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谁人不死，惟源久长
“为什么不回答元谋凉的问题？他是出身，能力出众。”墨昀靠在栅栏处仰着头，昏暗的灯火打在他眼睛里，一点都不刺眼。
“是一支雇佣军团，它可以戴着各种不同的头衔，唯独不能戴的是官府的头衔。这是官府的大忌，也是本身的大忌。所以很多出身，都不会明目张胆的用名号。狄金老将军战功赫赫，保卫临安城挽宋国倾亡，多大的功劳？曾经隶属，宋王也只能把他贡在尊位，不敢倾力一用。”洪续畴眯了眯眼睛，“就如同这昏暗的光，你可以拿它代替太阳的光线，但决不能认为它就是太阳。”
“官府与江湖，有这么大的区别？我以后若是离开游侠协会，是不是一辈子摆脱不了游侠协会的底子？我不喜欢。”墨昀摆明态度。
“泾渭分明，不可逾越。很多年前你们师门的那位祖爷，不就混乱了江湖与朝野？昙花一现，反而佐证了这个道理。”洪续畴笑着看向墨昀。
墨昀抓了抓脑袋：“怎么人人都知道我师门是哪里。”
“我对你说过，能动用凶兵的人，不是知道切口就是有血脉关系。恰好，我是宋国的策相，掌握着各国以及各个组织的情报。恰好，琅阁与我的关系不错。恰好，我知道一些过去的秘辛。”洪续畴笑着安慰了一句，“就我所知，知道你师门所在的，也不会有多少。它可是有二十多年没有在世间出没了。最后一次，还是二十四年前，南方帝国的一位将军叛国，你们师门的人帮助他逃过了帝国的追杀。说来也巧，那位将军的姓氏，跟你一样，都是墨姓。”说到最后，洪续畴眼中带着玩味的神采看向墨昀。
墨昀神色不变：“我是孤儿，被老不修拾到的。你说的那位我也听说过，我借了他的姓氏罢了，毕竟老不修的姓氏世间稀有。我不用老不修的姓氏，都被你们这些人精瞧出底细了，要是用了，我还要不要在世间行走了？”
洪续畴斜眼瞅了一会儿墨昀，见墨昀眼神坚定，毫无躲闪，不禁对自己的猜测有所怀疑：
“墨将军……”洪续畴神情微微变化，“是人中豪杰。帝王心术，辜负了他兢兢业业二十年的辅佐。”
“宋王不也如此。”墨昀刺了一句。
洪续畴哈哈一笑：“赵旭……”他念叨着宋王的名字，脸上神情变幻莫测，“赵旭……不提也罢。君臣之道，能相伴一生的，本就为数不多。我……没有奢望过。”
气氛一时间静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元谋凉有野心、有能力、有怒意。我在宋国，或许还能用。我不在，以后宋国兵连祸结，就有他的份了。”洪续畴突然又将话题转回到元谋凉身上。
“元将军的兵全被方芜原的那个不归杀神打死了，他很悲痛。”墨昀想起在驿站元谋凉将死时说的话。
“方芜原的不归杀神，以后将搅动天下风云。可怜宋国地处诸战平原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没有两大帝国的帮扶，从此将不得安宁。”洪续畴神态有些悲伤。
“方芜原最多牵扯到北瑾帝国，怎么会跟南钧有关？”墨昀想了想问道。
洪续畴合上眼皮，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说，那位不归杀神，姓墨。”
墨昀眼神微微垂下，随即便抬起，看见洪续畴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为什么非要把我跟不归杀神牵扯到一起？”
洪续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让自己二十四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赵旭选择赵辙做继承人就是错的，他根本不知道这对宋国是多大的灾难。”他翻了个身，面朝墨昀，眼睛在昏暗灯光下闪闪发亮：“宋国以商业立国，商道行的就是转运买卖。四十多年宋商在东洲各地都有了口碑，一旦北瑾为了方芜原的利益发兵，与不归杀神相抗衡，宋国便能够大量运输物资资助北瑾。只要北瑾战事连绵，就不会抛下宋国。南钧也一样，星土不断挑起战事，庆州山区里那些蟊贼数次剿灭都难以清除。两大帝国自身还有各种问题，哪来那么多费用摊派在战争上，那只有从外部入手。宋国就是这样一只肥羊，短期能够瞬间填补他们的亏空，但长期却能够源源不断。现如今的北瑾宰相大人，与南钧皇帝陛下，都不是愚笨之人，自然知道宋国的重要性远远超过诸战平原那些只知道穷兵黩武的邦国。”
