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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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9

汽笛声和海鸥尖锐的叫声交错在一起。地中海,远方的天空中出现一丝诡异黯淡的亮光,没有海风,干燥闷热。

    一艘来自阿根廷的集装箱货轮正在驶向特拉维夫的货运码头,“南十字座号”的甲板底下那股浓烈得不寻常的烟草气味麻痹着神经中枢。贝塔尼•阿瓦特坐在舷窗后面,旁边的桌面上摆着一个空威士忌酒瓶,漫长的夜晚即将结束。4月28日,这是他和米娜在这艘货轮上的第十八天,也是最后一天,他的大脑沉重麻木,回忆、痛苦,都被酒精驱散,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想着奥博尔和乔纳,想着他们在阿根廷和费马家族的交易,还有曾经的誓言。虽然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尽管谎言和背叛都让他感到愤怒,现在终于轮到他们了,终于!

    一阵金属碰撞声,舱门被打开了,那个身材肥硕的大副走进来,他热爱纹身,满身的赘肉上都缝着各种怪诞抽象的图案,断舌的女人、连体的侏儒,就像古老的巫毒法师,而且走路的时候他身上的那些图案仿佛全都在蠕动,他那干枯的杂乱的头发被粗制滥造地染成古怪的墨绿色。鬓蜥,他很喜欢巴兹尔•费马给他取的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成就了他在海上的那些肮脏的交易。他敬仰费马家族的一切,除此之外世界另无法制,从无自由,那些东西全都是在放屁。

    “贝塔尼。”鬓蜥沙哑的嗓音有点像撒哈拉沙漠上的暴风,“不要错过了船上最后的早餐。”

    “是的,谢谢你的好意。”

    “米娜在餐厅等你。”

    “但我不能。”贝塔尼有点沮丧,他摇了摇头。

    “嘿,这是一个美妙的清晨。”

    “上帝!我不敢相信你也会用美妙这个形容词。”

    “哈,美女!”一个讽刺,鬓蜥继续说:“你就当是费马先生的意思。”

    贝塔尼抬起头,“但我想你也明白,因为来到这座城市……现在我想要冷静地思考一些问题。”

    “所以你要拒绝费马先生?”

    “不,我尊重费马先生。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商人。”

    “费马先生希望你们准时用餐,特别是最后的这顿早餐。”鬓蜥温柔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他勉强地挤出一副笑脸,“虽然并不奢侈。”

    贝塔尼勉强地点了点头,他清楚规则,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在和费马家族的生意完成以前的最后一刻。

    走出这间甲板下的船舱,空气没有变清新,而且金属地面上的那些防滑纹路的凹槽上还粘满了各种令人作呕的污渍,黑漆漆的,好像还带有黏性。他们穿过几条阴暗的走廊,又上了一条舷梯,餐厅门口的方桌上摆着一台老式留声机,据说是几年前来自索马里的新年礼物。

    贝塔尼推门走进餐厅,他看到米娜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看一本过期的金融杂志,方格桌布上摆着烤好的吐司面包和黄油,这不是他喜欢的早餐,但他不反对把面包撕成小块碎屑去喂那些可爱的海鸥。

    听到动静,米娜抬起头,她抿着嘴唇,目视这两个男人走到餐桌旁边,她开始往面包上均匀地涂抹黄油。等到贝塔尼坐下以后,有一名亚裔中年女性走过来在鬓蜥的耳边打了一个响指,鬓蜥用餐巾擦拭了一下面颊,又说了一些客套的话,接着就起身跟着那名女性去了旁边的小办公室。这十几天,他每次都会等米娜和贝塔尼先用餐,也许是因为费马先生的嘱咐,或者是并没有什么意义的风度。

    一切仍然很平静,就像没有风浪的死海。

    餐厅里只剩下米娜和贝塔尼在用早餐,他们面对面地看着对方。终于,米娜叹了一口气,她打量着贝塔尼的面部表情,然后用希伯来语问:“你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科恩对吗?”

    没有回答。

    “贝塔尼?”

