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绝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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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话 夜惊魂·虚惊又实

又是这般的决绝干练,如此不留余地的一通利语,话是狠话,又偏偏出于一颗喜欢着的我心……他是有多矛盾、多纠结呢!惹引得我当即便有些恼、有些哀,脾气便也跟着铮地一下浮了上来!

我才张口欲言,突见一道人影自玉华池花荫柳林一带往这边行的匆促。

夜色素来都是最好的掩护,因这深浓夜色而一时看不到来人的面貌。

玉华池一带平日里基本没什么宫人前来,安侍卫虽谨慎,想也不会时时刻刻都布好眼线,毕竟安排那些也需要繁琐工夫,故这冷不丁闯进来的来人究竟是谁,我与他心里都没有底儿。

这又惊又怯间,安侍卫疾步迎我过来,一把将我拦至身后。电光火石,他自封腰间取了折扇一柄,冲那来人便抛过去!

虽知他的职位与“御前侍卫”许是脱不开干系,但他如此敏捷渊深的好身手,我还是头遭目睹。

来不及反应,顿觉一股冷风刺破周匝空气一路过去,“簌簌”闷响间,那折扇化作一道锃亮光晕,有如惊蛇游龙洞穿幽冥,竟不像是折扇,而如刀剑一般!

这一击虽狠,但安侍卫并不想取来人性命,只想以此逼那人出手,只探探他的底子如何。

于是那人于慌乱里下意识一躲,扇叶贴着发髻刺划过去,将高堆发髻打散,一头青丝如瀑般垂披下来。

又几近同时,我只觉周围顿起冷风一簇,慌神时安侍卫已飞身上前扼住了那人的喉咙。顺势接连、干练漂亮,那身帅气!快到我看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只是……

“等一下!”月华一晃,映那人一张受惊不小的面靥逐渐呈现开来,我触雷般急口惊声止住安侍卫,“云姐姐?”心绪离合,几多不可置信!

那张脸我自是识得,那是……沈兮云?!

随我一声“云姐姐”兀自唤出,安侍卫擒在兮云脖颈上的素指跟着一松。又须臾,猛地放开她。

兮云吃惊不小,弯腰抚着胸口一连串急咳。我已在这时疾步走到她身边去,抬手将她扶住。

夜色撩人,兮云有些素白的面靥间噙了一抹未定的惊魂,侧目顾我时,似乎还是极慌乱的:“扶摇,你怎么在这里?”这慌乱又似乎不是因为撞到了我与安侍卫;相反,反有些像被我撞见了她什么秘密,“这么晚了。”她徐徐,这才有些后知后觉的看了眼一边漠了脸色凝目看她的安侍卫。

我定定神,念起自己此情此景间的这股子不合时宜,抿唇慌乱的笑笑:“我出来走走,正巧偶遇侍卫大哥。”有意搪塞,忙转了话锋岔开话题反问,“云姐姐,你身子才好些,怎便出来吹冷风了?”

安侍卫亦冷着面孔漠着神色紧紧接言:“小主,你端得如此行色匆匆!”

我与他二人之间这发问是不约而同的,可这双重发问多少令兮云起了些逼仄感。但见她张了张口,还未及出声。

这时自她身后草木交掩的小径石子路间,又疾步跟着走来一人。

因为方才太过专注于兮云的突忽“闯入”,我与素性敏锐的安侍卫都没有发觉她身后不远还跟有他人。待是时发现,那人已离我们极迫近了。

下意识回首去顾,只见安侍卫一张漠下的面色忽地亮了一亮。

在触目眼下又一来人的同时,我亦起一弥深惊蛰:“辽王殿下?”不禁脱口喊出。

虽我与辽王只在御花园里有过一面之交,但他面貌与气息都太过显著,那时又是领走在安侍卫前面、且着了金黄底子的疏袍,我还险些将他错认成圣上,故而映像深刻。

随他整个人的渐次走近,月华与清夜交叠,显影出那斜飞的眉目、那刀裁的英毅鬓角以及那张英机勃发、又隐带温润与睿智的面孔,不是镇国辅政辽王还能是谁!

