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香甜可口的年饭
2000年的大年三十这天，帮我家修建圈房的两个石匠回家过年去了，我们都很开心，天真地认为可以不用去山坡底下挖泥沙了。
早晨起来，我们三兄弟就跑去外婆家找表哥们打扑克，一玩就是一个上午，中午我们感觉肚子饿了，就相约着转换家找吃的。刚钻进旧屋，正在洗碗妈妈就用仇视的目光瞪着我们骂道：
“游你的大毛病嘞些（贵州方言土语），我还以为你家几个死娃死掉啦！还知道回来啊？老娘们成天到晚忙得要命，你们却死了都不忙……”
“一年到头我们都帮你们做了那么多事，难道过年都不让我们玩一下吗？”我嘀咕着反问到。
“咦嘻嘻，你个尿包死娃……你讲那样咹？你是帮我们做事，那我……我们是帮谁啊？修房子还不是修给你家几大爷者的。快点吃了饭赶紧去挖沙子，过了年人家石匠来了没有灰浆用老娘要你死（贵州方言土语）”妈妈勃然大怒地吼道。
威风凛凛的妈妈使我们不敢多说一句话，我们快速走到碗柜边各自拿起碗筷，打了几碗玉米饭，干巴巴地吃下肚中后，又如同往常一样带着各自的劳动工具去山坡底下生产泥沙。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爷爷从叔叔那边家挨家挨户地给堂弟们发压岁钱，当他老人家发到我家的时候，却见不着我们，他问妈妈：
“小奎奎们几个去哪里啦？我来给他们发压岁钱了”
“我叫他们去岩脚（我们生产泥沙的地方叫岩脚）挖沙子去了……”
“才不见过你家，大年三十的还要几个小娃娃去挖沙子……你看那家的娃娃向他们几个那样苦（辛劳）？快点去把他们叫回来”爷爷很不高兴地说。
“爷！没办法呀，人家石匠过了年就要来，不让他们准备点沙子，过了年他们开学了还不是要累死我和他老爹”
“实在忙不过来就包出去，为何要让他三小个受累呢？大过年的了，真的是……快把他们叫回来，听到没有？”爷爷很不耐烦地说。
“我们打房盖用的钱都可能不够，那有钱承包出去呀……？”妈妈说。
这时，我与两个弟弟正好背着一背篓泥沙来到圈坑里，听到爷爷的声音，我们知道是他来发压岁钱了。之前，每年到这天爷爷都会给我们堂兄弟姐妹们发两块钱的压岁钱。
为了拿到压岁钱，我们赶忙倒掉泥沙，把背篓扔到一边就往屋子里赶。果真爷爷手里拿着几张零钱站在我家煤火炉旁边，见我们进来，他每人分给我们两元钱，一边亲切地说：
“今天你们就什么事也不去干了，好好玩几天，我看你老爹老妈他们敢拿你们怎么样……他们要是敢打你们，我对他们不客气……”
“好了，有爷保护你们，今天就放你们去玩吧。过完年后这说……”妈妈说。
我们高兴地接过爷爷给的压岁钱，飞快地往学校边的小商店赶去。我们每人用两角钱买了一小包瓜子，用三角钱买了一包擦炮。剩下的一元五角钱留着明天去松林坡买东西（松林坡是我们家乡一个唱首歌的场所。每当逢年过节，这里都会聚集很多很多人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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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游玩等。）
在转回家的路上，我们几兄弟在一个大石头上坐下来，幸福地玩着擦炮，吃着瓜子，感觉开心极了。可那一小包瓜子实在太少了，我很舍不得吃，抓一粒含在嘴里，怎么也不舍得吞进肚中。而二弟却很馋嘴，他的那一小包瓜子一下没了踪影。又眼巴巴地望着我和三弟手中的瓜子流口水。望着望着，他实在忍不住了就跟我们讨要，我和三弟见他可怜，每人给了他五粒瓜子，但不准他马上吃掉，我们约好了打扑克赌博瓜子，于是我拿出了之前大人们给我的旧扑克摆在大石头上玩起了赌博游戏。
二弟打牌很狡猾，两个钟过后，他把我和三弟的瓜子几乎赢光了，这时天已经快黑，于是我们只好散伙。三兄弟又相约着往家赶，回到家，妈妈已经把年饭准备好了，正等着大家回来团圆。我们围在煤火炉旁边坐着，望着那些香喷喷的饭菜，眼睛都不眨一下，口水不止地流了出来，我饿得实在忍不住了就对妈妈说：
“妈！我好饿呀，我要吃饭了啊”
“还没供菩萨主人哩，等等你爸回来供菩萨后在吃。你爸开石头还没有回来，你快去山梁顶顶（把炸石头的山坡上我们叫那地方为山梁顶顶）叫你爸放工回家供菩萨”
“噢……”
