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田地后人收
字体: 16 + -

第45章 苗老嘎哒的末日

开学一个多月了,胡卫东逐渐适应了学校的生活,开始守规矩了。不过他依旧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还会时不时的领略一下刘老师的教鞭的滋味。

    学校的日子刚刚好过一点,胡卫东骨折的胳膊又开始跟他作对,肘部关节痒痒的厉害,由于隔着石膏,挠又挠不到,让人干着急。都说隔靴搔痒,隔靴搔痒,邦邦硬的石膏可比那日苏的牛皮靴子厚得多了。胡卫东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那种感觉抓心挠肝,简直让他无法忍受。

    这一天写完作业后,胡卫东的胳膊又开始发痒,他“哎哟,哎哟”的团团转,坐在一旁看小人书的金贵也替胡卫东着急,他分析道:“我猜石膏里面一定是钻进虱子了,要不然不可能这么刺挠。”

    坐在炕上看书的孟和老人,被金贵的话逗乐了。他笑呵呵地说:“不是里面爬进虱子了,小孩子骨头长得快,骨头长好了就会刺挠,你爸说了,过两天就把石膏给你拿下去。”

    胡卫东十分高兴,他问金贵:“听说今晚有电影?”

    “有,动画片。”金贵充满期待地说,“孙悟空大尿天空!”

    胡卫东想了想,说:“是孙悟空大闹天宫!不是大尿天空。”

    “哦,我记错了。”金贵马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凑到胡卫东的胳膊上仔细看了看,说:“你瞧,石膏和肉皮当中有缝,你找根木棍,筷子也行,你把筷子插进去挠痒痒,保证能行。”

    金贵的这一招果然奏效。第二天,胡卫东在脖领子上插了一根筷子,就去上学了。上课的时候,如果胳膊伤处痒痒,他就从脖领子上取下筷子,从石膏和皮肉的缝隙里插进去,一顿乱捅。

    刘老师发现了胡卫东的小动作,她看见这只小野兔子拿着筷子,不断的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不禁好奇地把他叫起来询问。

    胡卫东站起来,忐忑不安地解释了这么做的理由,心想,又一顿滋味美美的笋炒肉,恐怕是免不了了。

    谁知刘老师听完之后,竟然捂着嘴笑了。

    胡卫东每天放学之后,就到医院写作业。作业写完了,爸爸也下班了。如果作业少,胡卫东还能按照爸爸的吩咐,用蘸水钢笔帮爸爸开一些简单的处方,比如“甘草片”、“索密痛”、“复方新诺明”。

    每年麦收的时候,秋高气爽,人人都很忙碌。他们快乐的劳碌着,心情愉悦。野外清新的空气,借着露水生长的秋蘑菇,不时落于人手的野鸡、鹌鹑和沙半鸡,铺天盖地的麻雀,它们丰富了人们的食谱。山上的牧工,偶尔还能击毙几只狍子、黄羊。

    这是一个人们极少生病的季节。医院里面冷冷清清的,几个大夫无事可做,就凑在一起打扑克。赢的人兴高采烈,输的人满脸粘满了纸条子。

    这天放学以后,胡卫东背着书包拼命的朝医院跑。他心里面有一个小九九。老师规定,每天必须先完成作业,然后才能出去玩。今天作业留得很少,如果抓紧时间快点写,在晚饭之前,还能挤出时间去场院用弹弓打鸟。

    刚跑进医院大门,胡卫东就听到骂声喊声震天响,张灵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爸爸和另外几个大夫正在拉扯苗老嘎达,胡卫东知道苗老嘎达又来医院闹事了。

    张灵和苗老嘎达从来没有像模像样的生活过,自打结婚以来,就打打闹闹纠缠不清。最近两年,本来就痞气十足的苗老嘎达开始酗酒,逢酒必醉,然后就听到张灵杀猪般的尖叫。

    从去年开始,张灵死活要离婚,苗老嘎达暴跳如雷的表示不同意。最后当然又是打成一团,连邻居都被他们闹得苦不堪言。

    场部领导做了很多工作,可是无济于事,有时候苏西庐刚找他们谈完心,两口子在回家的路上就打起来了。苗老嘎达下手十分狠毒,常常把张灵打得卧床不起。

    吴成光把苗老嘎达铐起来收拾过几回,可是无济于事。张灵搬到医院几次,没几天又搬回来,如此恩恩怨怨分分合合,弄得大家一提起这两口子,全都摇头叹息。

    这一次,也是因为张灵搬到医院不肯回去,苗老嘎达请不动她,所以动了拳头。

    张灵吃打不过跑到大院子里,倒地不起。苗老嘎达还想追上去接着打。大家看不过去,都上前劝阻。拉架的胡世文被苗老嘎达打了个乌眼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苗老嘎达打倒了胡世文,踢晕了邓立唐,继续向前冲。这时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拦住了他,嘴里说着蒙语,神情激动,原来是牧民老汉哈达布和。

