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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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简易的家具,破碎的酒瓶,落在地上的晾衣架,一副破败不堪的景象……不知道为什么,他在一间破旧的公寓的客厅里,墙壁上布满了裂痕,到处都覆盖着恶心的污渍。他意识到有什么声音在响,就像水龙头没有关紧,不,也许是机械钟表发出的嘀嗒声……奇怪,这是什么地方?即使是光线也显得很不正常,百叶窗外面的亮光刺得眼球发痛,但房间里竟然如此阴暗昏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闪烁,有什么东西遮挡在视线前面。

    科尔站起来,手指在客厅中间的方桌上轻轻敲打了几下,桌面上黏黏的,粘着某种肮脏的油垢。他不明白。这里好像似曾相识?究竟是什么?就像以前来过这这里一样,虽然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但总有那么一点细小的声音在他灵魂的深处呐喊、挣扎。他努力去回忆,但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过这样反而因祸得福,或许是承蒙上帝的恩赐,也许能使得他在某种程度上暂时摆脱被现实残酷的事实折磨的那种苦涩。

    忽然,房间里的某个角落传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科尔停下来向四周看了看,他不确定这看起来空荡荡的公寓里是否还有其他的人,那种不合常理的回音几乎可以导致听力受损。他完全盲目地转向另一边,那里的墙上有三道门,更远处是一条通往底下一层的楼梯。

    “有谁在这里?”

    没有回答。科尔又等了一会儿,但什么都没改变。他随手推开了一扇门,空气中扬起白色的粉尘。那房间里一片漆黑,窗户被木板封了起来,地板上凌乱地堆放着纸箱子。科尔用手摁动墙上的开关,但顶灯没有任何反应,他低下头,发现那些纸箱上好像印着一些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看不清楚,那些字母都像打了马赛克一样。一切都古怪地无法解释。

    咔!咔!

    又是刚才那种声音。科尔立即退出房间,脚下的底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情况有点不对劲,他听到有一阵刺耳的惨叫声,也许是女人,但更像是男人的声音,那音调在颤抖,令人不寒而栗。忽然有很多人都开始说话,语速快得根本无法听清楚,房子外面越来越嘈杂。枪声!科尔感到有点头痛,耳朵里全是各种低俗到极致的吼叫声,他看着客厅的百叶窗,外面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然后爆发出巨响。

    “谁?”科尔迅速转过身。

    他听到了楼梯下面传来的脚步声,清晰的脚步声。很缓慢,听起来很沉重,但又很有目的性。有人正在往上走。什么人?是什么人?科尔紧张地盯着那条楼梯,同时伸手去摸插在腰上的手枪。忽然他停住了。枪不在那里。他退回到客厅,这时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楼梯间的墙壁上移动,还伴随着一股尸体腐败后发出的异味。

    地板开始震动,整座楼都在震动,房子外面的暴乱正在恶化,变得无法控制。科尔盯着客厅里的百叶窗,那是一个出口,通向未知的地方,通往混乱的天堂。至始至终,这座公寓就对他不怀好意,虽然他想弄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某种残存的感觉激发起了他内心好奇的本能,但现在他只想着要离开,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舒缓那剧烈跳动的心脏。科尔抓住百叶窗上的手柄想要把它推开,但他也意识到了障碍,窗户被卡住了,被卡在了某个他无法看到的地方。

    脚步声向他靠近,他感受到了背后那诡异的阴影。

    科尔松开手柄,眼珠在眼眶里疯狂地左右乱晃,他的手臂、肩膀,全都向百叶窗撞过去。一阵刺骨般地破碎声,光线从张开的窗户中间涌了进来。他睁大眼睛,顶着眼球的刺痛,终于视线恢复了正常,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空洞让他倒吸了一口气。

    空白!令人恐惧的空白!那不是错觉,他眼前什么都没有,窗外没有公路,没有建筑,甚至没有地平线……窗外是彻底的空白,没有上下之分,没有前后的区别。完全的空洞,死寂般的白色,无尽的深渊。他站在苍白的空气中,探出头,那窗户沉默地悬浮在没有尽头的空白之中。

    脚步声继续逼近,最多还有三米,也许不到两米。就在这时,科尔感受到一阵刺痛,有什么东西刺进了他的脖子。那种疼痛让他的身体变得瘫软无力,不过他的意识很清醒,只是一切都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苍白。

    “该死!是什么人?”

