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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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4

    mon feb 29 13:23:36 cst 2016

    米娜弯曲着膝盖,让身体放松地靠在墙上,她把喝完的汽水瓶扔在脚边,这时眼前再次闪过装在黄色鞋盒里的炸弹。

    人需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米娜清楚在巴黎这四年代表什么,但想不起科恩四年前在她耳边低语时的表情。“你失败了,米娜。你的朋友,死于你的自信和盲目,而你也将因此彻底长大。去巴黎吧!在浪漫之都接受那份罪恶,一切都将会得到救赎。”

    刚到巴黎的时候,米娜情绪低落,每天晚上都会在梦境里看到一颗装在鞋盒中的定时炸弹。在法国度过的第一个平安夜,米娜从几个表情狰狞的中年男性手中救出了一个逃出商店的少年。那个孩子身材瘦小,头发也乱糟糟的,米娜为他提供了一顿丰盛的圣诞节晚餐,他哭了,然后问米娜为什么要救他。米娜看着少年的眼睛,在他的眼神中,邪恶和神圣共存。最后他站起来向米娜挥手告别:“我要走了,虽然我不指望你能永远救我,但我仍然要向你表达感激,你是一个好人,能救别人。但我犯了错,代价就是必须永远都犯错。如果能进监狱,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惩罚我,上帝没有剥夺我的感情,但给了我一颗残酷的心,如果我对自己的伤害能超过一切,那死亡又算是什么呢?”那男孩说她是一个好人,可是她是吗?米娜想着男孩对她说的话,那天晚上,在她的梦境里出现的不再是鞋盒和炸弹,而是那男孩的笑脸。虽然那天过后,米娜没再见到过他,她只能向上帝祈祷,希望那孩子能活下去,她看着冰冷的镜面,但倒影中的自己竟显得如此陌生,她在浪漫之都接受了那份罪恶,科恩没有骗她,一切都得到了救赎。

    “嘿,你没有认真盯着。”

    米娜打断巴黎的回忆,她看到奥博尔正在向她走来,她说:“不需要我盯着,工厂不会自己跑掉。”

    “紧张吗?”

    艾米丽摇摇头,“十年以前也许会。”

    “计划为什么是你和贝塔尼?为什么不让他安排我和乔纳去工厂呢?在战场上如果真出什么事,坐在会议室屏幕前观看无人机录像的政客肯定比那些头上顶着子弹的士兵还要紧张。”

    “你想办一次礼品交换的活动吗?”

    奥博尔摇摇头,“如果回答是,那就是装傻。”

    “你以为我想坐在这公寓里看你们表演吗?不可能!我甚至不想在这该死的地方再多待一分钟。”

    奥博尔走到窗帘的缝隙边上,她看到一辆卡车停在工厂门口,司机好像正在和保安谈话。

    没到五秒钟,她又转头看着米娜:“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圆桌晚餐上我发现你是一个很有趣的美女,而且说话的语调和你自己搭配起来就像……就像一个非洲男模穿着苏格兰方格裙跳舞。在一间住满骗子的房间里,你显得最与众不同,至于原因,我现在向你请教。”

    “但我不赞同你说的话。翼手龙才与众不同,而我不是。”

    “我想不通,科恩为什么让贝塔尼那小子负责行动?有时候他就像一只毒虫。”

    “你说他是毒虫?”

    “嘿!这句话千万别告诉他。”

    “也许科恩不想看我身心俱疲,那幅模样非常可怕。”米娜说,“我是杀手,工作只有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

    “一个完美的借口?”

    “我犯过错,科恩不想看我再次犯错,虽然这样的几率不大。我提出的建议需要贝塔尼进行判断和选择,就像把两个大脑用同一根管子连接起来,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愚蠢,无法实现的医学难题就这样被解决了?贝塔尼是商人,商人不做没有胜算的生意,只要把屁股移到这把板凳上,他可以让这出戏完美落幕。”

    “你说到犯错?”他问,“犯什么错?”

