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三十分钟前。
科尔•莫贝坐在包厢里，他岔着双腿，臀部到腹部的位置以接近平躺的姿势躺坐在床铺上，像幕后操纵者一样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
从香港到开罗，过了这么久，现在他终于感觉自己有了一件像样的事做。他没有去想银蛇商会，尽管那里的人都因为不同的理由开始变得充满敌意，他也对商会高层的那些冷漠的态度感到愤怒和不满，但毕竟这个组织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把愤怒汇聚在一起，而是为了寻找一种更适合他们的方式去生存，不温和、不合法，但至少能得到尊重、能获得乐趣。
看到卡茨走进罗本的包厢以后，科尔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13车厢的监控上。大概过了五分钟，艾森又出现在这节车厢的过道，她敲了敲05号包厢的房门，那扇门很快就为她打开了。科尔凑到靠近屏幕旁边，但监控器拍不到包厢里有什么人，而且这段时间科尔始终都没有看见罗本，不过他估计罗本应该就在12号车厢和13号车厢中间的某个地方。
艾森走进包厢以后，画面中空无一人的过道再次变成没有了灵魂的躯壳，空洞，惨淡。科尔的眼睛里放出尖锐怪异的光，把13号车厢的监控画面缩小以后，他忽然注意到之前发生凶杀案的那个包厢门口又聚集着几个人，于是他把这节车厢的监控放大，经理、医生、之前来登门拜访的侦探，还有另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男人。
“无聊的命案调查小组。”
科尔活动了一下肩膀，他转动旁边的扭杆，让窗前那幅百叶窗帘的薄片保持张开状态，他透过缝隙向外看去，但他感到有点失望，因为这个古老的阿拉伯国家还在沉睡，他的手指从脖子背后挠过，现在他只能从玻璃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死寂般的二十分钟后，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出现在13号车厢的过道上，他的身材高大，肩膀上挂着一个黑色的牛皮包，看起来就像个文雅的屠夫。来到05号包厢门口，他停下脚步开始敲门。科尔回到电脑前面，他皱紧着眉头，紧紧地盯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没过多久，那道门打开了。“文雅的屠夫”开始和包厢里的人说着什么，也许是和艾森，也许是另外的人，他稍微转动了一下身体，把那个黑色的牛皮包移动到了身体的背面。虽然画面不是特别清晰，但科尔能看出每个动作的意义，比如移动牛皮包就是一个极具危险性的动作。
“文雅的屠夫”还在继续讲话，他的脸色看起来也很平静，但他的右手忽然伸进了背后的牛皮包，好像在里面寻找什么东西，接着他向后退了一小步。科尔看得非常清楚，那个男人从牛皮包里掏出了一把带有消音器的手枪。
就在那一瞬间，有只手闪电般地从包厢里忽然伸了出去，抓住那男人握枪那只手的手腕，枪口迅速被扭转到车顶的方向。一条火舌从枪口中喷射而出，但没有人被击中，接着那名白衬衣枪手就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住一样，被拽进了包厢。
“什么都看不到！该死的监控器，真是见鬼！”
科尔想着匿名电话，想着彼得●克里斯虚伪的嗓音。但现在看来事情根本就没有这么简单，也许还有其他人也得到了情报，不过现在的事情和新世纪摩厦、和中情局的计划到底存在多少联系，现在他都不能确定，毕竟监控器无法拍到正在和“文雅屠夫”搏斗的那个人是谁。
几秒钟的沉默结束，只见艾森从包厢里冲了出去，她向监控器的方向移动了几步，科尔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忽然，她又转变方向，加速向车厢另一边跑去。科尔单手握住电脑屏幕，这时他看到罗本从监控器下面一晃而过，但他没在05号包厢门口停下来，而此时艾森•格雷已经跑到了13号车厢的尽头。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科尔低下头看着来电显示，他迅速接起电话。
