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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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死悔过

    tue dec 08 21:03:29 cst 2015

    “小师妹,堂主带着小师弟去了悔过崖!”

    “为什么?他犯了什么错吗?”

    “不知道,堂主什么也没说!”

    ……

    白璧山崖之上,一前一后两个身影,面对深渊静静站立。某一刻,站立良久的神罗终于开口,道:

    “你现在是第几重淬体?”

    “一重。”陈浮生怯怯道。眼前这悔过崖乃是历代玄武堂犯下重过之人的悔过之地!此刻,神罗却将他带来这里,显然不会是单纯的聊天这么简单!

    “很好,你是想告诉我,方才你那堪比灵动境的身法,以及打得柳冲灵力涣散的拳头,都是出自一个一重淬体身,是这样么?”

    神罗讥言道!

    陈浮生心思百转,他自然不能说出自己使用了妖力的事实。当下便道:

    “堂主,我真的是……”

    “好,你,很好!我倒是小看了你!”神罗冷言道。

    陈浮生有些害怕了,然而望着那个年轻的背影,他却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竟是一时无言。

    “九年前,我家传灵诀被盗,双亲一路追逐贼人进入落云山脉,终于追回半本残卷,却也因此而遭了贼人算计,致使我娘亲身中剧毒而瘫痪在床。五年前,父亲为了能够治好娘亲,不惜冒险独闯那北之荒地的魂冢,去寻找一种名为的灵药,结果至今未归……”

    陈浮生面眼珠转动,有些怀疑的想:这些事情莲花师姐都曾与我说过,只是堂主为什么突然说这些?难道是神音师姐将前天深夜的事情告诉了堂主?

    想到这里,陈浮生又一阵忐忑。

    “父亲临走的时候,交代我:要照顾好你的娘亲跟妹妹。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因为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回不来,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回不来,那么就只能照顾家人的担子交给他的儿子。那句话是他的嘱托,也是他的遗言。可是,那句话,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陈浮生看不到神罗的神情,只能从那略微颤动的声音里,听出属于这位青年内心的愤怒,又或是悲伤。

    “我还太弱小,远不够强大。跟其他堂主的战力相比,简直不堪一击。父亲应该知道自己一旦出事,玄武堂就会面临衰败。我们兄妹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可是他还是去了。他将母亲的命,看得比我们兄妹的命运,比玄武堂的命运都要重要。所以,他还是去了……”

    “我曾以为那样的父亲,是伟大的,可是直到后来,我才看到他犯下了多大的错!他没能再回来,更无法治好母亲,最重要的是,玄武堂真的衰败了,以我无法阻止的速度……”

    “没人甘愿呆在一个灵动境的毛头小子手下,很多人离开了,包括所有的入室弟子,因为玄武堂没有人能够再传艺与他们。甚至能够学习的灵诀也只是一本残卷,根本无法修习!大部分记名弟子也因为看不到希望而离开。目下仅剩的几人,他们学习灵诀的唯一希望,便是能够在晋升会中崭露头角,从而获得进入那聚灵塔的资格,接受府主亲传灵诀。可是,这又谈何容易?六年两届,玄武堂再没有出现过有资格进入聚灵塔的人……”

    “父亲,是个愚蠢的人。仅此而已……”

    山风扬起枯草,吹的青年的衣衫猎猎作响。他话语中玄武堂的苍凉,牵动着陈浮生的内心。某一刻,陈浮生忽然觉得,面前的身影,竟是如自己一般孤单。

    “我想要玄武堂恢复五年前的辉煌,为了它,我甘愿豁出一切,包括我妹妹那自以为是的幸福!与客卿府的联姻,是绝佳的机会,是玄武堂能够快速繁荣的最好途径。可是我那个妹妹,居然跟父亲一样愚蠢,为了自己那点儿女私情,完全不将玄武堂的盛衰放在眼里!她根本没有想过,她能够从小锦衣玉食,依靠的不仅仅是一位父亲,而是整个玄武堂之众。就连他想要去跟那千叶一族喜结连理,也是需要她有着玄武堂作为背后势力支撑,那千叶一族才会看得上她。她还太小,根本不懂得这些,也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太任性,太缺乏管教……”

    忽然一声弱不可闻的叹息,神罗就像是已经历经沧桑,看透时事的老者,叹息着别人的悲哀,也叹息着自己的无奈。

    “其实我从昨天到刚才的这段时间,哪也没去……”

    陈浮生一惊!