“簌簌”两下,辽王忽地止住疾行的足靴,猛一撞见我与安侍卫,也铮地一个愣怔……

幽幽深夜,稀疏露水将花径草丛薄薄打湿。分明还是六月中旬,正温暖的时节,眼下却起一股莫名冷意。

正这时,一派尴尬无声间忽见兮云一笑启口:“瞧着,竟在这玉华池聚了个齐全!”颇负打趣的一句话,言语间她很自然的走到辽王身边,欠身将他迎一迎,又向我与安侍卫这边看过来,“辽王爷是我表兄,得知我身染顽疾,放心不下,便想来看看。”言语有度,不见丝毫故作、尴尬之态,又浅言柔软,“但这宫中男女之防极其严苛,他不好明里前来,便托亲信传话,要我往御道旁去等候着。”

“是啊。”兮云尾声才落,便见辽王一笑随和,“本王的母妃是云儿娘亲的胞姐,临走前还嘱咐本王要善待云儿。”已不见反才那惊诧与窘迫,很自然的顾了兮云一眼,神情语态拿捏有度,“听闻表妹生病,本王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无奈宫中规矩多,只得暗地里瞧她一瞧。”他见安侍卫默声默息似诸多疑惑,便又补充道,“皇兄近来连日理政,今夜宿在了御书房,那御道便不会有人前去。”旋即缓言,“如此,邀云儿在御道见上一面,就是这样。”

宫里头每一个人都是最天然的阴谋家与戏剧家,好比眼前的辽王与兮云。分明尴尬的处境,却被他们一席话、一张面孔遮遮掩掩的成了这般水到渠成、不惊不乱的光明正大样子。

若说他二人选在御道会面,我是信的;毕竟诚如辽王所说,陛下圣驾不经那里,便不会有谁人往那里闲逛,那里最为安全。但若说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要见自己病中的表妹一面,还得这般偷偷摸摸、夜半暗中择地儿会晤,那不止是我,谁人都不会相信!

思量间,我转了眸光看向兮云,总觉她含笑平静的面靥中有一丝遮掩样的慌乱。

收目回来,见辽王亦投了目光顾向安侍卫,又转而看我,神情亦是疑惑的。

蓦然惊觉,我与安侍卫此时的相会一处,与兮云同辽王一样的不合时宜!

安侍卫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突然不再关注辽王与沈兮云。他见辽王张口欲言,忙赶在辽王开口之前一语出口:“既然王爷没有事情,在下便送王爷出宫吧!毕竟这个点钟了。”语速急促了些,又假意看看天色。此举不仅没将慌乱遮掩住,反倒显得太过欲盖弥彰!

“好。”辽王应声。

罢了,各自都有着一通不合时宜,那谁也别去揪着谁不放,便是最好的选择。

安侍卫引着辽王自小径离开。我抬首,望安侍卫那道背影、又联想起他一转身时眉梢眼角忽而浮上的那层神情,忽而觉得他也很是慌乱……这慌乱,同玉华池与我夜会一事应该无关。似乎是怕辽王一开口后,说出些什么关于他的秘密。

今儿个这些人都委实奇怪的很!直觉使我明白,这里面纠纠葛葛的一定不简单。

算了,谁的心思便是干净的净琉璃?每个人都有选择保留的权利,太过好奇不仅没有意义,还容易引火烧身、害了自己。

这个道理我懂,兮云亦懂……

一阵夜风拂来,将池水间依稀凉意灌入袖口。

“扶摇。”兮云忽地唤我。我侧目,她一笑绽于唇边,蔓的瑰丽,“我们也回去吧!不早了,免得被嬷嬷察觉。”

我回神,适念起这茬来:“好。”便亦引唇一笑。

才迈步欲走,身边兮云突然一僵,竟原地里定住一般,本就因病而血色稀薄的面孔愈发的惨白起来!

这一举动,委实吓坏了我:“怎么了云姐姐?”我蹙眉急问。

兮云目光有些离合,旋即凝了一道光晕,抬首急急低低的:“不好。”顿了声息,又一沉声,“皇后赏赐的那根牡丹缠枝步摇,丢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