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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复杂(二合一)

    “太复杂了。”前殿下觑着血红色的眼睛,捧着墨昀的头皮叫道。

    “老不死,你想吃了我,就直接下嘴,干嘛折磨我!”墨昀始终没有等到那道一闪而逝的光重新亮起,反而被前殿下及“离”绑在了床头。

    前殿下毫无仪态,一屁股坐在他的面前,伸出长而涩的舌头,在墨昀头皮上舔舐着。

    等头皮上的血液都被前殿下舔干净,他的目光又转移到墨昀的额头,那里有一块血淋淋的头盖骨,像是绝美的鲜味在勾引着前殿下四十多年都没有填饱的胃口。

    墨昀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想出的办法只有拖延时间。

    他虽然不知道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是他本能觉得如果到了早晨,徐不严肯定会上楼来的。

    所以他提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特别糟践的主意,他说:

    “熟肉才好吃,生肉哪有熟肉有嚼劲。我听说北方有一种做人间美味的办法,就是将脑壳打开,用滚烫的热油浇在脑浆上,用勺子挖着吃特别香。”

    墨昀说这个的时候,眼神瞅到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离”。

    “离”黑洞洞的眼孔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似乎感应到墨昀的目光,她微微偏了偏头,发出一声“嗯?”

    墨昀总觉得自己得了某种错觉症,他有一种其实这个“离”有眼睛的感觉。

    “……嗯?呃?嘿……小家伙觉悟很高,还能想出这么让我高兴的吃食方法。”前殿下不知是想玩弄墨昀还是真的打算用这种油炸的办法,居然坐着就开始回忆自己知道的菜单。

    墨昀见前殿下想的认真,他也没想真的让前殿下吃了自己。

    他试着搭讪“离”:“喂……离是嘛?”

    “离”没有搭理他。

    “我兜里有一根花钗,傍晚时候刚买的,你要不要插着试试?”墨昀转了转眼珠子又说道。

    “离”动了动,墨昀一喜,却见一根管子甩在自己的身上,那边传来“离”干涩地声音:

    “老实坐着。”

    墨昀根本没有老实的想法,他现在身陷危机,指不定就被前殿下挖着脑壳子吃了。

    “你真的是个‘类’?”

    “我看过一本书,书里说‘类’是玄师钻研出来的一种类生命体,不容易成功,却很忠实。你居然有自我意识,这个我在书里没看过。”墨昀绞尽脑汁回想在小千书上看到的关于‘类’的介绍。

    “喂,前殿下,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这个‘离’的身份?一个‘类’居然有自我意识。”墨昀见‘离’油盐不进,只好换个对象。

    “‘类’能具有自我意识,典籍并无记载,多少年来也都是有志于创造的玄师所追求的。那位强大无匹,即便我完全恢复也只有碾压的份,我觉得那位是可以走到这一步的。‘离’你放心,我并不会被这小子挑拨离间的。”前殿下扭头对离说道,但墨昀看见他血红色的目光幽幽闪动。

    “老不死,你在这儿想也没有用,不如咱们聊聊天。你说说,你咋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年?非得今天才准备出去。好巧不巧,还得在我来的时候。”墨昀想了想以前在师门每次准备干什么的时候,都要让老不修先好好回忆一番。凡是老家伙因为经历太多,有一肚子的话要讲,常常一回忆就是一宿,这样一不小心,大家伙就能少干很多事情,可以说百试百灵。

    “嘿,咱俩有缘呗。”前殿下张开嘴巴,露出他尖锐的牙齿,那些牙齿如同锯齿,一点都不像是人的牙齿。

    说完这句话,前殿下站起身子,在屋子里转了转,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什么,隐约是‘复杂’之类的话语。

    他突然脚步一停,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朝着另外三个人形物体走去,顺便将地上的一条腿和一只胳膊扛在肩头。

    这里,一下子只剩下墨昀和‘离’。

    墨昀歇了口气,他心里还是恐惧的。要不是这么多年在师门被老不修的摔打成材,他现在早就尿裤子了。

    “你是玄师?”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他向四周看了看,然后目光打在‘离’的脸上。

    “你看那个类干啥,老夫白布容,是白有序的家祖。我跟许立命他们就在这馆子的外面,现在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保管你没事儿。不过你得先帮老夫一个忙,你问问这个类,她还有没有以前的记忆。”墨昀真想骂一句顾荣元这个不靠谱的,介绍的都是什么人啊,许立命三个居然看着自己就要送命了,也没说过来救自己。

    “离,你有记忆吗?”墨昀的声音很小,但他觉得‘离’能听见。

    “小家伙,离既然有自我意识,自然有一些过往的记忆。你想套她话,声音麻烦小一点。我虽然老了,耳朵还不错。”那边传来前殿下的声音。

    墨昀暗骂了一句。

    便在这时候,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干涩却令他有些激动:

    “好像还有一点点。”

