烟闲聊,便领着防疫组的人上前打哈凑趣。

    这时,还在忙碌之中的sd大老李从大家面前走过,苏西庐童心忽起,他朝李广摆手,粗声大气地喊道:“大老李,过来!”

    sd大老李最怕苏西庐,听到领导招呼他,忙不迭地跑了过来。苏西庐坏笑着,用手指着满大院惊魂普定的猪群,对李广命令道:“你数一数,看看现在咱们养猪场还有多少头猪!”

    说完,苏西庐指着防疫组的四个年轻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厉声说道:“快点,人家等着计数呢!”

    sd大老李张惶之下,来不及仔细思考。他伸出右手受过刀伤的食指和中指,就像扑向野兔的雄鹰的鹰爪一般,指向令他眼花缭乱的猪群。同时,李广的嘴里面还在毫无意识地大声报数:“一对儿,两对儿,一对儿,两对儿……”

    军马场的每个连队都有养猪场,不过,场部的养猪场是最大的,高峰期大概有四五百头猪。现在临近阳历年底,大部分已经出栏了,只剩下一百多头母猪、种猪和不够挨一刀的半大不小的猪,尽管如此,这些猪的数目只体现在会计的账上和李广的几把竹筹上。现场数清楚这些移动的目标,已经大大地超出了李广的能力。

    sd大老李数了一会儿,听到大家的哄笑,感觉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这才尴尬地停了下来。苏西庐笑得前仰后合,骂道:“你这个老小子,数了半天,连个‘三对儿’都没有!”

    sd大老李这才知道领导在耍戏他,不禁又羞又恼,臊得老脸通红,他连忙转身,躲进了值班室,听到外面的笑声,李广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刮子。

    苏西庐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玩笑开狠了,伴随着众人的起哄尖叫,他的这个恶作剧圆满地结束了,这个刻薄的恶作剧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sd大老李踢在金贵和胡卫东屁股上的那重重的两脚。

    谈笑间,夜已深沉,二百度的白炽灯在头上滋滋作响。金贵早就吃完了饭,他不耐烦欣赏收音机里听不懂的“乌力格尔”,回家收听单田芳的评书去了。明天是礼拜天,不需要上学,也不急着写作业。不敢跟爷爷争夺收音机节目的胡卫东百无聊赖,他无精打采地趴在炕头,给妹妹讲小人书上的故事情节。

    胡世文看到金福山嘀溜溜的小眼睛已经恍惚迷离,便不再劝酒。金福山倒也识趣,拿起半个馒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胡世文说:“金师傅,一会儿我到齐志国家打扑克,你不去凑个局?”

    “你们都约好了,我去不是多余了?”金福山有点失落,说:“在旁边眼巴巴的,多没意思,多嘴支招还讨人嫌。”

    “李豁牙子熄灯以后才到,你先替他玩。”胡世文给金福山出主意,“赢了就多玩一会儿,手气不好,等李豁牙子一来,你就让给他。”

    金福山大喜,起身下炕,说:“我这就回家取两盒烟。”

    “迎春烟不行,必须是牡丹烟。”胡世文告诉他:“这是李豁牙子新定的规矩,他这段时间差不多输了一条牡丹烟了,大家新送他一个绰号,叫做李加五。”

    金福山一边系鞋带,一边纳闷儿地问:“为啥叫李加五?”

    胡世文笑了,说:“不管牌好牌赖,也不管别人要多少分,李豁牙子一律加上五分,把牌权抢到手,要不然不会输得那么惨。”

    军马场的扑克牌只有一种玩法,要分最高的人得到牌权,然后孤军奋战,单打独斗,其余的三个人联合起来打他,这种玩法叫做“三打一”,可能是“斗地主”的老祖宗。军马场人从不动钱,输赢用烟卷结算,每一局结束,都当场算得清清楚楚,这叫做“一把一嘎吱”。价格低廉的“迎春烟”属于低档牌局的筹码,牡丹烟就算是豪赌了。

    金福山兴冲冲的夺门而去,胡世文也抓紧时间下地穿鞋。长夜漫漫,无以消遣,吆五喝六的闹上一下,回来才能睡个好觉。

    孟和老人朝胡卫东招手,说:“来,爷爷再给你念一段经文。”

    胡世文看到了儿子满脸不情愿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最近几个月,每逢周末,爷爷都要给孙子念上一段“光明经”,香炉里三柱檀香,青烟缭绕,孟和老人一边诵经,一边用硬邦邦的经卷敲打胡卫东的脑袋,气氛既肃穆又诡异。

    据孟和老人说,“光明经”能够度厄。说来倒霉,自打开学以来,胡卫东磕磕碰碰,经常受伤,不算那次手臂骨折,已经发生了好几次流血事件了,而且还不全是由于淘气的缘故。万般无奈之下,孟和老人只好露两下“杀手锏”,他搬出佛祖来,试图驱走孙子的霉运。

    胡卫东已经烦透了爷爷的这一套把戏,他大声说:“爸,你看我爷又搞封建迷信!”

    胡世文着急打扑克,不想参与祖孙二人的恩怨是非,干脆装聋作哑。

    孟和老人大怒,喝到:“小王八羔子,麻溜的,别找不自在!”

    “嗬!”胡世文惊叹一声,说:“骂得真好。”

    然后不等阿爸说话,胡世文哼着小曲,出门走了。

    场部夏季七点半到八点钟左右发电,十点半停电。冬季天黑的早,五点钟发电,八点半停电。孟和老人用经卷敲打着孙子的脑袋,正念的起劲。忽然头上二百度的大灯泡忽明忽暗,三短一长,这是要熄灯的信号,看来着急打扑克的李豁牙子冒着挨批的风险,要提前拉电闸了。

    孟和老人还有一段经文没有念完,焦急之下,他的嘴上手上都加快了速度,忍无可忍的胡卫东大声抗议道:“爷,你快把我打出脑震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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