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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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贰·有子为鹏

    “鹏儿哥哥你在哪里呀?天已昏了,阿娘唤着吃饭呢。鹏儿哥哥,鹏儿哥哥?”

    循这莺声燕语看去,从假山树林之间小跑出一个年方六七的小姑娘来,身上环佩叮当,鹅黄的裙罗上缀着几株水仙,头挽双平鬟,一蹦一跳好似穿花飞蝶,说不尽的天真烂漫,虽然衣着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淡雅得体。

    那少女手上挽着一只竹编提篮,上面用蓝染的锦帕覆着,看不出里面装的何物。少女转过几重假山,最后停在一片人造的石林之前,嘟着嘴大声喊道:“小鹏儿,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告诉阿娘,就说你又欺负我。”说罢将提篮放在一旁,双手抱膝在地上坐下,夕阳余晖洒过眼角,映射光华流转,好似有道不完的委屈,再过顷刻,便要哭出声来。

    “好啦好啦,姑娘家家,哪有在地上随便坐的,你说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嫁人?”少女闻言,抬眼看去,之间面前石林之中,转出一个十岁左右的白衣少年,虽说白衣,却到处都蹭了许多灰尘,那少年见小女孩泪眼婆娑,便也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擦去她眼角泪水,又捏了捏她粉嫩小脸,笑道:“玉妹子,我在林中待了不过一时半刻,你就这么想我啦?”

    少女正是烂漫年华,此刻见少年出来,便忘记了心在委屈,破涕为笑:“坏鹏儿臭鹏儿,尽是胡说八道,我哪有想你了。”

    少年闻言,佯怒道:“好好,玉妹妹没想我,那我再进去便是。”说罢站起身形,作势要返回石林之中。

    少女见少年又要离开,忙也跟着站起,赶紧追上两步抓住少年衣袖道:“坏鹏儿,你要是再进去,我就真要哭啦。”

    少年见小女孩眼眶又红,心说不与她逗乐了,旋即又捏了一下少女粉颊,俯身拾起竹篮,口中问道:“这是什么?”同时另只手指尖前触,便要掀开盖布。

    少女连忙抢过竹篮,紧紧护在怀中道:“这可是我的宝贝,不许你看。”

    少年笑道:“不看就不看,依我想来,里面若不是你信手采摘的野花野草,便是稀奇古怪的石头玩意儿。”

    少女道:“才不是呢。”便不再答话,只小心呵护怀中竹篮。少年等得不耐,牵起少女小手道:“适才还说阿娘唤着吃饭,现在倒也不急了。”说罢拉着少女,又转入几重假山树丛,便隐去不见了。

    少年少女走约一刻,便来至了一排亭台楼阁之前,再左转右转,穿过游廊凉亭,来到了一间雅阁之中,阁中坐着一位美貌妇人,身着兰色长裙,高挽凌云髻,容貌秀丽淡雅,此刻正专注奏着一支古琴,少年二人也不打扰,只静静坐于旁侧倾听,待一曲奏罢,少年方才拍手称赞道:“阿娘的琴艺,比较天仙也分毫不差。”

    妇人这才注意到二人,听少年这般恭维,笑道:“油嘴滑舌,为娘几分技艺自己清楚,快些去沐浴更衣,然后去饭厅用餐了。”又转眼看到少年身后少女,脸色一变,嗔怒道:“小鹏儿从实招来,你是不又欺负妹妹了!”

    少年心里一惊,正盘算如何答话,少女便道:“阿娘才没有,哥哥他对我可好呢。”

    妇人道:“那你脸上沾蹭的是什么?”却见少女满脸疑惑,不知所云,便抱过少女,抄起手旁铜镜给她照看。少女望向镜中,但见映出之人脸上黑渍斑驳,东一块西一块,这才想起适才少年捏她脸颊一事,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少年站在一旁,见母亲面露愠色,战战兢兢,赶紧伴了个鬼脸跑去沐浴。妇人微微叹气,取出手帕沾湿,给少女擦去脸上灰尘。又瞥见一旁竹篮,笑问道:“玉儿今天又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少女本来哭泣,但听母亲发问,转瞬便止住泪水,从母亲怀中脱身,一蹦一跳把那竹篮拿过,小心掀去所盖锦帕,那美貌妇人打眼看去,口中轻轻“呀”了一声,原来竹篮之中并非野花奇石,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奶兔,似乎刚满月,此刻双目半闭半睁,透出红玛瑙般的两颗清亮眸子,叫人好不喜爱。