我有气无力地应了妈妈一声，就钻出屋子向着屋后不远处的山坡上爬去。当我来到爸爸炸石头的地方，发现爸爸躺在那大堆石头跟前的空地里一动不动，他撬石头用的钢钎（大铁簪子）歪斜着夹在半山腰的两个大石头之间。看到把睡在钢钎底下的爸爸，我以为他死了。我胆怯地走过他身边，大声地对着他的耳朵叫喊道：
“爸！爸……妈妈喊我来叫您回家去供饭。爸……爸……你听到没有？”爸爸还没有醒过来。我继续叫道：
“爸……您咋了，你醒醒啊……”我用手抱着他的头摇了几下，他终于微微醒了，用异样的目光询问我说：
“我……我咋会在这里啊？这里是那里呀？”他有些神志不清地说。
“这是您开石头的地方啊。我妈让我叫您回家供饭哩”
“噢……我想起来了，我刚才被刚才反弹了一下，被钢钎把我从那上面刁了下来，我就晕过去了”爸爸从地上吃力地站起来，用右手指着半山腰大石头间插着的钢钎对我说。
“咋不小心点哩！您被砸伤了没有？”我心疼地问。
“还好吧吗，就是头被打了个大包包，来你给我看一下出血了没有？”爸爸半蹲下来，两手把后脑勺的头发拔开让我看。
“有好大好大一个紫青色的包包哦。还好，没有出血痛”
“哦，你上去把钢钎扛下来，我们回家吧”
“嗯……”
我按他的吩咐去取来了插在半山腰的钢钎，然后父子俩相跟着回了家。进了屋，妈妈很不耐烦地对爸爸问：
“你咋会天都黑尽了都不晓得回家啊？”
“我爸被钢钎打晕过去了，是我叫醒他的”
爸爸没有吭声，他阴沉着脸走过煤火炉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懒洋洋地从衣袋子里掏出旱烟，装了一烟斗吧咋吧咋地吸着。
“啊！咋会不小心点呢？年三十晚的啦你……哎！人家说正月记头腊月记尾，你一大把年纪了都不晓得注意（安全）啊？真的是。没有打伤到哪里吧？”
“没有，就是头被钢钎弹了个大包包，过几天就好了”爸爸说。
“那快去供了菩萨主人就吃饭吧，三个小娃早吵着要吃饭啦”
“哦，”爸爸嘴里含着烟斗，一边吸着烟，一边起身去供了饭。
“哎！一年到头都在苦（劳累）……要不是几个小娃帮脚手（帮忙），也跟着我们苦（劳累）的话，现在也许连圈坑都挖不好。可惜过了年，大的两个读完下学期就要进初中了，他们要驻扎读书，不能回家帮忙。而下学期最多只能勉强把三个圈建起来，圈上面的地基还不晓得咋挖。要不包（承包）出去吧？”爸爸供饭，妈妈在一旁撕纸钱，点香，燃蜡烛。一边唠叨着说。
“我们的钱不多怎么包（承包）出去啊？过了年我照样背石头给石匠们砌圈，三个小娃照样挖沙子供石匠啊，应该在他们进初中前可以打圈盖板的”
“我晓得，我说的是他们进初中后靠你一个人要什么时候才能把地基挖出来？要不把地基包给陶老二挖，他帮过好多家人，工价钱不高。前段时间他问过我，叫我家把地基包给他来挖算了，我说等过完年后再说。也许过了年他还会来找的”
（陶老二：是我们村的一位短工，他是苗族，身材矮小，却有一身的蛮力。因为祖祖辈辈贫困不堪，他家几乎连饭都吃不上，所以他只能靠在村里东家门上出，西家门上进地给人家背大背篓为身。他有一个老婆和一个儿子，为了一家老小能够填饱肚子，所以她给人家干活，都不会要太多的工钱，却一定要求一家三口人都要在雇主家吃喝拉撒）
“哦，那过了年这说吧……”
等他们供完饭，又放了鞭炮之后，我们终于可以吃到香喷喷的年饭啦！开饭前，妈妈说：
“今天过年了，我允许你们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尽量给我吃个够。等过完年，人家砌圈的来了，吃饭时你们就跟我注意点，不要不看风头”
（由于家里很穷困，我们很少吃到猪肉。在石匠给我家砌圈墙的日子里，或者是我家有亲人的时候，妈妈才会勉强做点蜡肉来吃。可是吃饭的时候，我们几兄弟总是像八辈子没有吃过猪肉一样的馋嘴，都急急忙忙往自己的碗里夹肉块。每当这样的时候，妈妈总是瞪着大眼睛看我们，我们却装着没有看到妈妈的眼神，照样往碟子里面夹肉块。等客人们走后，爸妈一定会大骂我们。后来每当有人在我家吃饭的时候，我们就不敢再多夹一块肉了。）
得到妈妈的允许，我和两个弟弟食欲狂涨，各自往自己的碗里夹肉块。我们狼吞虎咽，贪婪地夹着大碗和锅里的瘦肉片，还没有吞进肚子，又眼巴巴地盯着大碗里的肉块，生怕被大家吃完了似的——过年使我们感觉是多么的幸福啊！所以我们总是盼望着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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