    “嗯……是的。”他说,“我很清楚。”

    “贝塔尼,这可不是一个让人放心的答案。”

    “因为我们还需要把事情调查清楚。”

    “我能看出来,虽然你很愤怒,但你仍然不能完全接受科恩•奥尔索是叛徒的这种可能。”她说。

    “科恩招募了我。”

    “这就是你的问题,而且很严肃。”

    在“南十字座号”上的这几天,米娜一直在记忆里寻找关于科恩的每一幕。哈尔斯在伊拉克首都引爆黄色鞋盒里的炸弹、枪杀迪拉尔以后,米娜被兰利的盟友所救,那是四年以前,也是她上一次回到特拉维夫,上一次见到科恩•奥尔索……“你失败了,米娜,你的朋友,死于你的自信和盲目,而你也将因此彻底长大。去巴黎吧!在浪漫之都接受那份罪恶,一切都将会得到救赎。”米娜至今都还记得这句话。那间事过后,科恩安排她去巴黎驻守。但现在呢?无论当年的那个男人究竟遭遇了什么,无论她的判断是否正确,她都必须去面对最黑暗的事实,在摩萨德遇到麻烦的时候,在她的信仰遭受挑战的时候。

    贝塔尼熟练地操作着小刀,“听着米娜,如果科恩就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人,我不会放他走。”

    “那你应该把眼睛擦得更亮一点。”

    “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米娜眨了眨眼睛,“你又喝酒了,对吗?”

    “乌斯怀亚是我的第一个任务。”

    “你不需要重复强调这件事。”

    “也许我就是一个懦弱的人,至少在某些方面我确实无力反驳,是的,如果你认为我不适合在摩萨德工作,我不介意,也不想和你争辩。不过我确实很愤怒,这与我们的处境无关,我的团队成员在阿根廷被暗杀,这是科恩给我安排的第一份工作,结果很残酷,而且背后的阴谋和谎言一个接着一个,所以我希望这件事能有始有终。”

    “但贝塔尼你要明白,现在我们的身份是国际罪犯,得不到合法的支援。阿根廷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一定也深有体悟,有时候合法的途径解决不了不合法的错误。”

    贝塔尼咽下一块面包,“你的意思是不进行调查?”

    “因为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源。”米娜说,“《塔木德》教导我们:开锁不能总是用钥匙。”

    又一阵沉默。他们都开咀嚼面包,来自大西洋的对岸,阿根廷最后的香甜。

    鬓蜥走出办公室,他朝米娜和贝塔尼走来,脸上仍然挂着那张熟悉的扑克脸,衣服上散发着一股比以前更浓烈烟草味。他在餐桌旁边坐下,肥胖的身躯让椅腿发出吱噶的响声,整个餐厅好像都随之震动了一下,他挪动了一下腰部,沙哑的嗓音也再次从声带中冒出来。

    “早餐还好吗?”

    “很棒。”米娜说,“谢谢你,鬓蜥。”

    “你们两位是好人,和费马家族的成员一样。”

    “但我们做过太多的错事。”贝塔尼说。

    “错事并不影响你们的本性。过去我扭断敌人的脖子,甚至把脑袋从他们的身体上扯下来。哈!我是一个坏人吗?不,我不这么认为。”

    “请你转告费马先生,我们祝他生意兴隆。”

    鬓蜥点点头,“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不过我会为你们祈祷。”

    “你会的,我相信。”米娜平静地说,“我很欣赏你的工作。”

    “海上的生意就是我的一切,也是我的宿命。”

    “这是一艘伟大的船。”

    “是的,她是。”

    米娜站起来,走到舷窗旁边。陆地,陆地!太阳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穿透了天际线,那金黄色的光线扑面而来,那种久违的温暖,让人惊叹,令人震惊。

    以色列,特拉维夫的码头。

    大片的帆船停靠在这里,光秃秃的桅杆整齐地排列在清澈的海面。面对着港口的都是墙头斑驳的白色的石屋,重叠而密集的排列在高低不平的山丘上,这里远离繁华的市区,满地的黄沙和碎石与寥寥无几的植被显得死气沉沉,色彩干燥激烈。

    米娜转身背对着舷窗,她的嘴角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是时候了,贝塔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