“请讲，卡！”
“我们遇到一点麻烦。”
“罗本在追捕艾森？”
“是的，但我担心他会有麻烦。”卡茨说，“你把所有东西全部带走，动作要快，列车上有人不请自来。”
科尔看了一眼监视器，卡茨已经来到了艾森的包厢门口。
“卡，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包厢里有个人的喉咙被刺穿了。”
“该死！”
“另外一个人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听着！马上卸货，把东西都带走，这里也交给你了，我去帮罗本。”
科尔切断监控信号，他迅速把电脑塞进背包，然后从包里面拔出一支细长的手枪，他站起来检查了一遍包厢，穿上外套以后，他拉开保险，把手枪插在腰带上。卡茨电话还没有挂断，科尔看了一眼正在逐渐增加的通话时间，他把钥匙装进衣服口袋，顺手把门推开。
刚走出包厢，一个人影向他冲了过来。看到空中那道熟悉的闪光，那种钢件上冰冷的亮光，他迅速转身，刀刃从他眼前划过刺在门板上。科尔的手机滑落到地面上，他睁大眼睛，手肘砸向袭击者的脑袋，接着猛抬膝盖踢中对方的胯部，听到一声惨叫，他的右臂往前一抡，袭击者顺势倒下，头部撞在旁边的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关上包厢门后，科尔开始打量这个倒在地上的偷袭者，不过这张脸让他感到有点意外，他没想到格林医生竟然拿着一把水果刀向他冲过来。他抬起头，发现文森特正看着自己，而且脸上还挂着一副古怪的表情。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森特没有思考地快速回答：“安德鲁•格林就是杀死查尔黛娜的凶手。”
“啊哈！”科尔勉强地挤出这一句话，“你的意思是我出来得正是时候。”
“我的上帝！他伤到了你吗？”
“我非常好。”
科尔捡起手机，他看了一眼屏幕，电话没有挂断，他和卡茨的通话还在继续。看到过道上的那三个人把安德鲁•格林围在中间，科尔打开通往10号车厢的那道门，迅速走进中间的连接通道。
列车开始通过一段弧形的轨道，科尔感到车速正在减缓。
他又接起电话，“你还在吗，卡？”
“见鬼，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撞倒了杀那胖女人的凶手，那个叫文森特的侦探把他逮捕了。”
“你到艾森的包厢了吗？”
“马上到。”
科尔加快速度穿过了10号车厢，但这次听筒里一片沉默。
“卡，你还在听吗？”
仍然没人说话。
“卡，你还在吗？快回答！”
“噢……见鬼，罗本！”是卡茨在说话，但此时听筒里的声音变得嘈杂，钢轮滚动的声音和风声震耳欲聋，“……罗本，你在干什么！”
“卡，出什么事了？”
“艾森在哪里？”
“艾森跳下去了！”这次是罗本的声音，“现在抓住她只有这一个办法！”
很明显卡茨正在和罗本说话。
“等等，罗本！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了解状况……”
“听着！我会带着艾森去卢克索的安全屋。”
“我不会让你因为这件他妈的事情而冒险送命，这班火车真是见鬼！”
“卡茨，我不会有事。”
“回来，罗本！”
“我在安全屋等你们……”
“罗本……噢，该死！”
听筒里的声音消失了。
科尔继续听着电话，“卡，快回答！到底出什么事了？”
“罗本跳车了。”
“什么？”
“听着科尔，现在你在什么地方？”
“在12号车厢……”
这句话还没说完。一阵巨响，爆炸声伴随着剧烈的震动，车厢开始疯狂地摇晃，钢轮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车厢里的灯管开始猛烈闪动，一股巨大的力量咆哮着在空气中炸开，科尔被掀翻在地上，他的头部、肩骨都撞在车厢侧壁上，那股热辣的剧痛穿透脊椎开始不受控制地蔓延。
真他妈该死！他感觉眼前一阵模糊，那阵颤动穿透他的全身，几秒钟后才恢复正常。他想着艾森，想着在艾森的包厢门口发生过搏斗的两个人，不过他暂时还没有想出这中间存在的联系，也许有哪个混蛋已经被炸成了人肉碎片。
科尔趴在过道的地毯上，他用手指轻轻触摸着那几处正在放射疼痛的部位，车厢的震动逐渐减轻，照明系统恢复了正常。他撑起身体，看到手机就掉落在不远的地方，电话已经挂断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缩着双腿让后背靠在侧壁上面，身上的疼痛好像减轻了一点。