    他赶紧往前殿下方向看了看,却没有看到老家伙听到的动静。

    “我以前也是一位玄师,与你心里响起的那位白布容一样,会一点点心灵之声。”‘离’解释道。

    墨昀心里乐开了花。

    ……

    东洲近百年战乱不休,有着数不清的缘由。

    最多的缘由直指两大帝国,似乎天下纷乱恰是这两只巨手在背后推动历史的车轮,沿着它们所认定的方向行走,碾压的每一片土地,尸骸可填海、鲜血能凝土。

    宴席散去,高郑晋与白有序等人告别,言说自己还有一些事情。

    沿着临淮河畔弯曲,高郑晋进了一艘乌篷船,一股充溢在船中的脂粉味扑鼻而来,他连打了几个喷嚏,赶紧转头出了船,大口吸了几口气,才重新进了船舱。

    船夫用撑篙在水里使劲儿一推,船朝着临淮河河中心慢慢荡过去。

    船里坐着两个人,一位是瑾帝国的刘公公,一位是宋国国主赵旭。

    “高使者请坐,先喝杯酒,热热身子。”赵旭面有病态,见着高郑晋,忍着身体的疼痛跪在蒲团上,给他倒了一杯酒递过去。

    高郑晋打了个嗝,毫不犹豫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渴死我了。”

    “咱家虽一直走动在瑾帝国内廷,也曾与不少南方使者有些接触,高使者与他们很不一样啊。”刘公公穿着干净的衣衫,举着一杯酒越过船上的桌子,向高郑晋靠了靠。

    高郑晋鼻子一捏:“走开些,刘公公,你这香味儿刺鼻子。”

    刘公公脸色不变,笑着往后面稍稍退了一点。

    “能开窗吗?”高郑晋虽然问着,手已经推开船舱上的窗户,一阵临淮河的冷风吹进舱内,在里面打了个旋儿,将那些香粉气息带走了。

    “哎……高使者,芽露月在宋国还很冷,我这身子越发的怕冷了,麻烦关上吧。”赵旭身体哆哆嗦嗦苦着脸提议道。

    “那可不成,你们俩虽然都是没根的人,外面那个船夫可不是,万一你们在这里谋财害命,我指哪诉苦去?九狱吗?咦,刚才这河面灯光璀璨的,现在怎么全黑了。”高郑晋扒着窗户往外看去,只见整个河面只剩他屁股底下这条船泛着莹莹光辉,再无一点光亮。

    “不敢,不敢。宋国还得倚仗瑾帝国与钧帝国的支持,承平四十年,怎敢毁掉自己的立足之基。”赵旭在船舱里摸索了片刻,找出一件裘衣披在身上,喝了几杯酒觉着小腹有些温热才罢了手。

    “今夜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不然刘公公干嘛三更半夜请我喝酒,你堂堂宋王亲自作陪。我即便是钧帝国使者,也不敢劳驾你们两位一块儿在这儿啊。”高郑晋看着赵旭方才的动作,将窗户留了个缝隙,透着点风,没有置若罔闻。

    “宋王身子不舒适,那就由我代他讲一讲,今晚正在发生的事情。”刘公公看了一眼赵旭,心里叹了口气,拍了拍赵旭的肩膀,抬头目视高郑晋,神色肃然道,“宋王早则本月,迟则两月之后,必将蹈海而亡。宋国对你我所代表的两大帝国至关重要,不可轻视。当前立商为道必须继续执行,否则瑾帝国与钧帝国都将失去极大的经济收益。宋国在两大帝国都投资了数百种工种,关系到数十万训民的生活,一旦崩溃,必然导致两大帝国精力有所牵扯。”

    高郑晋起先还有些无所谓,等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想到目前不管是南钧还是北瑾都面临着各自的战事。

    “方芜原之战,不归城主已经击败方芜原联席会紧急聚拢的十万大军,某个与陛下关系极好的王公,几乎是抛弃妻子想要避难洛都,牧宗第十五教区沈牧司也积极要求宰相大人能够派遣军队,共同对抗野心勃勃的不归城主。我不妨直说,瑾帝国军事调动肯定是从诸战平原处调集,缺乏弹压诸战平原的力量之后,有些一直蠢蠢欲动的邦国未必会理睬钧帝国的警告。宋国如若国灭,你我两大帝国从此有何面目在诸战平原保持平衡?”刘公公说的极其直率,简直让高郑晋这个直肠子的人都有些佩服。

    高郑晋挠了挠头:“刘公公是得了你们宰相大人的密令咯?可我来宋国的时候,并没有得到陛下的召见,哪敢像你一样侃侃而谈。”

    “刘公公说这么多,也是为了小王在宋国的基业能够稳定传承,不至于因为小王的身死,导致诸多未来变数。高使者,小王斗胆!”赵旭说着叩伏在地,“请今日宋国之所见所闻,能够不为陛下所知,今夜所发生的一切请高使者守口如瓶,这关系到我宋国未来百年大计,更与诸战平原各邦国不至于骚扰到两大帝国边疆安宁密切相关。”

