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译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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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

    一进入西柏林的温梅斯特霍贺区,福斯特就不难找路了。他亲自驾驶租来的小汽车,将一张地图展开在旁边的座位上。图上有旅馆值班员为他标明的路线,顺这条路线,他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在这一街区的中央,福斯特找到了那所房屋,并将车停在房前。这就是当年的纳粹苦工列奥•奥勃斯达特的家。

    吃过早饭,埃米莉就跑到楼下的公用电话处,给安德鲁打电话,通过他为福斯特安排了这次同他父亲的见面。此刻,福斯特离开小汽车,穿过栅栏门,踏着一条小径来到门口,按响门铃。不一会儿,一位身穿花布长袖袍,面目和善的胖女人出现在门口。福斯特作了自我介绍后,那女人立即放他进去。

    福斯特听见里面房间里传出不满的、粗声粗气的说话声。“茜尔达,谁来啦?”

    “你的美国客人,列奥先生。”茜尔达回答说。

    “快领他进来,快领他进来!”

    茜尔达领福斯特走进一间散发着霉气的老式起居室。主人靠沙发一角坐着,旁边放有一把金属轮椅。来之前,福斯特就已听说主人身有残疾,他想这人性子一定很古怪,很暴躁。看上去老奥勃斯达特身子骨挺大,年轻时一定是膀大腰圆,魁梧无比。

    “你就是美国建筑学家福斯特?”

    “正是,先生,受到你的接待,我深感荣幸。”

    列奥指指沙发另一端。“请坐吧,小伙子,请坐。”福斯特坐下来。他继续问:“你是那位英国女士的朋友?”

    “对。”

    “你知道她在做傻事吗?她想挖开早已被埋葬的元首地下室,去找希特勒。”

    “是的,我知道的。不过,那也许不是傻事,先生。”

    老人不理睬福斯特的话。“昨晚,我那儿子给我带回一张元首地下室的设计图。我仔细看过图纸后,告诉了他该怎么做。”他用昏花的老眼盯着福斯特,“你在调查纳粹的最后一座地下室,是吗?”

    “是的。”

    “我说你们这些建筑学家呀,真是闲得无聊,竟想起来编写一本第三帝国的建筑史,第三帝国能有什么好建筑呢?好啦,不扯这个了,你都知道些什么,说说看。”他从旁边拿起一卷纸,取掉橡皮筋,为福斯特展开一张元首地下室的设计图,“指给我看看,你要是想进入希特勒的住室,打算从哪儿挖?”

    福斯特故意弯下腰,佯装观察设计图,其实,这张图早已印在他脑海里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座地下室是由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的。不管当年苏联人怎么做——推还是炸,我想第二层地下室的顶盖依旧会安然无恙。所以,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从旁边挖,也就是说,从地下室的入口处挖。从那里往下,有四段水泥阶梯,通到元首地下室的走廊。找到了这些阶梯,我们就省事省时多了。”

    列奥以赞许的目光打量福斯特。“行啊,小伙子,你很聪明,你说的正和我昨晚告诉我儿子的一样,而且他也是这么想的。”他卷起图纸,“好吧,小伙子,我们现在可以谈了。我儿子今天早晨告诉我,说你想找一位参加过当年地下室建筑的苦工,是吗?”

    “正是,先生。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那你就大胆地问吧,我尽量回答。像我这种人,世上恐怕所剩无几了,我想你大概有兴趣听听我的身世?”

    列奥以单调的声音,粗声粗气地叙说起他当年的遭遇。

    “战争期间,我的父母都被关进奥斯威辛死刑毒气室。我也站在被迫走进死刑毒气室的队列中,一个纳粹军官——党卫队医生发现我膀大腰圆,就把我从队列中叫出来。”

    列奥因此才成为修建柏林郊区两座地下室的苦工。后来,纳粹得知他不仅懂得机械原理,而且还开过私人建筑队,就提升他为工头,强迫他向苦工们发号施令。

    大约在战争结束前两个月,他们的工程即将完工了。列奥手下所有的苦工都被带到别处惨遭杀害。列奥作为工头,有幸被留下来,负责最后一座地下室内的扫尾工作。这些工作都是由希特勒青年团的年轻力壮的积极分子们做的。在这两个月中,列奥一直在寻思这座地下室处于德国什么地方。因为他是被蒙住眼睛送进来的。

    后来,有一天上午,列奥又被蒙住眼睛,并且被捆绑双手,给扔到一辆军用卡车上。四面八方隐隐传来枪炮声。卡车低速绕了大约二十分钟的圈后,列奥听见一个士兵吼道,“把他扔下去!趁我们还没遭伏击,先把他干掉!”

    列奥觉得自己被人抛下卡车,重重地摔在路面上。他滚了几圈,蒙眼的布松开了。他看见德军卡车向前疾驶,后箱上有三个党卫队土兵端枪朝他射击。

    列奥急中生智,翻个脸朝下,企图躲避枪弹,但还是有一颗子弹打在他的背上。这时,他看见一队苏联红军和三辆坦克从被炮火炸得不复存在的树林地带冲过来,俯冲着朝仓皇逃遁的德军卡车射击。他经受不住伤痛,昏晕过去。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苏军一家战地医院里,”列奥痛苦地回忆说,“外科医生救活了我的生命,但我的左腿却失去了功用。后来,他们查明了我的身份,就把我放了。我重建了私人建筑公司,结了婚,有了儿子。我辛勤工作,在柏林重建时期发了大财。大约五年前吧,我的不争气的右腿也不听使唤了,只好退休。”说到这里,他黯然神伤。好一会他才张口说:“算了,不谈这些啦。福斯特先生,你找我打听什么呢?”

    福斯特又向他谈起他的那本建筑书,并且谈到他通过蔡德勒已经查明的六座地下室。“但是在第七座,也是最大的一座地下室的图纸上,没有标注建筑地点。我想请教的就是它的位置。”

    “让我瞧瞧图纸。”列奥说。

    福斯特从他的上衣袋里,抽出折叠起来的第七座地下室的图纸,展开,递给列奥。

    列奥仔细观看图纸。“你说的不错,是大的,是那座特别大的。我……非常熟悉。”

    “你认得出来?”福斯特激动地问。

    列奥点点头。“我敢说,这就是他们把我拉出去枪毙前,我监督建造的最后一座地下室。”

    “那它建在什么地方?”

    列奥惊讶地看着福斯特:“建在什么地方?当然在柏林喽。”

    “何以见得?你不是总在地下,出来时被蒙住眼睛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