    妇人问道:“玉儿从哪里抱来的兔子,真是可爱。”

    玉儿答道:“今日中午我在后林玩耍的时候发现的,它的娘亲不知被哪来的野狗咬死了,一动不动,我挖了个坑准备把它埋了的时候才发现它的身下压着这只小兔子,我便把它抱回来了。”

    妇人闻言,但觉鼻尖酸胀,轻轻抚摸着玉儿头发道:“你真像你娘亲一般菩萨心肠。”玉儿听不出话中之意,只道:“阿娘你本就是个大好人。”妇人笑笑,也不多做回答,只不住轻抚玉儿后颈项背,眼神却似笼着一层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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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年前。

    春天是个怎么样的季节?

    万物萌生,虫豸复苏,倘若前个冬天能下场大雪,那是今年能丰收的大好兆头。

    农民会这样想,而当江焘站在城楼之上,望着渐浓的晚霞,他也这样想。

    纯铜最适合播种,也最适合杀人,他仿佛看见城楼下的土地里,埋着的都是一颗颗裹满泥土的头颅。假使明春开了花儿,也是鲜血一般的红。

    可江焘并不喜欢杀人,虽然他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想平息战乱,换取天下太平,总是要从牺牲者的尸骸上踏过。

    所以他就不再这么想,该杀的不该杀的,生死天定,该来的总会来,自己无非是替天行道。

    如今天下七十四城已得七十三。江焘北望而去,那里是苟延残喘的后燕最后一道防线,京都燕城。

    自己的使命即将完成,剩下的,仅是拿到那枚镌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代表着天子正统的宝物——传国玉玺。

    那就在这个秋天结束之前,都算清楚吧。

    梁德茂也永远不会忘记,当自己走进燕帝宫墙,沿白玉阶拾级而上,踏入金殿的那一刻。随行的武官并列于两侧,几名兵士从后殿抬出五具白布草草掩盖着的尸体,从其中一具尚未完全掩盖的尸首露出的玄色纹龙袍一角可以看出,它的主人生前的身份。管他多富贵荣华,却终究逃不过变成烂骨一堆。

    梁德茂稳了稳心神,不再去看那可怜的人,他昂首挺胸,在一众将士的注目当中,走上最高的那个位置。正要坐下,却想起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传国玉玺何在?”

    “禀报大王,属下目前尚未找到。请大王稍待片刻,属下定将玉玺双手奉上。”

    梁德茂却也不急,那么多年岁都等过来了,何必抢这一时。也不坐下,只走到龙椅一角,轻轻把玩着立在那里的青铜鹤型灯台,仙鹤长喙之中衔着一株灵芝,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怎么不去后殿外几眼水井探查一番?”梁德茂突然掣出腰间宝剑,反手一挥,便将那仙芝灵鹤劈下一块,一国之主这种事情终归是等不得的,“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亲自过问?”

    那阶下伏着的兵士直吓得体如筛糠,连连磕了几个头便踉踉跄跄跑出殿门,不多时,便提着一个同样抖若筛糠的小孩进来:“大王英明神武,属下果然在后院之中,找到这个小子。”

    梁德茂睨了那小孩一眼,那小孩虽是粗布麻衣,可是遮不住的细皮嫩肉与雍容之气,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的皇家遗孤。那兵士从小孩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低着头一步步走到梁德茂面前。梁德茂接过包裹,小心打开,里面便包着一个方圆四寸,其顶纽交五龙,通体翠绿的印玺,其中一角崩碎,加以黄金镶成。梁德茂大笑三声,稳坐龙椅之上,号令左右将那皇子拖出斩首,这才笑道:“朕既受命于天,便与天齐。”又往前躬了躬身:“你们说,对不对呀?”