    高郑晋面色一怔,没有立即上前将赵旭搀扶起来。

    “你要死了,宋国王室有直系继承权的,一个是你那个孙子,一位是前殿下。”高郑晋吸了一口气,连喝了几杯酒,“我来之前,得到督抚院的密令,要我借助金妃会,好好宣扬钧帝国决不放弃宋国的国策,以安定宋国民心。山雨欲来风满楼,自去年年末诸战平原各邦国之间秘密串联,形成一股扭绳,试图趁着两大帝国无暇他顾,对宋国进行打击。陛下与督抚院都是知道的。”

    赵旭将身子紧紧趴伏在地,等着高郑晋接下来的话。

    刘公公插了一句嘴:“高使者,星土的战事也不怎么顺利吧。据说,庆州山里的乱党这几个月又活跃起来,你们的皇帝陛下又得进行阀门革新,这事儿也不简单。”

    高郑晋抓了抓脑袋:“这些事儿我不清楚。也不归我管。如果你宋王确保在一段时间内,能够平息或者拖住邦国联军进攻,我可以派人带着书信前往泊临城,请宋大将军调拨一小部分钧帝国兵勇前来守备。”

    赵旭抬头急忙说道:“请高使者放心,只要我孙儿能够继位,他必定继续执行我四十年来的政策,坚决为两大帝国提供物资供应,绝不拖延。”

    顿了顿,赵旭迟疑道:“只是……”

    “你们都把我带到这个河面上了,我还能阻止得了你们吗?你们不过是看我年轻,好欺负罢了。”高郑晋将窗户打开,看向某个方向,那里乌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前殿下毕竟老朽,他继承王位,不过苟延残喘几年,说不定连几天都坚持不下去。找个年轻人继位,政策的延续性也能有所保障嘛。高使者,你觉得呢?”刘公公知道高郑晋已经同意了,却还是要从言语上让他给出一个确信儿。

    “对啊,年轻人总有大把的机会。”高郑晋看着河面隐隐泛出的波光里,自己的影子,轻声自语道:“年轻,也不容欺压的呀。”

    “宋王,问你一件事儿,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也没有让前殿下蹈海而亡。他一直被你囚禁,又年事已高,不管什么时候死去,都没有任何问题才是。”高郑晋很奇怪这件事情,景钧不少对宋国有所关注的人,都很好奇。

    赵旭面有尴尬,看了看刘公公,又瞅了瞅高郑晋:“这……不是小王不说,而是这牵扯到四十五年前,兄长退位时我给予的承诺。”

    刘公公与赵旭年岁相仿,又曾经是极好的朋友,瞬间就想通了,摇了摇头:

    “难为你了。”

    “承诺?是什么?”高郑晋不太明白。

    “宋王曾经当着先帝爷以及南宸末帝的面儿,承诺绝不会对前殿下斩草除根。这牵扯到一位大人物,还有当时乃至现今诸战平原的局势。一以概之,宋国敢破承诺杀前殿下,那就有可能放弃承平政策重新武备扩张疆土。”刘公公叹息道,“当年千钧一发,为了宋国训民能够不至于亡国,宋王付出了很多啊。”

    高郑晋仔细梳理了一番,总算明白过来。

    前殿下在位共计三年,奋宋国五世之余烈,宋国兵锋曾一度囊括小半个诸战平原,甚至直指当时正在经历百年战争的宸帝国。

    大半个诸战平原都在宋国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可惜前殿下身为血玄师,有诸多残暴举动,信任的朝臣又有无能腐朽之辈,最终兵败尚原,被数十个邦国联军反攻直达临安城下,若不是狄金老将军奋勇守卫,怕是宋国还没等到赵旭从两大帝国搬来救兵,就亡国灭种了。

    曾经面对如此强大的宋国,前殿下又没有死去,哪个邦国敢放心宋国不会哪天重新崛起。

    于是在两大帝国的承诺中,诸邦国与宋国缔结合约,其中明文规定,绝不容许以商立国的政策因为任何缘由有所更变,否则瑾帝国与宸帝国拒绝援救,诸邦国也可以再次联手将宋国彻底瓜分。

    在这些合约中,便有不能杀死前殿下的条款。

    “如果不是一位大人物威胁这些邦国,前殿下也不可能活下来。”刘公公不无遗憾,“前殿下若是死在宋王手里,那位大人物可不好相与。”

    “什么样的大人物能够影响到两大帝国以及诸邦?不会是牧宗的牧守吧?”高郑晋讶异道。

    刘公公与宋王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不可说,不能说。”

    “现在杀死前殿下,难道宋王便不担心其它诸邦联军,使宋国兵连祸结了?”高郑晋笑得很玩味。

    “小王将死,便是最大的变数。如若小王不以自己即将死去为契机,那前殿下将永远杀不死。不管怎样,他也是一位血玄师。虽然……可我不愿意赵辙甫一登位就要面对内忧外患。如若小王能够再活五年,就没有今晚的事情了。那时候可以顺利交接王位,也能给诸邦国及两大帝国一个满意的答复。”赵旭神色颓然,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真复杂。”高郑晋摇了摇头,重复道:“真复杂。你们常年都想这些,难怪缩头缩脑,临到死前才敢有所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