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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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人生悲喜间

    惨案转眼七日,方卓等待的大哥却迟迟未归,碍于历代风俗规矩,方家出殡下葬。

    今日的天有些阴沉,可沉不过离山人的心,数百采药人归来面对这飞来的横祸无不叩问苍天,对于采药人方家人无疑是另一个亲人,伙计老爷叫了几十年可一下子没得叫了,心中烦忧何以消。

    街市尚未褪尽红痕诉说着那一场屠杀的惨烈,满地飘落的黄菱诉不尽未亡人愁思,哀乐声声荡哀嚎铺满街,就在这般场景下方卓举托灵位身后跟着五口楠木金棺向墓园走去。

    方家墓园建于鸡爪山下一处高耸土坡,青砖绿瓦圈地极广,更修建有祠堂专人看守,对于财力雄厚的方家这眼前的一切不过九牛一毛。可今日等候着方卓之人却并非那护院之人,更不是为老太爷等送行之人,数百人清一色面蒙黑巾手持狭刀。

    面对这等仗势方卓不由心中一拧,倒是对面那为首汉子先开了口。

    “听闻老太爷今日出殡,我等兄弟特来恭送,方少爷不需为难,只需将方家医学圣方借来一观,我等自会在太爷坟前叩头上香。”

    此言一出顿时人心惶惶,数百采药人不管老幼皆挽臂上阵。掘人祖坟那是世仇,今日阻人下葬亦不差分毫。自古棺官相遇官让道,这是不需人言的规矩,可今日棺遇上了盗等同于秀才遇上兵,不是说理的地。

    “拿下。”锦衣官服一声低喝既有半百兵士列阵抽刀。乍一看雄壮异常,可等蒙面众人抽刀错位站开,比例却又瞬间悬殊起来。

    “我等数百兄弟今日不过借圣方一观,方少爷难道真要闹个你死我活扰了老太爷清净。再者我等兄弟若有逃脱,他日定来扒了太爷墓穴,悬街暴晒以祭今日死去兄弟亡灵。”为首蒙面汉有恃无恐道。

    “小公子你说这怎么办?只需你一声令下,本官即可遣人回镇调派数百护卫军前来,此等盗匪无一人可逃脱。”锦衣官服男子抽身来到方卓身旁细语道。

    “大人此言当真。”方卓皮笑肉不笑的敷衍一句。

    “公子放心,待本官属下兵士抵挡片刻,差人回镇领兵。”

    “大人稍等,小子愿意拿出家传医方。”

    “哦,如此化解死伤倒未曾不是一件善事。”锦衣官服男子言毕即喝人取来文房四宝。

    “一切演的跟真的似得,若真等人回镇求援,恐怕在场兵士皆会持刀反向,这等拙劣的算计书上故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尚不如茶馆说书先生来的高明。”方卓腹诽道。

    “那位蒙面大叔,小子年纪尚幼所学家传医术尚薄,写不来几个名贵方子,不如小子遣人回去将家中基本医药孤本取来,可行。”

    听闻此言那为首蒙面汉子顿时语塞,眼珠子咕溜溜的转了一圈又是一圈,回首与身后之人细细捣鼓一番,身后汉子才大声言语道:“方少年孤本为何书。”

    “医阁经,散身通气论,花子药简……”方卓一口气道出数十本医经,说是孤本方卓书房墙角可皆是此类,每逢犯错父亲责罚的方式只有一种抄医经,他所述那几本医书他抄写不下百遍,随手提笔也能默出个十之八九。

    “可行,不过方少爷我等行,我等行走江湖之人受着刀伤乃是常事,需将方家止血活於散圣方一并取来。”

    “无碍,此方小子知晓,各位大叔取走此方想必也害不到人,待我跪禀爷爷即可奉上。”

    方卓遣了一熟识采药人回去取医书,转身来到棺木前三跪九叩,“恕孩儿不孝,明知家传医方不可外传,今日违背祖训实属无奈,望爷爷九泉之下勿不可动怒,若他人取走医书行医害人定遭天打五雷轰,绝子绝孙生女为奴,老来生疮坐立不得,死后无裹躺尸长街……对对,祖坟被扒暴尸荒野,这句一定得有……”

    这一番立誓将之前扒坟取尸之言一并还了回去,数百采药人皆口叫好,数百兵士却是面面相觑瞠目结舌,方卓等骂够了骂爽了才命人取来文房四宝。

    许久,取医书的采药人归来,出去数十本医书还有一份香囊,当然这也是方卓的吩咐。暗地里方卓取出香囊中药丸搓碎,便捧着医书及药方向蒙面男子走去。途中那鉴书男子欲接过医书却被方卓拒绝,更进几步交到为首男子手中。

    待医书鉴别完整,为首蒙面男子抱拳道:“方少爷大义,我等便不耽误老太爷下葬吉时了,先声告退。”

    进了墓园,六具尸棺缓缓入土,方卓默默地双手颤抖的扒了新土竖了碑文,除去不知生死的夜林和青青为衣冠冢。方卓一一祭拜悲情欲生,遣去众人就这般无神呆跪着。

    天色渐渐昏暗,昏鸦带着悲情哀鸣而过,呜呜风声从四周聚来如同哀歌起伏,儿时的童谣被方卓轻轻哼起,伴随着哽咽语调渐渐模糊,压抑了七日的方卓终于爆发了,漆黑山岗上传出嘤嘤啼泣声,不知是泪水还是江风湿透了双颊悄然滑落,朦胧目光中闪印家人往日的温馨,渐渐方卓笑了,哽咽的笑了,哀容满面的笑了。可笑意间透出的悲是那般无奈,其心仿佛被刀深深刻画,雕琢出往日家人欢笑的模样,那画面真的美好,可独留这冰冷的墓碑。

