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译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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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第9章(4)

    医生瞅着乌拉德克的眼睛,笑了。“我的朋友,再不要提逃跑的事。不然他们会杀死你的,回去干活吧。经常锻炼一下你的腿,每天早晨一起床就来向我报告情况。”

    乌拉德克回到森林砍树,但拉着木头没走几步就再也迈不动脚,疼痛是那么剧烈,他简直以为大腿快要脱落。第二天早晨他又去找医生,医生对他进行了更为仔细的检查。

    “可以说是恶化了,”他宣布,“孩子,你几岁啦?”

    “我想是13岁,”乌拉德克回答,“现在是哪一年?”

    “一千九百一十九年”“医生道。

    “是的,13岁。您多大啦?”乌拉德克问。

    这位男子低头望着少年人的蓝眼睛,他被这一提问怔住了。

    “38岁,”他平静地说。

    “我的天啊!”乌拉德克脱口而出。

    “孩子,你当完15年囚犯,也会变成我这副模样,”医生认々真々地说。

    “您待在这儿究竟是为什么?”马拉德克问,“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为什么还不放你走?”

    “我是1904年在莫斯科被捕的,那时我刚刚获得医生合格证书,在法国驻莫斯科大使馆服务。后来,他们说我是间谍,把我关进莫斯科监狱。我认为,革命以后的情况更糟,他们把我押送到这间地狱。连法国人也已忘掉我的存在。世界其他国家都不会相信有这样一块地方。在201号集中营,谁也不可能服完刑期。所以,我一定会像其他人一样,死在这儿,只是死期不会来得太快。”

    “不,您决不能丧失希望,医生!”

    “希望?我早已对自己放弃了希望。对你或许不应这样,但你要始终记住,决不要把你的希望对任何人讲。在这里,有的囚徒为了多得一块面包或一片毯子,他们会把别人不小心说出来的话报告上去以换取这些奖赏。好了,乌拉德克,我准备让你到厨房干一个月,每天早上还必须来向我报告病情。这是保住你的大腿的唯一办法,我可不想当不得不对你截肢的人。严格的说,我这里根本没有正规的外科手术器械。”他用目光指向一把大切刀,补充上最后这句话。

    乌拉德克打了个寒噤。

    杜宾大夫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乌拉德克的名字。第二天,乌拉德克到厨房报到。他的任务是用冰冷的水清洗盘子,并帮助准备冻得硬邦邦的食物。经受过整日伐木的辛劳,他发现这一改变十分可喜:多喝几口鱼汤,多吃几口带蓖麻丝的黑面包,还能获得待在室内保暖的机会。有一次他甚至和厨子分食了一个蛋,尽管两人都不清楚那蛋是什么野禽下的。乌拉德克的腿伤痊愈得十分缓慢,使他变成跛拐明显的瘸子。由于缺乏像样的医疗供给,杜宾大夫几乎束手无策,只能追踪观察乌拉德克的病情发展。时间一长,医生渐々与乌拉德克交成朋友,他甚至开始相信这个青年人的未来是有希望的。他们每天早晨都要换一种语言说话。但乌拉德克的这位新朋友最喜欢讲法语——因为那是他祖国的语言。

    “乌拉德克,7天之后你就得返回森林伐木去了,卫兵会检查你大腿的伤情,我不能再继续留你在厨房干活。你仔细听着,我已经想出一个帮你逃跑的计划。”

    “咱们一块走,医生,”乌拉德克说,“咱们一块走吧。”

    “不,只你一个人。15年来,我做梦都在想逃,但我年纪太大了,走不了这么长的路。我只能助你一臂之力。只要能听到有人逃脱的消息,我就心满意足了。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我确信能获成功的人。”,

    乌拉德克默々地坐在地板上,聆听医生的计划。

    “15年来,我积攒了200个卢布——只要当上俄国人的囚犯,就永远不会刑满释放。”这是在集中营流传甚久的一句挖苦话,乌拉德克勉强笑々。“我的这些钱藏在一只药瓶里,4张50卢布的票子。等你走的时候,必须把这些钱缝到你的衣服上,到时我会给你缝好的。”

    “什么衣服?”乌拉德克问。

    “我有一件上装和一件衬衫,是我12年前还相信能逃走的时候通过贿赂从一个卫兵那里搞到的,样式不算很新,但用作你的伪装足够了。”

    医生15年铢积寸累,才有这200卢布,一件衬衣和一件上装,转眼间他却甘心情愿要把它们贡献给乌拉德克!如此无私之举是乌拉德克生来碰到的绝无仅有的一次。

    “下星期四是你的唯一机会,”医生继续说。“火车运来的新囚犯将到达伊尔库次克,卫兵通常从厨房抽4个人为新囚犯组织厨车。我已对老厨师做了安排——说到“安排”这个字眼,他笑了一声——“我拿出—些药品做交换,让他保你上厨车。这事并不难办,因为谁都不愿跑去一趟再跑回来——不过,只有你是一去不回。”

    乌拉德克仍然聚精会神地听着。

    “你到车站以后,等着囚车开过来,待囚徒们被押上站台时,乘机穿过铁路,登上开往莫斯科的另一列车,因为车站外面是单股道,囚车不进站,那列车开不出去。但愿上帝保佑,在几百名新囚徒乱作一窝蜂时,卫兵们注意不到你的失踪。从那以后就要看你自己的了。记住,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你一旦被他们发现,他们就会不假思索地向你射击。我还能帮你一个忙。15年前我被带来时,我根据记忆画了一张从莫斯科到士耳其的线路图。它与现在的情况可能不完全吻合,但对你来说还是有用的。一定要搞清楚,俄国人是不是已经占领土耳其。天晓得他们最近都占了多少地盘。据我所知,他们甚至有可能控制法国。”

    医生走到药柜前,取出一只大瓶子,瓶中像是装满了棕色物品。他拧开瓶盖,拿出一张老羊皮纸。多年之后,纸上的黑色墨水已经变得十分黯淡。上面标明“1904年10月”,图上画着一条从莫斯科至敖德萨,再从敖德萨到土耳其的路线,全长2500公里——通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