    “理解到字面意思就够了。”

    “字面意思是:某个荒谬的错误被迫让你穿上了一条苏格兰方格裙?那感觉很糟糕吗?”

    “这玩笑烂透了。”她按了按自己的脖子,“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吗?为什么来乌斯怀亚?”

    奥博尔轻轻摇头,“想吃这儿的蜘蛛蟹?”

    “我认识格里克西,七年前我和她都在日内瓦。”

    “啊!我喜欢瑞士这个国家。”

    “看看我们周围,认识格里克西的人都在疯狂工作,而我却在巴黎郊外的安全屋里荒度光阴,还发出感叹:巴黎美极了。”

    “我不明白,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是会不明白的。一个女人在四年前救了我的命,而科恩又给了我生不如死的惩罚。在我眼中,格里克西就是一把钥匙,她的死亡让我来到了乌斯怀亚。”

    “救你的女人是科恩的手下?”

    “我不知道她是谁,那段记忆模糊不清。”米娜低下头,“但那是我的错,当时在巴格达,我看到了一个黄色的鞋盒。”

    *

    四年前...

    米娜和她的同伴奥尔弗瑞德正在巴格达的一座公寓里和三个在当地被策反年轻士兵说话,他们的计划可以省去伪造政府签证的麻烦。那个房间很小,地板的瓷砖上都是一道道很多年前留下的裂痕,沿墙摆放的木制书架完全是一个可笑的摆设,在木板上随手一摸,就是可以在灰尘中划开一道很深的沟壑。

    谈话还没有结束,忽然有人敲门。迪拉尔把米娜叫出门外,他抓住米娜的手臂,沿那条狭窄的楼道把她拽出了那栋破旧的公寓楼。迪拉尔的力气很大,米娜也没有反抗,她感觉再多用一点力气就会让那座老房子土崩瓦解。关于这次计划,米娜和迪拉尔从一开始就存在分歧,就像以前一样,米娜正在思考应该如何说服迪拉尔。

    “你想做什么,迪拉尔?平静了这么多天,又来自找麻烦吗?”

    “哈尔斯为什么在这里?”

    “这和你无关。”米娜回答。

    “我说过,哈尔斯有问题,我们不应该接近他!”

    “就因为他没把去过集市的事情告诉你吗?”

    “他撒谎了。”

    “我们用了四个月跟踪他。你很清楚,为了拉拢这几个家伙,我们付出了多少代价?没错,他撒谎了。告诉我,你看过自己对妻子撒谎时的表情吗?”

    “听好了,米娜!”迪拉尔对她说,“我们不能相信哈尔斯。撒一个谎,就代表他撒过很多谎;撒很多慌,就代表我们都被他耍了。”

    “好吧!那请你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好吗?闯进去送他子弹?还是剥掉皮,逼他承认撒过一个无聊的谎?”

    “该死!当时我就警告过你,哈尔斯的表情,眼神,还有说话的语气,和另外那两个孩子都不一样。”

    “他被汽车炸弹吓坏了。”

    “是吗?你认为一个每天扛着g36步枪的疯子会害怕汽车炸弹吗?”

    “他不是疯子,他是我们的线人!”

    “让哈尔斯出来,马上。”

    “那不可能,迪拉尔。”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她说,“我不能让你伤害那孩子,我承诺过,而且我憎恨背叛者。”

    “很抱歉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我有科恩的授权。”

    “你告诉科恩了?”

    迪拉尔看着她,“我必须这样做,为了我们每一个人。”

    “真见鬼!这是我负责的任务,如果要和科恩联系,也应该由我和他通话!”

    “我别无选择,这是你最后一次和哈尔斯见面了。”

    “你要杀了他?”

    “不,科恩想杀他。”

    “我的上帝,让我和科恩通话。”

    “我认为科恩现在不会接你的电话。”

    “该死,迪拉尔!你对他说了什么?”