那背影从眼前闪过，那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刚走出包厢，正站在过道的入口旁边，他拉开了通向连接通道的那道门，那个方向是13号车厢。科尔抬起头看着前面的那个男人。就在那一刻，那个男人也转过身，他带着一副圆框眼镜，脸上平静地没有任何表情。
那道门缝开始变小，变小，最后完全消失。戴眼镜的男人离开了过道，但他还继续站在那道门的后面，透过门上那面满是裂痕的玻璃窗看着科尔，他们的目光以一种充满困惑和矛盾的形式连接在了一起。
科尔•莫贝感到有个模糊的印象从他的脑袋里一闪而过，那张画面若隐若现，某个轮廓抽象而不真实。他猛地眨动了一下眼睛，突然在炫目的光亮中好像听到了枪声，还听到有人在哭喊，好像看了中弹的尸体，好像还有画满涂鸦的公寓。
就是那张脸。他好像认识，他以前见过。但那是在哪里呢？是在日内瓦？马尼拉？还是巴黎？不，也许还要更早一点，难道是在麦德林吗？科尔想要回忆，但他感到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刚才一闪而过的印象变得越来越破碎。该死！这个人究竟是谁？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中弹的尸体，画满涂鸦的公寓，哭喊的人群，那些画面再一次出现......一片混乱！
科尔揉着太阳穴，而此时那道门的后面，刚才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列车停止运行，完全静止在铁轨上。看到乘客走出包厢，科尔立即从地板上站起来，向13号车厢跑去，推开那道门的瞬间一股难闻的气味朝他扑来。他捂住鼻子，继续向里面走，穿过转角旁边的反光镜，旁边两个卫生间里都没有人。走出连接通道，科尔拉开进入13号包厢的门，浓烈的黑烟从过道里涌出来，在视线聚焦的那个点，戴眼镜的男人正在向爆发出明火的地方移动，他的身影在烟尘中变得模糊起来。
乘客开始涌出包厢，在慌乱中发出阵阵惊叫，开始疯狂地往12号车厢的方向跑去，眼睛瞪得就像即将迸射出来的弹珠一样。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所有的声音全都混杂在一起，金属碎裂的刺响，火焰燃烧的轰鸣，还有钝器碰撞的颤音，全都雾障中升腾回旋，被一次又一次地放大。
过道非常狭窄，科尔贴在侧壁上缓缓移动，他消瘦轻捷的身体和那些正在撤离这节车厢的乘客们擦肩走过，周围都是人头和肩膀在上下耸动。撞击，碰撞，越往前走视野就更加混沌。乘客离开以后，他拔出手枪，令人窒息的浓烟让他开始呛咳，推开挡在前面的敞开的门板，蔓延的火焰在黑烟上制造出层层叠叠的晃动的光雾，他的眼球感到阵阵刺痛。
戴眼镜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已经彻底被爆炸后的浓烟吞噬了。科尔靠在走道外侧小心地向前移动，他始终用枪口始终瞄住前方，不过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看不到对方就代表对方也不可能瞄准到他。经过第四间包厢，科尔感觉地板上到处都是爆炸产生的碎屑，包厢的外壁已经在冲击下完全扭曲变形，他停下脚步，这里是05号包厢，破碎的炼狱，没错，发生爆炸的就是艾森的那间包厢。科尔开始后退，因为继续待在这里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收起手枪，眼前再次闪过戴眼镜的男人的脸。
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卡茨，肯定是卡茨。
科尔直接按下接听键，“卡！艾森的包厢发生了爆炸。”
“科尔，你在哪里？”
这次不是卡茨的声音，科尔退回到13包厢的连接口，“见鬼奥斯！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没时间解释，立刻下车！”
“现在？”
“没错，马上下车！”
电话挂断了。
科尔跑回12号车厢，发现房门几乎都是敞开的，看起来乘客已经撤离了这节车厢。他来到罗本的包厢外，确定过道上没有其他人在，于是拔出手枪对准门锁射出两发子弹，然后猛地一拉，门被打开了。
