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十八
孤很快就后悔自己的狂妄自大了,具体发生了何事实在不愿再提,不过孤承认,那日真是被吓着了。毕竟那个时候孤不过十二三,除却在父皇母后面前,还从未受惊害怕过,结果碰到那么一个人,心慌害怕总是难免。
当天孤去了母后住的地方,寻求她的安慰庇佑。没曾想她只是抚了抚孤的额发,柔声细语到:“吾儿既然不喜他,以后就离那处远远的。你若真是害怕,今儿个就去寻你父皇吧。吾儿年纪还小,他总归是要庇护你的。”
对待母后的话,孤有些失望,也有点不以为意。不管孤年纪小不小,父皇自然都会庇护孤的。不过当天晚上孤还是去寻了父皇,满心委屈的讲了自己受到的惊吓,央求父皇陪我一晚上。
自孤长大后,父皇就极少和我睡在一块了。孤虽然常常能见父皇母后待在一块,不过晚上父皇从未宿在母后这过,母后自然不可能给孤生出弟弟妹妹来。想必他每日晚上都是去陪了那原东宫里头的让人心里发寒的男人。
不过在父皇心里头孤显然比那什么美人重要的多,一句话便应了下来,当晚哪里都没去,就陪我宿在如今的太子东宫。
无论是什么时候父皇总能给孤踏实的感觉,这或许是因为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孤在他身边的时候也自然被连带着庇佑了,不然为什么每回生病的时候,只要父皇在孤的病就一定会好的快呢。于孤而言,父皇比那凶神恶煞的门神,老道手里的黄符桃木剑之类驱魔辟邪的效用来得还要好些。
都说当天子难为,容华易逝。可孤记得清清楚楚:小的时候,父皇把孤带出去别人说是父子,现在他和孤站在一块,别人却非得说我们两个是亲兄弟。孤觉得前头那句话肯定是哪个没本事受了冷遇的酸儒文人讲出来的,要是真的是这世上最辛苦的位子,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渴慕着坐上那一把金灿灿的椅子?真当孤是傻子。
那晚上孤睡得很香,一夜无梦。
母后希望孤不要再去那被刻意宫人遗忘的地方,想着作为太子,老是见属于父皇的人也确实不好。孤也就刻意忘了那日受到的惊吓,也不准备和那个不讨孤喜欢的人算账了。
世人都喜欢美人,不过孤可不喜欢蛇蝎美人,更不喜欢不属于自己的蛇蝎美人。没花太大的工夫,孤就把那人那事彻底抛之脑后,只是对方显然并不愿意就这么和孤
两不相见。
在被迫纳了尹家独女之后,孤终于知道自个被那条剧毒的蛇给盯上了。好在尹那女子貌美,虽说刁钻了点,有母后的法子和经验,让她死心塌地认清现实并没有耗费太大的气力。
那尹家独女孤根本就没碰过,哪怕孤是作为太子,是男人毁了这种清誉也不大要紧。可是这种被人污蔑憋屈的感觉孤还是第一次尝,在得知是谁才是幕后黑手后,作为一个年青的太子,热血上涌起来,觉着不做点什么反击举动都对不起自己。
结果计划才刚拟好母后就找上门开,她头一回用如此严肃的面容对着孤,直至孤不服气地反驳出声。
“母后说过的,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何况儿臣是北国的储君,就更不能任人欺辱了。别人都欺到头上来了,为什么您还要阻止儿臣出手?”
母后才叹了口气,神色也柔和下来,她盘着腿坐在柔软的垫子上,腰杆和寻常一般挺得笔直,声音婉转悦耳。
“母后不说别的,就说你这法子吧。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想让一个人吃到苦头,就得找到他最喜欢的东西,和最厌恶的东西。母后问你,你觉得什么对你的敌人最重要,他最害怕失去的是什么东西?”
“荣华富贵,还是帝王恩泽?”孤也只能想到这两点。这皇宫里头失了圣恩就是失了一切,那人虽然能力不错,但毕竟只是个没有孩子傍身的男宠,而且听说还比父皇大了几岁。一旦没了父皇的庇佑便什么都不是,老男人嘛,就算再有魅力也没好几年可折腾的。
“且不说他是不是真的这么在意它们,那你想用什么法子来让他失去这两样东西?就凭你现在的些个计划?”
把自己的计划又理了一遍,孤沉默无言,冲动起来之时总觉得自己的谋划完美无缺,底下能说的上话的谋士宫人又只知奉承。
还有几个虽然聪慧的很,但他们和孤一样对这回的敌手并不了解。孤的那些法子用来对付寻常的男宠该是管用,对付那个人现在想来估计只能叫人瞧了笑话。
“之前母后叫你不要再去招惹他,是因为他和你父皇之间关系没那么简单。吾儿年纪还小,你父皇护着你的地方多,很多龌龊事都没让你瞧见。母后也就想着慢慢来,就怕你承受不住。”
说到此处的时候母后沉吟了一会,左手按捏着皓腕上的翡翠佛珠,总算是给孤出了一个合适的主意:“之前母后劝你,是因为我对那个人向来退避三舍。他应了你父皇的意愿不和母后碰面,若非你玩心太重也不可能会和他撞上。不过如今是他先出的手,吾儿去御书房寻你的父皇吧。表明你的决心和勇敢,然后想法子从你父皇那得来承诺。这宫里头能制住那人的也只有你的父皇,母后想让你知道,在你父皇面前有时候适当的示弱比梗着脖子逞强来得更管用。”
孤撩了衣袍,从软垫上起了身,语气郑重道:“诺!”