    哈达布和的血压有点高,他经常到医院找胡世文开药、量血压。苗老嘎达哪里把这个小老头放在眼里?他照哈达布和的胸膛就是一拳,没想到小老头很灵活,竟然躲开了,接着,苗老嘎达感到大腿一麻,他低头一看,大腿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蒙古刀!

    苗老嘎达惨叫一声,抱着腿倒下了。

    暴力不能解决根本性的问题,但是它能暂时解决制造问题的人。所以说,暴力是最后的手段,却往往是最有效的手段。

    哈达布和老汉以暴制暴,他用牛皮靴里的蒙古刀,很麻利地捅翻了苗老嘎达,然后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医院。

    还好哈达布和手下留情,蒙古刀刺得并不深,大家七手八脚把苗老嘎达抬进急救室,开始给他处理伤口。苗老嘎达虽然还是骂声不断,但是气焰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嚣张了。

    胡卫东一直等到大战结束,才小心翼翼的走进去看热闹。猛犬、野杏树下的毒蛇和醉酒的苗老嘎达,是爸爸一再严厉告诫的危险防范对象。

    被打了个乌眼青的胡世文给苗老嘎达的刀口处理清创,然后眯着一只眼睛开始缝合。刚才被苗老嘎达踢倒的邓立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大口的喘气,还没有缓过劲来。张灵也关切地忙前忙后,人家都说她“挨打没够”,看来确实如此。

    胡卫东站在急救室门口冷眼旁观,等到苗老嘎达的伤口缝合包扎完毕,他还在那里横眉冷对。小小的人儿,却冷得怕人,苗老嘎达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忍不住张口骂胡卫东:“****崽子,你看啥?”

    胡卫东向前一步,他看着苗老嘎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活鸡,巴该!”

    苗老嘎达被骂得瞠目结舌,他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再也没有说话。

    场部治安的总瓢把子吴成光得到了消息,他来到医院展开了调查,很快就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于苗老嘎达的伤势,他并不关心,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可令人奇怪的是,路见不平的牧民老汉哈达布和却不见了踪影。

    吴成光腰挎手枪,手提电棍,裤带子上还当啷着一副狗牙手铐。他一路打听,知道哈达布和并没有回到老爷山,而是去了他未来的亲家钱老蒯的家里。

    为了把笔录做得完整一些,吴成光只好去钱老蒯那里,打算找哈达布和老汉做一下笔录,如果他肯屈尊按个手印,那就更完美了。

    一进门,吴成光就被吓一跳。哈达布和顶着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盘着腿,大模大样地坐在炕头。炕桌上摆着酒菜,钱老蒯正在旁边捆着行李。

    原来,哈达布和老汉已经做好了蹲监狱的准备。听说劳改犯一律都要剃光头,他就提前让亲家剃光了自己的脑袋,预备好被褥,老汉还特意嘱咐,里面一定要带上一铺羊毛毡子。

    做好这一切准备工作,哈达布和老汉就等着吴成光来抓捕自己了。看见吴成光果然找上门来,哈达布和大义凛然地伸出两只手,用生硬的汉语说:“手铐子的,来吧!”