走进去以后，他迅速把罗本的电脑塞进背包，然后检查了一下坐垫，随手一扫确认床铺上都已经被清空了，他没有时间多想，立即转身准备离开。
他正要走出包厢，一颗子弹突然向他飞过来。“见鬼！”科尔吓得倒退了回去，子弹击中门板中间，断裂的木屑飞到过道的另一端。科尔感觉双腿有点发颤，他压紧牙齿，把身体紧贴在侧壁上面，伸手从门里用枪口对着袭击者的方向，他沿对角线打出两颗子弹，然后立即又转身躲到包厢内壁的背后。他刚退回包厢，几发连续的子弹从门外划过，旁边的侧壁被射穿，横飞的碎片溅的到处都是。
难道这都是因为艾森？还是不是？还是因为他或者是银蛇商会？这个问题他想过无数遍，不过他相信这肯定是他最后一次来到埃及，至少他以后不可能再来体验这样的火车旅行。见鬼去吧，可爱的北非！
科尔用没握枪的那只手关上包厢顶灯的开关，他在黑暗中扫视了整个包厢，接着用左手当托架以一个很大的仰角瞄准外面过道天花板上的两节灯管扣动扳机，一阵闪光，火花迸射而出，过道对面的侧窗上反射出的影子瞬间变成一片黑幕，包厢内的状况完全被掩盖在黑夜之中。
科尔拉开百叶窗帘，以最开的速度从床铺底下抽出灭火器，他对准包厢里那面车窗开了一枪，玻璃瞬间就裂成了像被蜘蛛网黏在一起的碎片。
这样做有风险，但直接冲进过道的风险更大，因为上帝也不知道谁的子弹射速更快一点。听到过道上传来枪声，科尔又立即跑到包厢门口，他并不知道偷袭他的杀手隐藏在那个位置，于是就在过道上随便开了两枪。随后他抓起灭火器，手臂在空中抡过一个巨大的弧线，用灭火器底部对准破碎的车窗撞去，哗啦一声巨响，碎裂的玻璃被彻底粉碎，各种不同形状的裂片旋转着喷洒而出。
科尔用被褥裹住身体，抱着背包从车窗跳出了列车。落地的瞬间，凹凸不平的地面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失去平衡，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荒野的碎石和破裂的玻璃碎片刺在皮肤上，他感到一阵剧痛，手臂上湿漉漉的，好像有鲜血冒了出来，顺着手臂流到了手背上。科尔捡起手枪，现在最多还剩十五秒钟、也许不到十秒钟，他别无选择，带着疼痛站起身来，疾步移动到列车旁边，在那面被他打碎的窗户底下，他躺下身体，钻进列车底部，躺在钢轨上面，对着车厢底部满是油渍和锈迹的钢铁，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用枪口瞄准正上方的窗口。
沉默，死寂。
杀手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非常清晰，非常完美，一个固定的靶心。科尔的手指在扳机上一勾，子弹从偷袭者的下巴穿射进去，一声枪响，杀手的头部垂了下来，啪的一声撞在窗框上，瞪大的眼睛里只剩下死亡的气息，鲜血像流水一般滴在科尔的脸上。
“他妈的混蛋，半身不遂的蠢驴！”
科尔蹬着铁轨艰难地从车厢下面爬出来，他想把杀手的尸体拖出车窗，但即使在没有受伤的情况下他也很难拖动一个这样体格的男人。他用手擦掉残留在脸上的血迹，随即拿出手机，一阵闪光，他用夜间模式给杀手拍了两张夸张的面部特写，他不认识这个男人，以前从来也没见过。
滚滚黑烟不断从13号车厢的窗口中冒出来，科尔提起背包，转身向旁边的公路移动，但刚走了几步，他又摔倒在地上，感觉腿上的肌肉和筋腱好像都在颤动，他用手摁了一下肋骨，疼痛开始在全身肆掠，他打了一个寒战，发出一阵很轻的哼叫。忽然他看到不远处有道灯光闪烁了一下，有一辆皮卡正在向这边驶了过来，他对着那辆皮卡闪烁手机电筒，那辆车也对着他闪了闪车灯。
是奥斯•布莱利。
科尔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着黑色的皮卡在他旁边停下，他站起来，但仍然紧握着手枪不放，直到他看到卡茨打开车门，他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就像一艘皮艇在风浪中颠簸数日之后终于来到了海岸。科尔跳上皮卡，把背包扔在脚垫上，关上车门以后，他脱掉上衣，查看了身上那几处伤口，血都已经止住了。
奥斯通过反光镜看了看科尔，他转动方向，皮卡开始加速，身后那条停在铁轨上的蜈蚣和夜色融合。
“卡，有罗本和艾森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
“你给他打过电话吗？”
“打过，但无法接通。”