    “你不能胜任自己的工作,而且一向如此。”他说,“你在我们身上埋下了一颗很大的定时炸弹,而你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有多他妈危险。”

    迪拉尔说这句话的时候,三个年轻士兵排成一列从公寓楼走出来。楼道的入口很狭窄,而三个人都穿着比自己稍微小码的t恤,看起来很像战场上的童兵。

    对话中断了。

    米娜抛下迪拉尔,向他们走过去,哈尔斯站在中间的位置,但他的眼光抛下米娜,直接转移到了迪拉尔身上。

    “嘿,哈尔斯!”米娜听到其中一个士兵问:“你的鞋盒在哪儿?”

    “鞋盒?”哈尔斯说。

    “刚才带上去的那个鞋盒,你忘记拿走了。”

    哈尔斯没有回答,他看了看提问的那个士兵,然后又把目光聚焦在迪拉尔身上。

    这段对话提醒了米娜,她记得哈尔斯来到公寓的时候,背着有一个背包,而且手里还拿着一个黄色的鞋盒,而现在他只背着背包,但手中没有鞋盒。米娜看着哈尔斯的表情,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在那一瞬间,她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火球和烟尘同时冲出窗户,整层楼的玻璃和破碎的砖瓦一起伴随黑色的浓烟翻滚着飞洒出来,而那时候奥尔弗瑞德和西布亚还在房间里。

    公寓楼外的人都开始跑动,周围传来一阵阵惨叫。

    “奥尔弗瑞德!”

    迪拉尔对着上面的窗户吼叫,他拔出手枪,就在转头的同时,哈尔斯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额头。

    没有机会了,米娜没有办法救他。爱德华?罗伦兹的蝴蝶效应得到了验证,就在迪拉尔把米娜拉出公寓楼的时候,她的手枪正安静地躺在西布亚新买的便携式餐桌上。

    第一声枪响结束以后,米娜看着迪拉尔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头部渗出。刚才和哈尔斯站在一起那两名士兵想要夺走他的手枪,但没有等到他们扭打在一起,连续的三次枪声已经结束了,弹头打穿了那两名士兵的身体,他们都死了。

    手枪的准心很可能已经瞄准了她的头部,米娜加速向那排停在路边的汽车跑去,她不指望那些年龄比她还老的轿车能为她挡下几颗子弹,但至少可以拖延时间。在炸弹的冲击下,土屑还在沿公寓的外墙滚落下来,扬起的灰尘和颗粒在她眼前乱飞。那阵剧痛让米娜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被击碎的车窗碎片好像插进了她的皮肤,她很清楚自己中弹了,所以没有浪费力气去挣扎,自然地等待脑袋撞上地面,好像还出现了轻微脑震荡的症状。米娜想按住伤口,但手臂竟然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听到了连续的枪声,目光穿过汽车的底盘,哈尔斯倒在地上,睁着眼睛和她对视着。

    那时候米娜才彻底明白自己错了,在哈尔斯生命的最后时刻,从他的眼睛里竟然看不到丝毫的愧疚和怜悯,看不到任何困惑和恐惧,就像一台没有灵魂的机器,或许在很多年以前就被体制化了。

    米娜感觉死亡正在朝她逼近,她甚至没有力气压住伤口,马上就会因失血过多进入休克,她已经做好了最糟的准备。黑暗即将降临,她没有感到愤怒,一切竟然平静得如此离奇,米娜珍惜地看着眼前最后的画面。就在那时候,一个女人出现了,她的脚步向米娜靠近,最后停在米娜面前。

    没过多久,米娜感觉到有人正在挪动她的身体,后来她被抬上了一辆轿车。早那段时间,有一双手一直正按压在她的伤口上,她开始用力呼吸,她想要活下去。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现在感觉好些吗?”

    米娜听到有人在呼唤她,她不知道这些人打算把她带到哪里去,困惑和自责占领了大脑的全部空间,身体任由旁边的人摆弄。

    “都结束了,米娜,你会好起来的。”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是米娜?”