“天下大乱，保你宋国一方平安？难怪你能做出驱赶瘦子，只留下胖子的事儿。我只想说，你心黑起来，可不比宋王差。”墨昀被洪续畴这一番话惊醒，明白自己面对的其实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而是一个实际执掌宋国二十四年政策方向并以此为傲的人。
“大丈夫行走于世，不做出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就愧对三诚殿给予的生命，日后蹈海而亡，如何堂堂正正走进九狱，敢与诸天叫板，敢向诸魔呐喊，敢令诸兽俯首？若不能一意守护自己的基业，何谈天下之事，任在男儿？”洪续畴傲然道。
墨昀浑身一个冷颤：“让您失望了，我与不归杀神没有任何关系。”
洪续畴直抒胸臆似乎是想激起自身的某种斗志，听到墨昀的话，也没有什么丧气的意思：
“我今年五十二岁。十六岁做学工，二十岁执掌一店，二十四岁商行天下，二十五岁开立自己的名铺，二十八岁突然明白天下所为不在财货通流，而在帝王颜色。孤身一人，寻访明君，直至遇到发出求贤令的宋王，与他相谈一夜，相逢恨晚。身居策相，直至今晨。这五十二年人生，我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周旋诸国，平内利益纷争抗外数次兵戈，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这天下有一块平安之地，能够囊括天下英豪？”
洪续畴意气砰张，望着栅栏外尴尬笑着的墨昀：
“我也曾追随过墨将军。”
墨昀一副为难的神色：“我想我已经说过了，洪大人，我和你认识的那位墨将军没有任何关系。我知道他，他未必知道我。我就是个游侠，也只想做个游侠，不想参与到任何一个国家层面的事务。对我来说，自由比什么都重要。让自己快快乐乐的活着，就是我的宗旨。倘若还能挣点钱，有个一亩三分地，那就更好了。”
洪续畴面色一变，笑意盎然道：“我这里正好还有一桩委托，值非常多的钱，墨小友可有兴趣？”
墨昀眨了眨眼睛，有心拒绝，想了想鬼使神差地问道：“嬴通？”
洪续畴笑的像只老狐狸：“我猜的肯定没错，你能一眼看出嬴通的不同，那就不是一般的身份。”
墨昀头摇地跟拨浪鼓一样：“不是。嬴通有竖线眼，前殿下也有。”
洪续畴皱了皱眉，他对这个不怎么明白：“对了，前殿下是怎么死的？”
墨昀简单讲述了一番前殿下之死，基本关键点都没有什么隐瞒，连自己师门的那点事也一一道明，反正洪续畴知道自己师门是何方神圣，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洪续畴听完前殿下之死，挑了挑眉尖：“前殿下只要活着，其实宋王熬着一口气都要活着。但是前殿下一死，宋王就没有这口气了。”
“是谁让前殿下死呢？”墨昀看着洪续畴，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洪续畴指了指自己：“我没有道理让他死。我巴不得宋王长生不老，一直与我君臣相持，共同维护宋国安宁呢。不管是赵辙还是前殿下都不是以商为道的人。只有宋王。前殿下死，宋王就死，我现在的处境你也看见了。”
“我听老不修说过，大伪之人似大忠之士。也许你行的是苦肉计呢。”墨昀说道。
“我不能。墨昀，你只管知道一件事，我有志向，我行的事情都遵循这个志向所引导的路，偏了这条路的岔道，我不会走，也不肯走的。”洪续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一根弦，它时刻提醒我，不能崩。我确信，我不会崩。”
“前殿下就没有？哦，对，他好像是没有。我其实蛮失望的。赵辙，我不明白。”墨昀回想昨夜前殿下的那些举动，一点都不可惜他的死。