孤到御书房的时候父皇正在批折子,在母后的话里还有孤的记忆里小的时候孤其实很爱缠着他,但这几年孤的男儿的羞耻心生长得越发茁壮。因为想要做一个好的太子给父皇看,有事情开始喜欢自己扛着,已经很少会向父皇撒娇,寻求他的帮助。
上次是为了那个不怀好意的老男人,这一回竟然还是为了他。按照母后所说的法子,孤斟酌着词句表明了来意,抱怨那人的以大欺小,然后求了父皇的一个承诺。“儿臣很快就满十四了,只求父皇一件事情,就当作儿臣生辰礼好不好?”
“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父皇的心情显然很好,也没设什么局来考验孤。
“儿臣想求和母后当年一样的承诺。”孤豁出了面子,把声音放软了,模仿母后养得那只小猫撒娇地憨态
“可他已经应了不踏进立政殿了。”
父皇这般曲解孤的意思,孤也不管那么多男儿家的颜面了,当下是使出来幼时的招数。总算是得来了一个承诺,只要孤不主动去寻人麻烦,对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插手孤的事。
君无戏言,父皇不轻易许诺,自然是答应了就会做到。母后也讲了,男人不会喜欢这种喜欢惹是生非的人的,想必那个男宠也嚣张不了太长的时间。孤满心欢喜,但除了和母后分享之外,竟没有旁人可以讲这件事。堂堂北国太子,连一个男宠都算计不过,还得去求父亲的庇佑,孤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那群人面带讥笑的嘴脸。他们可不会管那男宠厉不厉害,所以孤决计不能和他们谈。
没人分享,喜悦就被冲走了大半。直到教孤谋略的师父休沐期结束回了京。他是父皇的手足之交,也是孤十分钦佩的镇国大将军,他的儿子是和孤一同玩到大的好友,而师父和父皇的关系格外亲近,除了在训练场上格外严厉,平日对孤极好。孤琢磨着他也该知道那男宠的存在,便旁敲侧击的把事情提了提,当然向父皇撒娇这种小事都被孤略过了。
苏将军果然是知道那人的,不过他的反应有点出乎孤的意料。他本来是一边喝酒一边听孤讲的,结果把酒全喷出来不说,肩膀还抖个不停,虽然他抬头的时候脸上还是那副表情,但刚刚肯定是笑喷的。“皇后娘娘和你讲那人是陛下的男宠?”
孤伸出手把对方的搁在地上摇摇晃晃的酒壶扶正,眉毛皱了起来:“不是,这是孤自己琢磨出来的,而且母后也没说有什么不对。他被藏在那废弃的东宫里头,又没人锁着他,平日却见不到走动,容貌又那般好。母后不喜欢他,父皇还是为他遣散的后宫,不是男宠是什么?”
“你说的倒是也有几分道理,罢了,你愿意当他是男宠就当吧。皇后娘娘说的话你要牢记,那种人还是离他越远越好,他可不比你的父皇,不主动招惹不代表你自己撞上去还不准他动手。”
孤也不嫌弃,把对方的酒壶接了过来喝了几口。“您尽管放心,孤还没那么沉不住气,不过徒儿还有个问题,不知道师父能否为徒儿解惑?”
“你说便是。”
“既然父皇喜欢的是那个人,为什么不肯给他一个名分。君这个位置本就仅次于皇后,只不过上一个被封了君的人已经在两百年前就死了。父皇愿意为了他遣散后宫,为什么要把那人留在那么个地方。师父和母后都对他忌惮三分,他就甘心?”
苏将军的身体显然僵硬了一下,之前还算轻松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有些东西太子殿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的父皇不是为了他遣散的后宫,而是为了你。陛下只得你一个孩子,他不过是希望能给殿下把路铺好。”
孤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苏将军用一句不可妄议都给堵了回来。孤是到了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的,是在对方快咽气的时候。孤在门外远远地看了一眼,父皇的面上没有什么的悲痛之色,只俯身在那人的耳边说了句什么,没多久对方的手就垂落了下来。
母后死的时候,没能和父皇葬在一块。但在母后走之前,孤至少把某些事情弄明白了。
孤曾进过一次国师府,只因为听说国师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对当年的事情更是了若指掌。尽管知道国师这一类超脱世俗之人可能对凡夫俗子的复杂感情不大理解,可在无人可解惑的情况下,孤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那个人对父皇就只有执念而已?”
“除了执念,也还有几分情爱吧”
“那孤的父皇呢?也是执念?”
“或许还有几分喜欢。”
“不问前世来生,只想问国师大人一句,孤的父皇和那个人究竟谁赢?”
国师沉吟了许久:“你的父皇赢。”
孤心满意足地回去了,他们两个的纠葛执念孤也不想再去了解。只是不管是父皇还是那人,执念都较常人要深些。
孤知晓,那人请了得道高人想要还想着要来世和父皇继续纠缠在一块,偏生父皇因为某些承诺,没能动手把那些法师做的法给毁了。
孤也晓得那人花了五年的寿命窥探了原本的轨迹,又用五年的寿命为代价把自个和父皇的下辈子绑在一起,才会去的这般早。但父皇允诺了的东西不代表孤也允诺了。
在父皇告诉孤的那个时候孤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呢,父皇给孤铺的路确实宽而平坦,孤登基三年后,终于花了大力气把那人的布置全都给毁了。
孤站在高台上,看着那些所谓的高人和底下的一片狼藉,终究是吐出来心里头的那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面两章番外大概也许可能会比较长
我尽力把那两年发生神马事情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