    他看到了背后那模糊的轮廓,那张无法分辨清楚的脸,那双若隐若现的眼睛。接着好像有什么人在说话,声音冗长尖锐,根本听不清楚。

    上帝!

    科尔猛地睁开眼睛,身体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终于,他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这里是伊斯坦布尔郊外的一家酒,白色的天花板上挂着双层的吊灯,而刚才只是一场该死地噩梦。

    自从离开埃及,这类奇怪的梦魇就经常缠绕在他身边,没有理由,没有预兆。科尔喘着粗气,他用右手摁住胸口,梦境里的场景如此荒诞但却有那样真实。他试图去分析这场奇怪的梦,就像在研究什么舍不得放下的宝藏,虽然他并没有看过弗洛伊德的著作,甚至没有听说过《梦的解析》这本书。他唯一的感觉是,那间房子,他好像确实去过,在某个不能确定的时候为了某个无法想起的理由。而他隐约地记得,那里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枪声,暴乱,似乎都是真的。虽然他也说不清楚,也许在罪恶的洞窟中徘徊太久,什么都可能变成真的,什么都可以诱发矛盾和困惑。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被推开了。科尔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手枪,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到卡茨走进房间,他平静地发出一阵笑声,然后把手放到自己的脖子后面。卡茨看了科尔一眼,走到冰箱门前开了一瓶付费的柠檬汽水,他们入住酒店的第一天就尝试过这种饮料,不过它的味道并不是很合胃口。

    卡茨拿着汽水,问:“嘿,你在紧张什么?”

    “在一个糟糕的梦里,有个狗娘养地混蛋把某种锋利的东西刺进了我的脖子。”

    “这是个合理的征兆,科尔。”

    “什么征兆?”

    “巴迪塞纳想把你送下地狱。过了这么久,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派你来杀我?”科尔回到沙发生坐下,“呵,这可不明智。”

    “巴迪还在试探我,也许真的试探出了什么。但至少也让我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担心你,卡。巴迪害怕某一天你会取代他,就像他取代萨邦达那样。”

    “他妈的。我还是更喜欢萨邦达•维斯没死的时候。有再多风险都是好事,至少有些东西是值得留恋的,可是巴迪好像不明白。”

    “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忧郁,就像刚和脱衣舞女郎睡过。”

    卡茨一把抓住科尔的衣服把他拽了过来,“德拉曼的情况我在香港就交待得很清楚对不对?而你他妈在会议上说了些什么?”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

    “你就不应该在维克多•马诺拉斯面前提赫歇尔•莱瓦的事情,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应该。讽刺那混蛋有狗屁作用?见鬼科尔!今天你的脑袋有什么毛病?”

    “先放开我好吗?”

    “在响尾蛇分会,除了德拉曼就没人能够信任了,而现在响尾蛇的头目维克多已经知道德拉曼杀赫歇尔那个混蛋是因为我的要求,他们才不在乎那到底是不是商会想要的结果。毫无疑问,德拉曼的授权级别肯定会向下调整。我估计维克多•马诺拉斯会把阿姆斯•罗恩的地位提高到球码级别。阿姆斯是替代德拉曼的最佳人选。过去我还指望德拉曼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响尾蛇分会的情报。真他妈见鬼,现在维克多肯定会派人紧盯着那个女人,而这都是你的错。”

    “你责怪我了?难道德拉曼在你眼中真的就如此重要?我只是……噢,抱歉!你听到了维克多说的话,至少现在他的立场已经明确了。”

    “很正确。”卡茨用力把科尔摁在墙壁上,“这是很严重的问题。你明白吗?”

    “求你了,卡。”

    “真他妈该死,我们必须快点履行对约翰的承诺才行。”

    “我明白,但你说中情局到底赌谁赢呢?”

    卡茨放开科尔,他喝了一大口汽水,“该死,我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对你说话。六年前我就发过誓,真的很抱歉。”

    “六年前的事情就别再提了好吗?”

    “那样说让你不自在?”