    吴成光哑然失笑,他没有顾及哈达布和老汉的感受,干脆连笔录都省了。正好赶上饭点,钱老蒯做的菜肴还算丰富,干部下乡,四菜一汤。似乎连客套的话也没有必要多说。吴成光自顾自的倒了一盅青稞酒,开始谈笑风生、连吃带喝。

    他的这番做派,让很多年没有动过刀子的哈达布和,那一颗忐忑不安悬在嗓子眼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

    哈达布和经此一战,只损失了一把心爱的蒙古刀,它被场部的保卫组作为物证没收了。

    眼看着就要期中考试了,刘老师说,期中考试以后,根据成绩和平时的表现,要在几个委员里选出正副班长。

    胡卫东是班级的学习委员,大眼睛的李鑫鑫是文艺委员,她是整个一年级唱歌嗓门最大的,同学们都叫她“八个八度”。苏晓丽是班级的纪律委员,专门负责自习课的秩序和积极的向老师打小报告,刘大舌头很器重苏晓丽,所以大家都很害怕她。

    工作最忙的是王三蛋,他是劳动委员,每天放学后,都要跟着几个值日生搞卫生。别人一个礼拜做一回值日,可王三蛋天天都要做值日,不但如此,他还负责擦黑板。刘老师早已忘记了王三蛋当初闹出的笑话,经常对他赞不绝口。

    正副班长将在四名委员当中产生,其中李鑫鑫和苏晓丽的呼声最高,王三蛋次之,胡卫东太淘气,大家有点不看好他,再次之。在小孩子的眼里,能够当选班长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这意味着到三年级的时候,会顺利的成为少先队员,然后成为小队长、大队委员,甚至是大队长。

    在荣誉至上的年代,这些事情想想就让人激动。

    一些对仕途无缘的孩子,对此既眼红,又无奈,他们由此产生嫉妒和怨恨,还编出讽刺打击这些官员的顺口溜:“大班长,假积极,脑瓜扣个西瓜皮……”

    求学生涯日复一日,漫长而又充满期待。子弟学校的要求太多,比如不能用作业本擦屁股,不许乱扔铅笔头,笔记本的正面和反面必须写满,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这一切的出发点,都是倡导节约,反对浪费。

    胡卫东等人的学习用具十分简单,却非常实用。一个铁皮文具盒,一个演算本,一个拼音本,两根铅笔,一个由钱老蒯打制的、人手一把的削笔刀,长约十公分,形状像鲁智深的禅杖。它是由修配厂的老师傅钱老蒯精心设计,用废弃的钢板,经过千锤百炼,淬火之后的精品。这款削笔刀锋利无比,又不会割到小孩子的手,是军马场人津津乐道为之自豪的创造。

    当然,也有人使用五毛钱一把的折叠刀,比如苏小丽和齐东强,那可是价格不菲的奢侈品。

    大商店新进了一批学习用品,其中包括一款大受欢迎带着香味的橡皮。粉红色的胴体,被透明的塑料皮包裹着,不但擦错字擦得干净,而且摩擦之后会散发出好闻的气味。

    刚放学,一年级的小孩子就挤满了柜台。他们争先恐后地高举着手中的零钱,一根根幼嫩的手指,全部指向香味橡皮。售货员琪琪格忙得骂声不断。

    胡卫东天赋异禀,如果有人在他身后做鬼脸或者打手势,他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得到,人家都说他“脑后长眼”。

    正挤得来劲的时候,胡卫东忽然间感觉身后有人搞一些小动作,大商店里的气氛不太对头,这让他的心里十分不安。胡卫东赶紧倒退着挤出人堆,朝外看去。

    大商店门外跑来几个民兵。他们闲暇时都是职工、牧工,此刻荷枪实弹神情紧张。胡卫东的第一感觉就是:出事了!

    琪琪格大声告诉孩子们:“快回家,溜着墙根走!出大事了!”

    然后,胡卫东就看见爸爸低头猫腰跑了进来,手里还提着那把五四手枪。爸爸看见他以后,长嘘了一口气,苍白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他低声对儿子说:“跟爸回家,苗老嘎达杀人了!”

    胡卫东的心剧烈的狂跳起来,他转身拉着苏晓丽和齐东强,跟在东张西望的爸爸后面就跑。大商店的门外还有几个民兵,他们拦在西侧,低声指挥大家朝东面跑。

    为数不多的几个大人后面,跟着一长串小孩,他们紧贴着墙根走。紧张异常的空气,所有人都鸦雀无声。胡世文一边走一边小声告诉胡卫东,苗老嘎达一枪打死了二连调来的包图门,包图门的尸体就在大商店的西面,还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胡世文瞪着儿子,质问道:“你们连枪声都没听到?”

    胡卫东茫然的摇摇头,枪声对军马场的孩子可不是什么新鲜事。

    胡世文说:“苗老嘎达刚才还在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垫背。哎,这回他算是活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