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海天(二合一)
清新的海风吹散了身周来自于舱底的混浊空气,海天之间耀眼炫目的光线,让习惯了舱中黑暗的殷若虚, 在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不过他很快又将眼皮张开,眺望向远方的海面。
海面上反射着阳光,海天一色,都是澄蓝澄蓝的,还泛着宝石一般的透明光泽。
甲板上,十几个肤色黝黑的水手聚集着,身材魁梧的李大有也在其中,他们正一齐仰着头, 看着桅杆的顶部。
殷若虚的视线也随之投了过去, 那是一个瘦小如猴的瞭望手,他爬上了桅杆,正在眺望船头所对的方向。
过了半刻,那瞭望手低下头,拖长了音调朝下喊着:“看到啦!是海门港!”
“黄猴,到底看清楚了没有?”底下的李大有不放心地高喊着。
“看清楚啦!就是海门港!”黄猴说完,真就像猴子一般,三两下从五六丈高的桅杆顶上翻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了甲板上,末了还拍拍手,得意洋洋地看向众人。
“少爷,前面就是海门镇了!”高大威猛的李大有回过头来,对殷若虚道。
殷若虚长吁了一口气,几步冲到船头,瞪圆了眼睛望着前路, 虽仍然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碧涛, 但心中已然充满了期许。
一年前, 在汴京,殷若虚受了盛长桢的鼓动,毅然决然地南下,来到了交趾,来到了海门的新港口,投身他最热爱的航海事业。
海门在过去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港口,殷若虚以前管着殷家船队时,就曾经来过海门,也和交趾的商人打过交道,知道一些交趾国的风土人情。
《仙木奇缘》
不过殷若虚印象里的海门,与他再次到来后所看见的景象完全不同。
在大周治下,新开的海门港,如同一个大工地一般,到处都是雨后的泥泞,满眼都是正在兴建的建筑。
虽然盛长桢打下交趾之后并没有久留,但就这几个月时间里,他已经把海门港的架子基本搭好了,还留下了左刚监督工程进度,并嘱托驻军于此的包景年从旁协助。
工匠是广西道调来的,劳力则来源于交趾俘虏,蛮部为表忠心,也派一些人来协助,还为工地供应了一部分的粮食。
就这样,在殷若虚从汴京来到海门时,海门已经初步具有了一个大海港的雏形。
其实在大周沿海,称得上大海港乃至超大海港都有不少,海门港和它们比起来,只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幼儿罢了。
殷若虚最看重的,是在海门港能够避开海禁政策,合理合法地进行海上贸易。
虽然要向当地驻军缴纳一定比例的商税,但这点钱在殷若虚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殷若虚曾经管理着规模庞大的殷家船队数年,他太了解海贸的暴利了,来回一趟,少说也是数倍的利润,相比起来,那十分之一的商税又算得来什么?