“列车上有人想要干掉我，而且他差一点就成功了。”科尔把手机递给卡茨，屏幕上是那张杀手的面部特写照片，他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卡茨没有说话，他感觉脑袋里有一股神经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刀，尽管这并不完全是出于对科尔或者对罗本的愧疚，但追踪艾森是他的想法，而且不够完善，不够完美。
“卡，你还好吗？”
“我很好，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没关系，卡。”科尔把身体缩成一团，“现在还有罗本，别把他忘了。”
科尔•莫贝坐在包厢里，他岔着双腿，臀部到腹部的位置以接近平躺的姿势躺坐在床铺上，像幕后操纵者一样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
从香港到开罗，过了这么久，现在他终于感觉自己有了一件像样的事做。他没有去想银蛇商会，尽管那里的人都因为不同的理由开始变得充满敌意，他也对商会高层的那些冷漠的态度感到愤怒和不满，但毕竟这个组织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把愤怒汇聚在一起，而是为了寻找一种更适合他们的方式去生存，不温和、不合法，但至少能得到尊重、能获得乐趣。
看到卡茨走进罗本的包厢以后，科尔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13车厢的监控上。大概过了五分钟，艾森又出现在这节车厢的过道，她敲了敲05号包厢的房门，那扇门很快就为她打开了。科尔凑到靠近屏幕旁边，但监控器拍不到包厢里有什么人，而且这段时间科尔始终都没有看见罗本，不过他估计罗本应该就在12号车厢和13号车厢中间的某个地方。
艾森走进包厢以后，画面中空无一人的过道再次变成没有了灵魂的躯壳，空洞，惨淡。科尔的眼睛里放出尖锐怪异的光，把13号车厢的监控画面缩小以后，他忽然注意到之前发生凶杀案的那个包厢门口又聚集着几个人，于是他把这节车厢的监控放大，经理、医生、之前来登门拜访的侦探，还有另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男人。
“无聊的命案调查小组。”
科尔活动了一下肩膀，他转动旁边的扭杆，让窗前那幅百叶窗帘的薄片保持张开状态，他透过缝隙向外看去，但他感到有点失望，因为这个古老的阿拉伯国家还在沉睡，他的手指从脖子背后挠过，现在他只能从玻璃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死寂般的二十分钟后，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出现在13号车厢的过道上，他的身材高大，肩膀上挂着一个黑色的牛皮包，看起来就像个文雅的屠夫。来到05号包厢门口，他停下脚步开始敲门。科尔回到电脑前面，他皱紧着眉头，紧紧地盯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没过多久，那道门打开了。“文雅的屠夫”开始和包厢里的人说着什么，也许是和艾森，也许是另外的人，他稍微转动了一下身体，把那个黑色的牛皮包移动到了身体的背面。虽然画面不是特别清晰，但科尔能看出每个动作的意义，比如移动牛皮包就是一个极具危险性的动作。
“文雅的屠夫”还在继续讲话，他的脸色看起来也很平静，但他的右手忽然伸进了背后的牛皮包，好像在里面寻找什么东西，接着他向后退了一小步。科尔看得非常清楚，那个男人从牛皮包里掏出了一把带有消音器的手枪。
就在那一瞬间，有只手闪电般地从包厢里忽然伸了出去，抓住那男人握枪那只手的手腕，枪口迅速被扭转到车顶的方向。一条火舌从枪口中喷射而出，但没有人被击中，接着那名白衬衣枪手就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住一样，被拽进了包厢。
“什么都看不到！该死的监控器，真是见鬼！”
科尔想着匿名电话，想着彼得●克里斯虚伪的嗓音。但现在看来事情根本就没有这么简单，也许还有其他人也得到了情报，不过现在的事情和新世纪摩厦、和中情局的计划到底存在多少联系，现在他都不能确定，毕竟监控器无法拍到正在和“文雅屠夫”搏斗的那个人是谁。