    泪……干涸了,心……破碎了,思…..却如潮涌。

    “爷爷爹娘二哥青青姐夜林,你们一路走好,无需念着卓儿,卓儿会好好活下去,定将那凶手剐心刨肉提人头来拜祭,若天公阻扰必将天捅了,若地母来挡必将地踏穿,若人间帝王来劝比让其永世不得超生,卓儿会用极世间最恶毒的手段让他等生不如死……”

    星空下少年身影如迟暮老人透着哀思,红日渐起,少年身躯缓缓直起,满腔仇怨引燃恍如魔神在世间呻吟。

    回到家中方卓去趟官营,求见了锦衣男子并认证了心中所猜,昨日索医书之人果然身在其中,那药丸三日不退的余香既是最好的证据。锦衣官服男子目送方卓远去自言道:“小小年纪即老成谋算,可惜啊这是阳谋,你不得不交。”

    早前方卓一句大人此话当真,锦衣官服男子便心虚了半日。

    两日后大哥方黎风尘仆仆赶回家中,陪大哥祭拜家人后方卓取出了爷爷的遗物,那一直贴身的土布囊。

    一本纸叶泛黄的小册子其名顺天养经,一分山地图山既是镇外鸡爪山,一份对各类疑难杂症的手述笔记。

    笔记第一页却记载着方卓从来不知的一段往事,讲述了爷爷二十五岁那年的一场遭遇,从文字中看爷爷当年记载时也持有怀疑,有些文字形容的神鬼莫名,且家半数中医药孤本及所修开泰功皆是那场遭遇中获得,若日后有能人或家道祸及不可避可冒险行此一趟,尚有绝典木春水婵两册及大量财物。

    笔记最后一页却是一份不知写好多久的遗书,道述了对三个孙儿的心愿。

    顺天养经中记载着七道医方,其中方卓熟悉两道,一道乃是每日清晨必饮的五味汤,另一道却是每日入浴的泡澡汤,其余五道医方所用药材居然有十之八九未曾听闻过。

    将大致内容看完,方卓眼疾手快将山地图收入怀中正色道:“大哥你讲顺天养经及笔记收好,至于这地图就由卓儿保管了。”

    “不可,你这是要跟大哥分家产吗?你小子那点浆糊我还不清楚。”

    “大哥马上要迎娶新嫂嫂为方家开枝散叶更要重振顺天阁,这跑腿的事自然由小弟来办。”

    “把地图给我拿来,你才多大的娃就想进鸡爪山闯荡,这要去也是我去。”

    见方卓不理不睬,方黎架势一开便要出手。方卓也知道打肯定不是大哥的对手,他也不还手也不躲避,双手护胸狠狠抱住怀中地图。难不成还真打,方黎几番试探不成即喝来一帮下人,“把三少年给我帮了。”

    “你们敢,事后我将你们一个个扒光挂进茅房。”方卓也是一阵威胁。

    下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动手,这场面憋了约半柱香后方黎语气放软了。

    “你等下去吧,我和小卓说说话。”待下人回避方黎道:“小卓,爷爷爹娘刚过世,按规矩你我需孝守恩亲三年不远行,即使大哥的婚事也需等三年孝满才可结喜,你想想是否要撇下爷爷爹娘枯骨未寒。”

    说着方黎泪满盈落,方卓也瞬间崩塌轻语道:“大哥所说有理,守孝三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三年将近,方卓每日苦修武学随着年纪的增长身躯也愈发强壮,十四岁却宛如十八小伙,原本稚嫩的脸庞被刚毅取代,开泰功五层亦如夜林当年那般双臂举千斤落于江湖亦属中流。每每练武即会想起夜林,若其还活着开泰功已是几层,会不会已是江湖一流高手威名赫赫。期间大哥方黎还为方卓相了几门亲事,其意为何方卓自然知晓。虽说媒妁之言皆未见面,可十四岁的娃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出门总是偶有相遇互瞅一眼你脸红了他也红了。

    方卓还遇见一位熟人既是那茶馆说书先生,据说是那先生水性不错跳入茶馆水井中才逃过一劫,每每先生惊堂木拍下方卓总会眼红,戏文姚仙子定然未被二狗子祸害,花费千两纹银让先生改说是兄弟喜欢。

    这年八月间方家张灯结彩,在方黎精心经营下顺天阁也缓缓回复往日的繁荣,往来居民脸上皆透着喜气,一扫三年前血染长街之象。

    要说方黎这门亲事也颇为不易,其妻父亲见方家落败居然起了悔婚之意,却不想其妻连双儿情系方黎几番寻死觅活远遁出走,期间还寻来方家大有生米煮成熟饭之意。其父执拗不过见顺天阁渐渐恢复元气才松了口转而支持方黎。

    满窗红花透出久违的喜气,红亮的灯笼罩满众人的眼球,彼此忙碌的人群笑意融融,药酒的清香布满整条长街,震耳爆竹声下喜轿缓缓迎来,满街的欢腾瞬间将笑逐颜开的方卓淹没在人群中。经过一番繁琐的礼节后传出送新人入洞房喜庆之声。

    辛辣的酒水和回甘的眼泪混作一团再难分出彼此,方卓不禁哽咽。一种无比的欢腾喜悦由心而发,今宵莫提仇中恨,把酒言欢心意间,居然找不到一个不把自己灌醉的理由,就这般醉意朦胧,天亦醉了,地亦醉了,山高水流醉了,一眼望去皆是爷爷爹娘二哥怀抱小侄儿开怀的模样。

    两日后方黎携妻省亲,方卓留下书信拜祭家人后走出离山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