    朝上众人纷纷双膝跪地,齐声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秋天到底是个怎样的季节?

    城外菊花满地,夕阳映照金黄,秋风扫过,阵阵摇动。

    这样的景色可能称得上良辰美景?

    不能,众人只能看见秋菊浮于水面的荣华,却总是自甘忽略它背后百花凋零的一片肃杀,成功者永远站在他人的尸体之上。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自己已经做了大康三年的丞相,如今使命业已完成,依照当初与元康帝梁德茂的约定,自己只再多帮他三年。如今国库充盈,各项款额经自己之手也已整理明晰,三年之期已到,该是回得一斋的时候了。

    于是三日之后,梁德茂的龙榻之前,多了一封手书。朝堂之中,再也没见过开国功臣,丞相江焘。皇帝下诏,贤相江氏,突发暴疾,已在府中身亡,举国上下,行丧礼三日,期间任何人不得喧哗叫卖,不得生火做饭,违者立斩不赦。

    可只有江焘知道,那日自己当梁德茂面点破殿内伏兵方位,又喝下御赐毒酒,全凭盖世内功方保全性命。当自己钢骨铁扇仅差分毫便可割破梁德茂喉咙的时候,这才换来一枚免罪金符和一道圣旨——从此得一斋行事,天下皆行方便。

    江焘深谙梁德茂枭雄野心,不是一枚金符便可限制,知自己在世倒是不惧,但百年之后,难免会遭梁德茂后人来犯,于是自回得一斋后,便立即开始着手布置各类机关阵法。先是在距得一斋入口三里之处设两仪微尘大阵,再于斋中各处广立石林,遍植绿树,设立太上同光大阵,又大量设计制造防御工事。八年之后,其父江涉川病殁,此时江焘年已四十有七,膝下有二子,长子名唤江硕,次子名唤江华,二子年岁相差三载,性格却截然不同。江硕天生诚实,不喜交际,终日痴迷武学,五十余岁才与妻子育有一女,怎奈女儿诞生之时,妻子却因难产而亡,江硕悲痛欲绝,茶饭不思,数月间身形消瘦好似生了一场大病,不及一年便撒手人寰。而次子江华,却是机敏聪慧。江焘临终之前,将二子唤在榻前立下遗嘱,告知他们在自己所设阵法之中,藏有他毕生心血

    百年之后,得一斋由江硕接管,无奈膝下无男,其弟江华却生有一双儿女,便将长子江云麓过继于他。无奈江云麓痴迷数理,不爱武功,江硕恐其无法担起得一斋重担,便将位传于江华。江华次女云宗,虽自幼习武,然而亦非接任之选。彼时江华也至天命之年,恐得一斋偌大家业后继无人,便又生三子云飞。三年后江硕身故,仅留数月幼女于世,江华便将她视为己出,与江云飞一同抚养。

    江云飞年幼时即抱负远大,崇拜祖父生平往事,江华甚喜,特取乳名“小鹏儿”,意欲天高海阔,随他大施拳脚;又聪颖过人,凡所观典籍账目,尽皆过目不忘。江华曾取各地分会账目,更改其中一二,交与江云飞批阅。怎料江云飞不消一时三刻便已全部校对完毕,江华问之,所答一字不差,甚至将账中错漏之处一一指出改正,在座者无不惊叹。即是大哥云麓,也自愧不如。

    待江云飞五岁之时,江华便开始传授他《乾天功》,江云飞进步奇快,十二岁时便已尽数掌握其中奥妙,虽内力不如其父浑厚,可在同龄孩童之中,已是个中高手,同时广阅藏书楼中的天下武学,平日凡看人交手,只需一招半式,便可知对方师承何处。

    啊啊啊!前两周学校兼职的事一下全挤一起了,上周开始又重感冒成呼吸道感染,到今天还没好,一直没时间开电脑,都是在纸上先写好。明后大后三天各更一章,补齐之前内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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