交了商税之后,就意味着大周朝廷认可他们此行出海的合法性,殷若虚再不必躲躲藏藏了,可以光明正大的扬帆远航。
而且,船队也不用再忍受海上倭人的盘剥,又少了一份花销。甚至在受到倭寇袭扰之时,出海的商船还可以寻求交趾驻军的帮助。
要知道,红河水战之后,周军可是缴获了几十艘交趾水师的战船,这些船盛长桢一艘不落全留给了包景年,并让包景年以此为基础,扩建出一支水军来。
盛长桢深知,大海绝不是和平的代名词,要想无所顾忌地开展海贸,就必须有一支强大的海军。
驻扎在海门港水师,有大小战船数十艘,战兵近千,这还远远达不到盛长桢的预期,也就能保障一下海门港周边海域的治安,短期内算是勉强够用。
等到海禁彻底放开,盛长桢还会不遗余力地造战船,练海军,将大周海军打造成所向披靡的海上霸主。
其实盛长桢心里属意的海军统帅,是殷若虚。
殷若虚统领殷家船队时,足迹遍及南洋北洋,眼界广阔,他还曾和倭寇交手多次,且往往能战而胜之,有着丰富的海战经验。
在盛长桢眼里,若是大周的海军真的建成,这统帅一职非殷若虚莫属。
只不过殷若虚虽为辅国公之子,现在却还仍然是一个白身,暂时够不着那么高的职位。
盛长桢只能先让他来海门立功,等到海门出了成绩,就可以为殷若虚造势,给他冠上个“通晓海事”的帽子。
有了盛长桢的推波助澜,本就有心开海的赵宗全必然会重用殷若虚,至少也会给他一个当面谈话的机会。只要赢得了赵宗全的信任,海军统帅的职位也就不远了。
当然,这些都属于长远的规划,仅仅存在于盛长桢的脑袋里,殷若虚并不知情。
毕竟殷若虚此时还只是一个商人,和这么远大的目标比起来,显得太过渺小,盛长桢也不想提前给殷若虚那么大的压力,那样未必是什么好事。
殷若虚到了交趾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旧部,将当初那些在殷家船队中忠于他的心腹全部召集过来。
以前是因为殷若虚要去汴京,那里没有海贸可做,他怕这些水手没有用武之地,跟着去了也不会开心,所以才忍痛留下了他们。
如今到了海门就不一样了,广阔的大海正等着他们去征服,殷若虚又急需人手组建自己地船队,因此也就没有了顾虑,派于川去到临安,告知老兄弟们这个消息。
只是殷若虚还是不免担心,所谓人走茶凉,当初自己能号令殷家船队,莫敢不从。
但如今自己已经离开很久了,那些旧日的手下会不会抛弃现有的一切,千里迢迢跑到海门来和自己从头再来呢?
而且,殷家船队如今的主人是殷广,虽然他是自己的殷若虚的亲生父亲,但父子俩的感情可着实不怎么样。
再加上后母白婉婷在旁作妖,万一殷广不肯放人,那殷若虚也只能徒呼奈何,退而求其次,就地招募人手了。
那样的话,肯定会耽误船队组建的时间,仓促捏合起来的船队,其规模和实力恐怕也难合殷若虚的心意。
好在,于川临安一行后,很快就带回来了好消息,大批熟练水手和他一起来到了海门港,加入殷若虚新组建的船队。
于川去殷家船队挖人,肯定绕不开殷广,但让于川没想到的是,殷广不仅没阻拦他,还给他大开方便之门,承诺安顿好愿意来海门者的家眷,解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殷若虚从于川口中知道父亲的所作所为后,唏嘘不已,只略一思考就明白了父亲此举的用意所在。
朝中关于废除海禁的风声已经传出来了,消息灵通的辅国公殷广自然不会不知道,作为利益攸关者,也必须对此做出反。
之所以帮助殷若虚这个他并不喜欢的儿子,只是看重殷若虚作为开海先锋的身份,随手在他身上下一注罢了。
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本就是世家大族的惯常做法,殷广完全是出于家族利益的考量。
在家族利益面前,即便白婉婷再不满,也左右不了殷广的决定。
至于其中掺杂了几分父子亲情……,那就只有殷广自己能知道了。那么多年来,殷若虚早就看透了自己的父亲,原本就没有对他抱有什么幻想。
当然,不论殷广是出于什么目的,就结果而言,殷若虚终究是得利的一方,有了殷家的输血,殷若虚迅速完成了船队的组建,从海门港启航,驶向远方。
到年底的时候,加上现在这一趟,殷若虚已经完成了三趟贸易旅途。