几秒钟的沉默结束，只见艾森从包厢里冲了出去，她向监控器的方向移动了几步，科尔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忽然，她又转变方向，加速向车厢另一边跑去。科尔单手握住电脑屏幕，这时他看到罗本从监控器下面一晃而过，但他没在05号包厢门口停下来，而此时艾森•格雷已经跑到了13号车厢的尽头。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科尔低下头看着来电显示，他迅速接起电话。
“请讲，卡！”
“我们遇到一点麻烦。”
“罗本在追捕艾森？”
“是的，但我担心他会有麻烦。”卡茨说，“你把所有东西全部带走，动作要快，列车上有人不请自来。”
科尔看了一眼监视器，卡茨已经来到了艾森的包厢门口。
“卡，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包厢里有个人的喉咙被刺穿了。”
“该死！”
“另外一个人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听着！马上卸货，把东西都带走，这里也交给你了，我去帮罗本。”
科尔切断监控信号，他迅速把电脑塞进背包，然后从包里面拔出一支细长的手枪，他站起来检查了一遍包厢，穿上外套以后，他拉开保险，把手枪插在腰带上。卡茨电话还没有挂断，科尔看了一眼正在逐渐增加的通话时间，他把钥匙装进衣服口袋，顺手把门推开。
刚走出包厢，一个人影向他冲了过来。看到空中那道熟悉的闪光，那种钢件上冰冷的亮光，他迅速转身，刀刃从他眼前划过刺在门板上。科尔的手机滑落到地面上，他睁大眼睛，手肘砸向袭击者的脑袋，接着猛抬膝盖踢中对方的胯部，听到一声惨叫，他的右臂往前一抡，袭击者顺势倒下，头部撞在旁边的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关上包厢门后，科尔开始打量这个倒在地上的偷袭者，不过这张脸让他感到有点意外，他没想到格林医生竟然拿着一把水果刀向他冲过来。他抬起头，发现文森特正看着自己，而且脸上还挂着一副古怪的表情。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森特没有思考地快速回答：“安德鲁•格林就是杀死查尔黛娜的凶手。”
“啊哈！”科尔勉强地挤出这一句话，“你的意思是我出来得正是时候。”
“我的上帝！他伤到了你吗？”
“我非常好。”
科尔捡起手机，他看了一眼屏幕，电话没有挂断，他和卡茨的通话还在继续。看到过道上的那三个人把安德鲁•格林围在中间，科尔打开通往10号车厢的那道门，迅速走进中间的连接通道。
列车开始通过一段弧形的轨道，科尔感到车速正在减缓。
他又接起电话，“你还在吗，卡？”
“见鬼，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撞倒了杀那胖女人的凶手，那个叫文森特的侦探把他逮捕了。”
“你到艾森的包厢了吗？”
“马上到。”
科尔加快速度穿过了10号车厢，但这次听筒里一片沉默。
“卡，你还在听吗？”
仍然没人说话。
“卡，你还在吗？快回答！”
“噢……见鬼，罗本！”是卡茨在说话，但此时听筒里的声音变得嘈杂，钢轮滚动的声音和风声震耳欲聋，“……罗本，你在干什么！”
“卡，出什么事了？”
“艾森在哪里？”
“艾森跳下去了！”这次是罗本的声音，“现在抓住她只有这一个办法！”
很明显卡茨正在和罗本说话。
“等等，罗本！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了解状况……”
“听着！我会带着艾森去卢克索的安全屋。”
“我不会让你因为这件他妈的事情而冒险送命，这班火车真是见鬼！”
“卡茨，我不会有事。”
“回来，罗本！”
“我在安全屋等你们……”
“罗本……噢，该死！”
听筒里的声音消失了。
科尔继续听着电话，“卡，快回答！到底出什么事了？”
“罗本跳车了。”
“什么？”
“听着科尔，现在你在什么地方？”
“在12号车厢……”
这句话还没说完。一阵巨响，爆炸声伴随着剧烈的震动，车厢开始疯狂地摇晃，钢轮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车厢里的灯管开始猛烈闪动，一股巨大的力量咆哮着在空气中炸开，科尔被掀翻在地上，他的头部、肩骨都撞在车厢侧壁上，那股热辣的剧痛穿透脊椎开始不受控制地蔓延。