    “当然不会。你知道我不是那种神经质的人。”

    “不过我们确实应该谈谈现在的问题了。商会正在发生变化,无论是替中情局办事还是为自己,我都必须做点准备。沃尔特开始行动了。就像你说的那样,维克多已经加入了沃尔特的派别,这代表我们在竞争中失去了响尾蛇分会。”

    三年前的维也纳,银蛇商会的前任首脑萨邦达•维斯死后,组织内部潜藏的隐患就在不断地蔓延。在权利交替的关键时期,商会的高层人士都开始心存幻想地释放内心深处最阴暗的欲望,最终巴迪赛纳如愿以偿地坐上了银蛇的王座,并在两年前侥幸逃脱了乌鸦旅的暗杀。但过去的故事已经引发了蝴蝶效应,如今商会底下的杀手黑市和军火链条都因此在混乱中维持生计,原则和初衷都变成了垃圾残渣,各种情报合作和互利协议更是变成了公开的秘密,只是每个人都不愿意放弃享受自己主观上相信的那种盲目的自由。

    或许是因为存在某种不明的企图,或许是因为对未来蓝图的规划还不够严密,巴迪塞纳选择无视各个分会之间的各种矛盾和偏见,残暴的美学再次证明了自身独特的魅力。在商会的高层,其实所有人都很清醒,清醒得就像陷入了一场根本无法控制的梦魇一样。他们随心所欲的干着各种罪恶的勾当,但和以前不同的地方在于现在罪恶和罪恶之间出现了分歧。特别是马尼拉会议后,各种矛盾被逐个点燃,就像森林大火一样难以停息下来。

    “嘿,卡!你有没有注意到莫达•里德尔和沃尔特的关系?”

    “莫达不喜欢沃尔特。有可能因为蟒科分会在监控组织运作情况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关于王蛇分会的问题。”

    “你最好和莫达谈谈。现在沃尔特已经得到了维克多的支持,所以我们也必须做点什么了。”

    卡茨点燃一根雪茄,“斯科尔德董事长选择了王蛇分会,他在会议上一直在试图寻找我们的破绽。”

    “我也发现了。斯科尔德董事长和沃尔特之间肯定存在利益输送,他是企业家,擅长做这种事。如果沃尔特和这样的人合作,他们肯定在策划什么事,因此需要大量的开资。不过巴迪赛纳对外围议会还是心存戒备,否则他不会让那两个家伙离开贝利萨克的地下会议室。”

    “那个卫报记者涉及到的关系比较繁杂,巴迪只是不想引起麻烦。”

    “埃及的事情只是开始。我有这样的预感,因为有很多东西都还尚不清楚。”

    “中情局会继续调查这件事。”

    “我看未必。现在中情局只想着如何让这件事早点结束。”

    “听着。我们在履行承诺以前的这段时间,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商会已经做了决定,而且b•克拉曼的建议也有道理。”

    科尔挠了挠头发,“你以前很少提b•克拉曼这个名字。”

    “那时候他在看你,对吗?在他说‘以绝后患’那句话的时候。”

    “b•克拉曼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巴迪塞纳让他提建议的时候,他在向我暗示一些东西。”

    “可是为什么?”

    “我不了解b•克拉曼,这也让我感到困惑。但这个乌克兰人绝对不是什么可爱的宠物,他和维克多•马诺拉斯那些蠢货不一样,背后肯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希望我们顺应巴迪塞纳的意思。没错,也许那是个圈套,但万一他确实是真诚的呢?”

    “那你认为哪种情况的可能性更高?”他问。

    “我认为他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客观的?”

    “是的,非常客观。”卡茨说。

    “但最开始你也质疑过中情局把暗杀布莱克的任务交给商会的理由对吗?美国人不可能不明白这样做的风险。巴迪很可能会对埃及发生的事情产生兴趣,沃尔特也有可能会借此机会除掉我们这个宿敌。”

    “在商会的会议上提反对意见是我的习惯。如果哪天我闭着嘴一直点头,巴迪肯定会怀疑我有不良企图。在枪口前面颠覆习惯也许能侥幸生还,但在怀疑你的人面前改变习惯就是主动送死。”

    “你怕死吗,卡?”

    “无所谓。况且柏拉图说过:只有死去的人,才能看到战争的结束。”

    科尔想着布莱克•麦克默的名字。这个人的一生也许做过很多正确的选择,收到过良好的教育,而且还揭露过很多丑恶的罪行,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堆可悲的有机废物,张着难看的四肢,毫无动静地趴在狙击镜的视野底下。最后那一刻也许他会感到痛苦,也许会是彻底的释然。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科尔睁大眼睛,“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我们可以利用布莱克去实现对约翰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