第一趟殷若虚并没有带上太多货物,主要是为了开拓航线,从海门港南下,途经门毒国、龙牙门、罗越国、乌拉国、三兰国等地。
这一次航线并没有拉得太长,只两个月殷若虚就指挥船队返航了,但所带来的利润仍然令人心动不已,交给包景年手下驻军的商税就有三万两,可见其暴利。
第二趟的时候,殷若虚又往北开拓航线,这是他最熟悉的海域,海图熟记于心,以往合作过的商业贸易伙伴也完全可以用得上。
但这一条航线上,盘踞着大量的倭寇,他们曾经被殷若虚率领殷家船队打得抱头鼠窜,彼此间结下了大仇。
如今殷若虚从头再来,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实力,这群倭寇自然是跃跃欲试,想要一雪前耻,劫了殷若虚的船队,顺便发一笔横财。
殷若虚早有所料,他在出海之前,就提出雇佣海门港的水师作为护卫,既有钱赚,又能练兵,包景年自无不允,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包景年在水战上是个外行,更别说海战了,他从盛长桢那里了解过殷若虚的战绩,心中也知道殷若虚日后定非池中之物,于是就只派了一个副将从旁协助。
他还嘱咐副将听从殷若虚的号令,实际上,就是把护航水师的指挥权交给了殷若虚。
要是在大周境内,这样的做法势必招来无数非议,包景年和殷若虚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里是交趾,是海门,远离大周本土,是处于军管之下的特别地带,包景年等于就是土皇帝,各种事情操作起来就方便了许多。
殷若虚也不是畏首畏尾之人,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保护船队贸易成功,因此也没有推辞,只是私下好好谢过了包景年。
为了勾引倭寇来袭,殷若虚将包景年拨给他的水师伪装成了普通水手,神臂弩、霹雳炮等水战利器全部藏在了毡布之下,完全是一副普通商船的样子。
倭寇果然上当,在东海上集结了两千余名生倭,摇着数百小舢舨将殷若虚的船队围在中间。
殷若虚一声令下,神臂弩齐发,霹雳炮乱轰,直接就把这群嗷嗷叫的生倭给打懵了,中箭落水者不知凡几,整片海域犹如下饺子一般。
殷若虚又下令乘胜追击,彻底歼灭了来袭的生倭,令盘踞在东南沿海的倭寇元气大伤,暂时失去了再战的能力和勇气。
海战得胜的同时,殷若虚这次往北航向的贸易,又是大获成功,回来的时候,又和倭国当地的大名交易,换来了十几船白银,运抵海门后,再由陆路转卖本土,赚了个盆满钵满。
第三趟,也就是现如今这一趟,经历了前面两次成功的航行,殷若虚已经在海门港的商人中树立了威信,被许多后来的小商人视为偶像。
殷若虚借着这股东风,出面联合了海门港的几十家大商会,大家一起出海,这样也可以更好地保证航行途中的安全。
此行船上装满了从大周本土运来的丝绸、瓷器,还有各种巧夺天工的工艺品。几百艘大船一齐扬帆,遮天蔽日,蔚为壮观。
这次出航并没有止步于南海,而是一直向前开拓,波斯湾、红海和东非沿海,全都留下了来自海门港船队的足迹。
船队将带出去的货物全部卖完之后,又满载着金银、香料、象牙等贵重货物返航。
海上天气变幻莫测,再老道的水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
好在众人做足了准备,群策群力下,总算是有惊无险,如今,海门港已经遥遥在望。
这也就意味着,这一次的航行,圆满成功了。
在所有人都在兴高采烈地庆祝,同时期待下一次赚钱的机会时,殷若虚却仰头眺望着北方。
这次海贸结束后,他暂时不会再出海了。
南下之前,殷若虚和盛长桢有过约定,在海门呆满一年之后,就要和包景年一起重回汴京。
海门港再好,终究只是一隅之地,比起大周的那些巨港,海门港不过是个小弟弟,殷若虚此去,就是要向朝野上下证明,海贸的利益到底有多么丰厚。
废除海禁,利国利民。
而且,此去并不全然是为了公事。
殷若虚捏了捏怀中还留有余香的信笺,眼神渐渐空蒙,思绪不断飘远,越过崇山峻岭,一直飘到汴京城中某处幽静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