“前殿下……我其实不了解。他早年的叱咤风云，与我相距有些远。但我知道，一个被软禁在屋子里四十多年的人，即便有气儿，也磨平了。人可以敌得过自己，敌不过时间。他就是真的离开了宋王吃屎馆，也成不了什么事。他跟不上这个时代，更不知道这个时代发生了什么。”洪续畴点了点头，眼睛看向墨昀，“我不会被这个时代忘记，因为我已经开创了这个时代。赵辙……呵，不提也罢。他没有帝王之心……”洪续畴忽然停了下来，一向笑意满满的脸上泪水肆意横流。
墨昀看着吓了一跳，不明白洪续畴到底发生了什么。
洪续畴无声痛哭着，嘴里断断续续地冒出重复的话语：
“大王！大王！大王！”
……
“洪续畴啊……孤希望他能死在孤的前面。”宋王看着上方，眼中没有焦点。
“洪大人国柱之才，大王三思啊！监国殿下绝无帝王之心，他只会引领宋国走向末日。”许立命跪倒在地，叩头之声，声声不绝。
“立命啊，你是玄师，不懂孤作为凡人是多么希望有哥哥那种血玄师的生命之术啊。孤四十五年王位，不知道辙儿是个什么货色吗？宋国亡的话，就让它亡吧。孤为这个国家已经殚精竭虑四十五年，延长了它四十五年的寿命，培养了无数宋国的商人，这些商人以后会明白，没有了宋国，他们依旧是宋人。孤，对不起洪卿。孤，不想让洪卿看着孤与他共同开创的承平之世，毁于一旦。”宋王吐出一口浊气，老泪纵横：“孤，实在是后继无人。”
许立命抬起头，模糊的泪眼听见清晰的声音，那是很多年前宋王在前殿下面前歌唱的那场戏里的词：
“谁人不死，鲜花已凋零，唯剩哀伤。”
“谁人久忆，万物又复苏，尘泥郁郁。”
“谁人长守，江山永不变，人间万世。”
……
墨昀觉得歌很好听，因为很多人在唱。
牢房里的人都会唱，他们跟着洪续畴，渐渐声音汇在一起：
“只我家乡，挥挥铛铛；
只我妻儿，喜怒自在；
只我国家，惟源久长。”
洪续畴停了下来，脊背慢慢沿着栅栏滑到地上，地上有一块糖果。
墨昀叫道：“洪大人，你怎么样……洪大人……”
洪续畴举起手来，手上是一张糖衣，嘴里嚼着糖果，他在说话。
他说：“墨昀，这糖很甜。”
他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越来越畅快。
“是一支雇佣军团，它可以戴着各种不同的头衔，唯独不能戴的是官府的头衔。这是官府的大忌，也是本身的大忌。所以很多出身，都不会明目张胆的用名号。狄金老将军战功赫赫，保卫临安城挽宋国倾亡，多大的功劳？曾经隶属，宋王也只能把他贡在尊位，不敢倾力一用。”洪续畴眯了眯眼睛，“就如同这昏暗的光，你可以拿它代替太阳的光线，但决不能认为它就是太阳。”
“官府与江湖，有这么大的区别？我以后若是离开游侠协会，是不是一辈子摆脱不了游侠协会的底子？我不喜欢。”墨昀摆明态度。
“泾渭分明，不可逾越。很多年前你们师门的那位祖爷，不就混乱了江湖与朝野？昙花一现，反而佐证了这个道理。”洪续畴笑着看向墨昀。
墨昀抓了抓脑袋：“怎么人人都知道我师门是哪里。”
“我对你说过，能动用凶兵的人，不是知道切口就是有血脉关系。恰好，我是宋国的策相，掌握着各国以及各个组织的情报。恰好，琅阁与我的关系不错。恰好，我知道一些过去的秘辛。”洪续畴笑着安慰了一句，“就我所知，知道你师门所在的，也不会有多少。它可是有二十多年没有在世间出没了。最后一次，还是二十四年前，南方帝国的一位将军叛国，你们师门的人帮助他逃过了帝国的追杀。说来也巧，那位将军的姓氏，跟你一样，都是墨姓。”说到最后，洪续畴眼中带着玩味的神采看向墨昀。
墨昀神色不变：“我是孤儿，被老不修拾到的。你说的那位我也听说过，我借了他的姓氏罢了，毕竟老不修的姓氏世间稀有。我不用老不修的姓氏，都被你们这些人精瞧出底细了，要是用了，我还要不要在世间行走了？”
洪续畴斜眼瞅了一会儿墨昀，见墨昀眼神坚定，毫无躲闪，不禁对自己的猜测有所怀疑：
“墨将军……”洪续畴神情微微变化，“是人中豪杰。帝王心术，辜负了他兢兢业业二十年的辅佐。”
“宋王不也如此。”墨昀刺了一句。
洪续畴哈哈一笑：“赵旭……”他念叨着宋王的名字，脸上神情变幻莫测，“赵旭……不提也罢。君臣之道，能相伴一生的，本就为数不多。我……没有奢望过。”