    “我故意躲起来,为的就是不见柳氏兄弟,我知道我那妹妹一定也不会来见他们,所以柳氏兄弟必然恼怒。”

    望着眼前的那个背影,陈浮生忽然意识到了某种名为“阴谋”的东西!

    “我看到了一切,可是我没有出手。因为这一切本就是在我意料之中,可以说是我计划一部分。为的就是能够让我那愚蠢的妹妹意识到,她的行为会给玄武堂带来怎样打击!她应该学会长大,应该学会牺牲自己的幼稚来保全大家,否则,今天的一切,就将是未来玄武堂悲惨下场的引线。要让她意识到真正的血的教训,只有她意识到这些,并最终愿意嫁进柳家,那么,几位师弟的付出,才将是值得的。计划本该如此,可是啊……”

    神罗忽然转过身来,眼神锐利的如同一把尖刀,直刺进陈浮生的心脏!

    “我没有想到你会打破这一切。你以为,你救了宋青虎,对吗?”神罗的语气却是一如之前的平静,似乎再怎么令他愤怒的事情,也无法动摇他的那种语气。

    陈浮生神色愕然,他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比之窥视神音师姐山泉洗浴更严重的过错,一个可以置自己于死地的错误!只是,这个错误该全部归结到自己的身上么?

    陈浮生心有不服。

    神罗继续道:“以那柳冲的实力,即便使用破灵珠,也最多只会断去宋青虎的一只手臂,并不会伤及性命。我说过,这点付出,值得。几位师弟伤的再厉害也不会致命。这一点,那柳氏兄弟懂得分寸。而且我也在暗中警惕,一旦发生过激的状况,我会及时出面阻止。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不应该出现的,就算出现,也不应该是在那个时机。因为柳氏兄弟可以出手,却不可以受伤,更不能受到那样致命的伤!柳冲若是死了,你知道玄武堂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会是什么吗?”

    那柳冲的伤难道不是宋青虎师兄直接造成的么?怎么也算到我的头上?

    陈浮生目光闪烁,听得这显然不公的怪罪,慢慢低下了头,咬了咬牙,而后用一种同样平静的语气,第一次开口问道:“既然如此,堂主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救你,是因为柳辰对你动了杀心。受伤,别人只会说是你们这些弟子学艺不精,但是倘若死了,而我又不能去让客卿府为你讨回公道,别人便不会再说你们学艺不精,而要说我神罗无能,说玄武堂无能!所以,你不是不可以死,而是不能死在外人手里。只要客卿府坚持要取你性命,我会亲手杀你。”神罗说话间俯视着陈浮生,眼中是无比的冷漠。

    陈浮生难以置信的望着神罗,又看到山下两道赶来的身影,道:“堂主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不怕我说出去么?”

    “你以为谁会相信你的话呢?莲花么?你觉得她会相信你的‘污蔑’之词么?告诉你这些,不过是要让你死得明白,也算是我玄武堂对你最后的宽容吧!”神罗淡漠道。

    “宽容么?哼哼……”陈浮生忽然一阵冷笑。

    “有什么好笑的吗?”神罗冷言道。

    “我没有做错,何须宽容?!堂主你又何必拐弯抹角呢?堂主不去问罪大师兄,却单单来问罪于我,堂主不过是想要个替死鬼来换取与那客卿府的和解,不巧的是,弟子正是那个玄武堂可有可无的人,替死鬼的最佳人选!”陈浮生望着地上的枯草,面带嘲笑,却不知是对神罗,还是对自己。

    神罗眼中闪过异色,良久,眼神略过山下快要赶到的两人,道:“柳冲会不会死还不知道,你的生死也取决于柳家之后的态度,在那之前,管好你自己的嘴。你不像你的师兄们所说的那般愚笨,相反,我觉得你很聪明,希望你莫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把我逼上绝路的人,是你!”这一刻,陈浮生抬起头,逼视着神罗,竟是毫无畏惧!