    “米娜,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你是谁?”她用微弱的声音问,“为什么……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美国人对吗?”

    “米娜,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你是谁?告诉我好吗?”

    “兰利,这个地方你听说过吧?”

    “cia?”

    米娜努力睁开眼睛,她可以看到对方的脸,可以看到对方飘起的金发。但周围的光线如此强烈,在她眼前形成了一圈模糊的光晕,那女人离她很近,但不知道为什么,米娜总感觉她们中间的距离遥不可及。

    车辆继续颠簸,那种感觉很美好,因为米娜没有感觉到。

    *

    米娜的眼前闪过黄色的鞋盒,好像还能感受到汽车的颠簸。她想着四年前的巴格达,哈尔斯看她的眼神,为她按住伤口的女人,迪拉尔说的最后一句话。

    “嘿!米娜。”

    贝塔尼的手拍在她的背上,米娜倒吸一口气。

    “嘿!米娜。奥博尔说你正在经历灵魂出窍?”

    “不,我很好。”

    “我们昨晚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米娜抬起头看着他,“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一样也不少。”

    “我不喜欢依赖这些附带的电子设备,因为大脑一旦被它们侵蚀,你的身体就像被傀儡师操纵的木偶一样,别期待着很轻松就能挣断那些该死的吊线,而且它们的外貌看起来比子弹还要危险。”

    “米娜,这不是抱怨的时间,快把那东西带上。”

    “要帮我做检查吗?”

    贝塔尼露出无奈的表情,他问:“乔纳呢?”

    “我在。”

    “安装在我们纽扣上的摄像头会把我们看到的画面传送到你的终端上,储存和记忆发送功能开启以后,在信号屏蔽区域拍到的录像会在重新检测到信号以后马上发送出来。乔纳,你们别搞砸了。”

    “我明白了。不过这份使用说明的作者语言功底太差了,你应该建议科恩送他去希伯来大学进修语言学。”

    贝塔尼站在窗户旁边眺望远方,“在我们进入工厂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们看到了什么,都不能给予任何形式的援助。如果两个人无法脱身,再多加两个人也不可能脱身。既然闯进工厂的只有两个人,那么计划闯进工厂的也只能是两个人,我们两人,没有你们。”他停顿了一会儿,说:“这不是激进分子的演讲。如果工厂和乌鸦旅无关,找到格里克西来想要的线索以后,我们就继续追踪洛达的下落,如果我们没有得到上帝的眷顾,你们就启动备用方案b,激活巴拿马银行的账户,返回布宜诺斯艾利斯,使用安全屋的紧急密锁联络科恩?奥尔索。”

    “计划完备。”奥博尔露出微笑。

    “时间已经过了,今天只能破例一次了。”

    离开公寓楼以后,贝塔尼和米娜按照计划,把那辆蓝色大众开到附近的小镇上,用伪造的护照新租了一辆灰色福特。他们驾驶福特在小镇里兜了两圈,虽然这辆车也很破旧,而且它的款式在十年以前就已经绝版了,但和之前那辆蓝色的大众相比,它就完全是一辆新车。

    其实米娜最开始并没有考虑换车这个步骤,但贝塔尼不希望任何人发现,有一辆最近经常在工厂旁边的公寓附近徘徊的轿车忽然心血来潮决定冲进工厂。

    没错,他们最好能装出一副更到乌斯怀亚的模样,虽然米娜认为这个想法有点多此一举,但她必须承认,想要依靠那辆“古董版”大众完成任何形式的公路竞技都很不现实,现在她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悠闲地闭上双眼。

    此时,在紫色的旧公寓里,奥博尔用望远镜对准工厂的中心,她一直在耐心等待,直到那一辆灰色福特在视野中出现,顺着那条光秃秃的公路驶向工厂的入口。

    她握紧拳头,祝他们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