气氛一时间静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元谋凉有野心、有能力、有怒意。我在宋国，或许还能用。我不在，以后宋国兵连祸结，就有他的份了。”洪续畴突然又将话题转回到元谋凉身上。
“元将军的兵全被方芜原的那个不归杀神打死了，他很悲痛。”墨昀想起在驿站元谋凉将死时说的话。
“方芜原的不归杀神，以后将搅动天下风云。可怜宋国地处诸战平原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没有两大帝国的帮扶，从此将不得安宁。”洪续畴神态有些悲伤。
“方芜原最多牵扯到北瑾帝国，怎么会跟南钧有关？”墨昀想了想问道。
洪续畴合上眼皮，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说，那位不归杀神，姓墨。”
墨昀眼神微微垂下，随即便抬起，看见洪续畴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为什么非要把我跟不归杀神牵扯到一起？”
洪续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让自己二十四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赵旭选择赵辙做继承人就是错的，他根本不知道这对宋国是多大的灾难。”他翻了个身，面朝墨昀，眼睛在昏暗灯光下闪闪发亮：“宋国以商业立国，商道行的就是转运买卖。四十多年宋商在东洲各地都有了口碑，一旦北瑾为了方芜原的利益发兵，与不归杀神相抗衡，宋国便能够大量运输物资资助北瑾。只要北瑾战事连绵，就不会抛下宋国。南钧也一样，星土不断挑起战事，庆州山区里那些蟊贼数次剿灭都难以清除。两大帝国自身还有各种问题，哪来那么多费用摊派在战争上，那只有从外部入手。宋国就是这样一只肥羊，短期能够瞬间填补他们的亏空，但长期却能够源源不断。现如今的北瑾宰相大人，与南钧皇帝陛下，都不是愚笨之人，自然知道宋国的重要性远远超过诸战平原那些只知道穷兵黩武的邦国。”
“天下大乱，保你宋国一方平安？难怪你能做出驱赶瘦子，只留下胖子的事儿。我只想说，你心黑起来，可不比宋王差。”墨昀被洪续畴这一番话惊醒，明白自己面对的其实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而是一个实际执掌宋国二十四年政策方向并以此为傲的人。
“大丈夫行走于世，不做出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就愧对三诚殿给予的生命，日后蹈海而亡，如何堂堂正正走进九狱，敢与诸天叫板，敢向诸魔呐喊，敢令诸兽俯首？若不能一意守护自己的基业，何谈天下之事，任在男儿？”洪续畴傲然道。
墨昀浑身一个冷颤：“让您失望了，我与不归杀神没有任何关系。”
洪续畴直抒胸臆似乎是想激起自身的某种斗志，听到墨昀的话，也没有什么丧气的意思：
“我今年五十二岁。十六岁做学工，二十岁执掌一店，二十四岁商行天下，二十五岁开立自己的名铺，二十八岁突然明白天下所为不在财货通流，而在帝王颜色。孤身一人，寻访明君，直至遇到发出求贤令的宋王，与他相谈一夜，相逢恨晚。身居策相，直至今晨。这五十二年人生，我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周旋诸国，平内利益纷争抗外数次兵戈，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这天下有一块平安之地，能够囊括天下英豪？”
洪续畴意气砰张，望着栅栏外尴尬笑着的墨昀：
“我也曾追随过墨将军。”
墨昀一副为难的神色：“我想我已经说过了，洪大人，我和你认识的那位墨将军没有任何关系。我知道他，他未必知道我。我就是个游侠，也只想做个游侠，不想参与到任何一个国家层面的事务。对我来说，自由比什么都重要。让自己快快乐乐的活着，就是我的宗旨。倘若还能挣点钱，有个一亩三分地，那就更好了。”