    闻言,那神罗面上忽显怒容,霍然一步上前,一掌拍在陈浮生的胸口!

    但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陈浮生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落到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全身无力,身形根本无法稳住,竟是继续向山下滚去,直到十数米外,才被刚刚赶来的宋青虎救起!

    陈浮生已然晕厥!宋青虎连掐人中,方才将之救醒!

    精神恍惚中,睁开眼的第一眼,陈浮生看到了莲花,看到了她满面的担忧,他却笑了,只是笑得那般费力,以至于在旁人眼中,更像是痛苦之色!

    “堂主!小师弟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伤他?!”莲花上前大声的质问神罗!

    一旁宋青虎略显惊慌的看着,心道:下一个该轮到我了吧?!

    不曾想那神罗却是看者莲花,眼神淡漠道:“我真的小看了他,他不仅不弱,还有几分牙尖嘴利,是你教的他么?!没死的话,就过来跪下!”

    这后话却是在对陈浮生说的。

    “堂主!”莲花急道!

    “我说,跪下!”神罗厉声道,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动怒,那眼神竟是带着杀意!

    陈浮生略感安慰的望着莲花,终究是挣扎着慢慢起身,摇晃着走到崖边,慢慢跪下来!

    “三天之内,不许离开!我现在前去客卿府和谈,你究竟是生是死,便看你自己的运气吧!”

    闻者心惊!

    “青虎,去山下守着,不许任何人给他送来食物。”神罗此言分明是针对莲花,说完便是下山而去!其后,宋青虎闻言,心中掠过侥幸,回望一眼,也不敢多言,赶紧跟随神罗下山而去!

    神罗的样子,显然是动了真怒。莲花心里一阵焦急,想要上前追问却又一阵迟疑,望了陈浮生一眼,质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惹得堂主这般生气?重伤柳冲的不是大师兄吗?他为何单单惩罚与你?!”

    陈浮生的心脏难以抑制的颤抖了一下!他望着莲花的模样,有一个瞬间,他真的想说出刚才听到的一切,可是话到嘴边,他却还是忍住了!

    “先不说莲花师姐极有可能不信我所说的话,便是她信了,她也没有办法解救我。说不定她还会反过来劝说我不要再跟其他人说这件事,以免眼下的玄武堂变得更加分崩离析!而在那之后,堂主万一知道我说出了一切,就算客卿府的人不杀我,堂主也必然不会轻饶于我。我不能死,还不能……”

    陈浮生的脑海瞬息间掠过了婆婆,舅舅,还有漫山遍野的血乌鸦尸骨!他心中苦涩,终于是苦苦摇头,低声道:“师姐,对不起。”

    他脸色一时难看过一时,冷汗是涔涔而下,却是一句话也不再多说。

    “说啊!说出来,我去帮你求情!你这个样子能在在这里跪上三天吗?就算你能挨过,客卿府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你会死的!你知道吗?”莲花焦急道。

    她是真的很担心我……陈浮生心里闪过欣喜,痴痴的望着那张脸,却依旧一言不发。

    “真是被你气死了!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堂主像今天这样,他是真的生气了!”莲花望着山下远去的身影,那神色竟满是关切,却无半点怀疑。

    看到这一幕,陈浮生先前的那一丝欣喜,却是顷刻间烟消云散!头,慢慢低了下去。

    “堂主他一定是气坏了才会这样!”她说着,依旧望着远方,是在对陈浮生说,却更像是在告诉自己。

    是啊,他的确是气坏了,因为我打破了他的计划,让他想要的都成了未知数!哼哼……这一刻,陈浮生的心里竟是隐隐生出一种报复般的快感!下一刻,却又暗暗咬紧了牙齿,只觉的心里此刻有无尽的酸楚!

