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扳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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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0章 往事如梦

    他眼里从来就容不得沙子,而陈景浩这个孩子从出现到现在,就一直如此的让他不安。

    既然不能归己所用,那他就非死不可了。

    还有那个公主……

    阿兰又回忆起和陈景瑞初次邂逅时的情景来。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她识字不多,然从始至终却独独记得此句。

    那是她梦里的他远行同她告别时,她常常与他诵起的诗。

    梦里的他辨不清面容,身后是铺天盖地的晦暗,唯一双星辰似的眼坠入她脑海深处,每每念起,心底都会泛起喜悦的浪。但她仍旧清醒,那只是个梦,是个眼皮一掀便要化为虚无的梦。

    宫里的夜宴是她与他的初逢,那或许是她命里的一个劫数。他与她梦里星火般的眼重叠,两簇火似的直直卷入她心底,来势汹汹,不给人挣扎的机会,势要在她心底烧出个窟窿来罢休。

    她躲在树后,远远瞧去,见那熟悉的少年面如冠玉,缓带轻裘,腰板挺如芝兰玉树,举止言谈间尽是丰发意气,委实一个俊俏少年郎。

    她看得痴了,望着他入神,却不曾注意到他匆忙离开的身影。

    “小丫头?”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吓得她立马跪下去,连连磕头。

    “哎哎,你起来。”

    她暗暗咬唇,小心翼翼地抬眼,透过额发看向眼前。

    是他!

    暮春夜里,清风徐徐,吹得少年宽大的白袍在风中鼓荡,清俊如神,一双微微上翘的眼里春色与月光共展,在沉沉暮色里铺陈开一幅绚丽卷章,正如她梦里所见,却清晰得过分了。

    她不自然地垂下眼,指尖紧紧捻着袖口,想借此平息翻江倒海的心绪。

    “宫里的人都这么没劲么?”少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粗着嗓子道,“别跪了,起来吧,我还不是什么官呢!”

    她依言站了起来,却仍旧垂着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看着。

    缄默许久,只听得见风卷着落花的声音,待她无措地抬眼时,见他就挨着海棠树坐下,携了一壶偷来的酒,共嘴里衔着的一瓣海棠饮下。他饮了酒,侧过头冲着她弯起眼,和了溶溶月色,“抬起头才对嘛,多漂亮的小姑娘。”

    她想她不能再与他对视,哪怕再看他一眼,怕是她眼里的炽热便再难以掩饰,甚至把他吓跑。于是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冲动,没有招呼一声转身就小跑着逃走了,夜风呼啸间隐约还听见他在背后的纳闷声。

    也不知跑到宫里的哪个角落里,她方才喘着气停下来,惶惶环顾一圈,见四下没人才敢捂住心口,拼命地想按下胸腔里跳得过分激烈的心。她有些懊恼刚才的冲动,想必已给他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了吧?

    她扯了扯唇,不好又怎样呢?他与她,怕是连再相逢的可能也无罢?

    她坐下来,蜷起身,藏起心底那个卑微难说的念想,恍惚想起梦里的他。

    梦里他临河与她相对,她诵起那首唯一会的诗句。

    再抬眼时,她瞧不见无边山河,朗朗乾坤,唯见他袖中怀清风,眼底藏日月。

    往后的日子里她再也不曾见过他。

    宫里的时光寂寥繁琐,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宫女们时常提起他。

    “我今儿个去为皇上奉茶时又瞧见陈景浩王子了,他好像有立大功了!唉,长得真是俊!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当上将军了,哪个姑娘能嫁给他必然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她修剪枝叶的手顿了顿,指尖不慎扎入掌心,直到看见花瓣上洇开红色才反应过来,她怔怔望着血色蔓延的花瓣,思绪翻涌。

    陈景浩,陈将军,她暗暗点头,能嫁给他的姑娘必然是走了几辈子的运。

    她没有与任何人提过梦里的人,揣着这个卑微难言的念想,小心翼翼地活在这个沉闷而阴冷的宫廷里。每每看着宫里一张张如失了魂般没有表情的面孔时,她便念起梦里的少年,想起他清朗眉眼,心底泛起细微的疼痛,那时她方才能清楚地察觉到,她还活着。

    梦里他远赴边关,她为他送行。

    万里江山雪,他眼底却停了无边春色。

    他远隔迢迢山水向她伸手,摊开的掌中卧了一弯月光。

    现今这一梦,终于变成了现实。

    只是相聚的时光,实在短暂。

    不过让她感到高兴的,是不用去宫里了。

    在去升龙府的路上,便有消息传来,宋军自海上入侵,直逼升龙府。

    他知道之后,立刻派人追上了她,护送她前往海阳,躲避战火。

    带着斗笠一身黑的少年骑着白马,静静立在老树下。雨吹打了一夜,花瓣颤巍巍地贴在枝干上,晶莹的水珠衬得花瓣粉得愈发娇嫩,沿着纹路来回来去的滑动,坠落,在少年的斗笠上敲出清凌凌的声响。山涧清冽的风拂过,带了幽香,吹过枝头摇摇欲坠的花,落了他满肩。

    少年坐在马上,没有拍去肩上的落花,骨节分明的手抓着马缰,无声地与阿兰对视。

    隔了斗笠,阿兰只能看清他的眼睛。那样一双眼,看着阿兰时,分明相隔不过几尺,却像是隔了山水重重,长风万里。少年的眼睛不是浓稠的墨色,而是至纯的黑,是沉渊里盛了天光渺渺,河山万里,人若掉下去,是万丈之远。

    “你是谁?”

    “徐庆衍。”

    “从哪来的?”

    “无可奉告。”

    “有何目的?”

    “无可奉告。”

    “家住何方?年岁几何?可有婚配?”

    “无可奉告。无可奉告。无可奉告。”

    来人声音清冷,含了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异常地动听,出神许久,她才反应过来少年的话,看来这人是不愿与她多言喽。

    阿兰没有再看他,转身向山下走。

    她刚踏出几步,马蹄声也跟了上来,蹙蹙眉,阿兰时而左时而右拐着弯走,马蹄声仍旧紧紧跟随其后。

    “你跟着我作甚?”阿兰挑眉,嘴角是轻佻的笑意,“莫不是看上小爷的美色了?”

    少年像是没有听懂她话里的调侃,低声道:“你是女子。”

    阿兰讶异,笑意散去,眼底神色有点冷,“你不怕我杀你灭口?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少年不慌不忙地开口:“你不会。我只是要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