洪续畴面色一变，笑意盎然道：“我这里正好还有一桩委托，值非常多的钱，墨小友可有兴趣？”
墨昀眨了眨眼睛，有心拒绝，想了想鬼使神差地问道：“嬴通？”
洪续畴笑的像只老狐狸：“我猜的肯定没错，你能一眼看出嬴通的不同，那就不是一般的身份。”
墨昀头摇地跟拨浪鼓一样：“不是。嬴通有竖线眼，前殿下也有。”
洪续畴皱了皱眉，他对这个不怎么明白：“对了，前殿下是怎么死的？”
墨昀简单讲述了一番前殿下之死，基本关键点都没有什么隐瞒，连自己师门的那点事也一一道明，反正洪续畴知道自己师门是何方神圣，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洪续畴听完前殿下之死，挑了挑眉尖：“前殿下只要活着，其实宋王熬着一口气都要活着。但是前殿下一死，宋王就没有这口气了。”
“是谁让前殿下死呢？”墨昀看着洪续畴，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洪续畴指了指自己：“我没有道理让他死。我巴不得宋王长生不老，一直与我君臣相持，共同维护宋国安宁呢。不管是赵辙还是前殿下都不是以商为道的人。只有宋王。前殿下死，宋王就死，我现在的处境你也看见了。”
“我听老不修说过，大伪之人似大忠之士。也许你行的是苦肉计呢。”墨昀说道。
“我不能。墨昀，你只管知道一件事，我有志向，我行的事情都遵循这个志向所引导的路，偏了这条路的岔道，我不会走，也不肯走的。”洪续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一根弦，它时刻提醒我，不能崩。我确信，我不会崩。”
“前殿下就没有？哦，对，他好像是没有。我其实蛮失望的。赵辙，我不明白。”墨昀回想昨夜前殿下的那些举动，一点都不可惜他的死。
“前殿下……我其实不了解。他早年的叱咤风云，与我相距有些远。但我知道，一个被软禁在屋子里四十多年的人，即便有气儿，也磨平了。人可以敌得过自己，敌不过时间。他就是真的离开了宋王吃屎馆，也成不了什么事。他跟不上这个时代，更不知道这个时代发生了什么。”洪续畴点了点头，眼睛看向墨昀，“我不会被这个时代忘记，因为我已经开创了这个时代。赵辙……呵，不提也罢。他没有帝王之心……”洪续畴忽然停了下来，一向笑意满满的脸上泪水肆意横流。
墨昀看着吓了一跳，不明白洪续畴到底发生了什么。
洪续畴无声痛哭着，嘴里断断续续地冒出重复的话语：
“大王！大王！大王！”
……
“洪续畴啊……孤希望他能死在孤的前面。”宋王看着上方，眼中没有焦点。
“洪大人国柱之才，大王三思啊！监国殿下绝无帝王之心，他只会引领宋国走向末日。”许立命跪倒在地，叩头之声，声声不绝。
“立命啊，你是玄师，不懂孤作为凡人是多么希望有哥哥那种血玄师的生命之术啊。孤四十五年王位，不知道辙儿是个什么货色吗？宋国亡的话，就让它亡吧。孤为这个国家已经殚精竭虑四十五年，延长了它四十五年的寿命，培养了无数宋国的商人，这些商人以后会明白，没有了宋国，他们依旧是宋人。孤，对不起洪卿。孤，不想让洪卿看着孤与他共同开创的承平之世，毁于一旦。”宋王吐出一口浊气，老泪纵横：“孤，实在是后继无人。”
许立命抬起头，模糊的泪眼听见清晰的声音，那是很多年前宋王在前殿下面前歌唱的那场戏里的词：
“谁人不死，鲜花已凋零，唯剩哀伤。”
“谁人久忆，万物又复苏，尘泥郁郁。”
“谁人长守，江山永不变，人间万世。”
……
墨昀觉得歌很好听，因为很多人在唱。
牢房里的人都会唱，他们跟着洪续畴，渐渐声音汇在一起：
“只我家乡，挥挥铛铛；
只我妻儿，喜怒自在；
只我国家，惟源久长。”
洪续畴停了下来，脊背慢慢沿着栅栏滑到地上，地上有一块糖果。
墨昀叫道：“洪大人，你怎么样……洪大人……”
洪续畴举起手来，手上是一张糖衣，嘴里嚼着糖果，他在说话。
他说：“墨昀，这糖很甜。”
他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越来越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