    莲花回过神,望着仍旧是闭口不言的陈浮生,终于是气恼的叹息一声,快步而去,竟是不再多做一丝停留!她没有看到身后那抬起的脸,以及一只伸出的手。

    望着离去的背影,陈浮生张着嘴巴微微开合,神色无比的挣扎,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他只是想要她能够呆在自己身边,哪怕再多一小会……

    天空忽有雷声。

    他抬头,但见天空顷刻间昏暗下来,山风萧萧,乌云压顶,闪光阵阵,雷声隐隐。

    陈浮生从未见过乌云可以如此接近地面,仿佛触手可及!仿佛整个天空随时会塌下来!

    某一刻,望着消失在山下的身影,陈浮生无比失落,慢慢挪动着身体,转向了西方的天空。

    狂风吹在他的身上,几乎让他跪立不稳,他却兀自强撑着,不愿改变方向!

    一个人,就这般静静的跪着。一颗心,远离了一切,回归了深埋心底的孤独与思念。

    “婆婆,乌拉从没有违背过您,可是,这一次,乌拉做不到了。您要乌拉活下去,但是乌拉现在真的惹上了不小的麻烦,不知道还能否活下去…婆婆,你在哪里,还活着么……”

    西方妖族,落云山脉深处。

    山林中,一个孤零零的黑袍身影,弯腰驼背手撑一只拐杖,慢步走着。某一刻,身影微微抬头,看到了远处一座险峻山峰下的山脚,那里赫然有着一座小小山村。身影微微喘息,似是疲惫,在略作停顿之后,方才是继续慢步而去……

    天空又一阵雷声过后,这雨终于是下了,来势凶猛!

    不知莲花师姐回到住处没有?千万别淋着雨了。

    陈浮生这般想着,精神迷糊中,便是看向了山下的方向。这一看,只见那半山腰上,一个身影正慢步走来。

    陈浮生头脑昏沉,加之雨势又急,竟是瞧不清来人,只道是莲花中途返回!

    “师姐。”他心中欣喜,便轻轻叫了一声,定定的望着来人。

    那一刻,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便只剩下了那一个款款而来的身影。

    随着身影渐近,陈浮生也渐渐看清。

    但见一把油布大伞之下,是一身紫衣。那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此刻几分伤心、几分愤怒、又几分决然。

    不是她……陈浮生心中却是几分失落。

    “呛啷”一声!

    神音倏然拔出腰间宝剑,直指陈浮生的咽喉!

    “为什么,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要这般对我?!”她大声嘶吼!

    陈浮生摇头,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发现在这暴雨的拍打下,他竟是脸开口的气力都是没有了。

    “原本只打算将你这淫贼赶出玄武堂作罢,可是我万没有想到,你不仅毁我清白,如今更毁了我一生之幸福!”

    “淫贼,你该死!”

    冰冷的剑刃毫不犹豫的斩向陈浮生,剑身呼啸,刺破了雨幕!

    几近晕厥的陈浮生,无法看清斩来的长剑!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滚向一边,然而却根本没有躲过这一剑!

    胸前被斩出一道狰狞血口!

    不等停下,便又听到第二声剑啸,再次落在他的胸口!

    一块黑色的布料从他的胸前被斩落,伴随着鲜红的血液快速的流出……

    神音竟是抱着杀死陈浮生的觉悟而来!

    陈浮生心中焦急,想要闪躲,无奈眼下他经脉断裂,先前出手助宋青虎已然是令他全身都是无法轻易动作,加之刚才又受了神罗一掌,此刻,他连逃跑的力气都是没有了!

    陡然,但觉腰间忽然一股大力传来,陈浮生身子整个飞起!旋即,呼啸的空气穿过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一瞬,冥冥中似曾经历。

    是前世?是今生?他无意知晓。

    他恨!他不甘!却只是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看到,在他的胸口,血液侵染了一颗银戒,倏然间被吸收。某一刻,随着少年微弱的一个心跳,银戒忽然散发出淡淡光华,伴随着少年的心跳,忽暗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