真他妈该死！他感觉眼前一阵模糊，那阵颤动穿透他的全身，几秒钟后才恢复正常。他想着艾森，想着在艾森的包厢门口发生过搏斗的两个人，不过他暂时还没有想出这中间存在的联系，也许有哪个混蛋已经被炸成了人肉碎片。
科尔趴在过道的地毯上，他用手指轻轻触摸着那几处正在放射疼痛的部位，车厢的震动逐渐减轻，照明系统恢复了正常。他撑起身体，看到手机就掉落在不远的地方，电话已经挂断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缩着双腿让后背靠在侧壁上面，身上的疼痛好像减轻了一点。
那背影从眼前闪过，那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刚走出包厢，正站在过道的入口旁边，他拉开了通向连接通道的那道门，那个方向是13号车厢。科尔抬起头看着前面的那个男人。就在那一刻，那个男人也转过身，他带着一副圆框眼镜，脸上平静地没有任何表情。
那道门缝开始变小，变小，最后完全消失。戴眼镜的男人离开了过道，但他还继续站在那道门的后面，透过门上那面满是裂痕的玻璃窗看着科尔，他们的目光以一种充满困惑和矛盾的形式连接在了一起。
科尔•莫贝感到有个模糊的印象从他的脑袋里一闪而过，那张画面若隐若现，某个轮廓抽象而不真实。他猛地眨动了一下眼睛，突然在炫目的光亮中好像听到了枪声，还听到有人在哭喊，好像看了中弹的尸体，好像还有画满涂鸦的公寓。
就是那张脸。他好像认识，他以前见过。但那是在哪里呢？是在日内瓦？马尼拉？还是巴黎？不，也许还要更早一点，难道是在麦德林吗？科尔想要回忆，但他感到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刚才一闪而过的印象变得越来越破碎。该死！这个人究竟是谁？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中弹的尸体，画满涂鸦的公寓，哭喊的人群，那些画面再一次出现......一片混乱！
科尔揉着太阳穴，而此时那道门的后面，刚才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列车停止运行，完全静止在铁轨上。看到乘客走出包厢，科尔立即从地板上站起来，向13号车厢跑去，推开那道门的瞬间一股难闻的气味朝他扑来。他捂住鼻子，继续向里面走，穿过转角旁边的反光镜，旁边两个卫生间里都没有人。走出连接通道，科尔拉开进入13号包厢的门，浓烈的黑烟从过道里涌出来，在视线聚焦的那个点，戴眼镜的男人正在向爆发出明火的地方移动，他的身影在烟尘中变得模糊起来。
乘客开始涌出包厢，在慌乱中发出阵阵惊叫，开始疯狂地往12号车厢的方向跑去，眼睛瞪得就像即将迸射出来的弹珠一样。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所有的声音全都混杂在一起，金属碎裂的刺响，火焰燃烧的轰鸣，还有钝器碰撞的颤音，全都雾障中升腾回旋，被一次又一次地放大。
过道非常狭窄，科尔贴在侧壁上缓缓移动，他消瘦轻捷的身体和那些正在撤离这节车厢的乘客们擦肩走过，周围都是人头和肩膀在上下耸动。撞击，碰撞，越往前走视野就更加混沌。乘客离开以后，他拔出手枪，令人窒息的浓烟让他开始呛咳，推开挡在前面的敞开的门板，蔓延的火焰在黑烟上制造出层层叠叠的晃动的光雾，他的眼球感到阵阵刺痛。
戴眼镜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已经彻底被爆炸后的浓烟吞噬了。科尔靠在走道外侧小心地向前移动，他始终用枪口始终瞄住前方，不过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看不到对方就代表对方也不可能瞄准到他。经过第四间包厢，科尔感觉地板上到处都是爆炸产生的碎屑，包厢的外壁已经在冲击下完全扭曲变形，他停下脚步，这里是05号包厢，破碎的炼狱，没错，发生爆炸的就是艾森的那间包厢。科尔开始后退，因为继续待在这里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收起手枪，眼前再次闪过戴眼镜的男人的脸。
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卡茨，肯定是卡茨。
科尔直接按下接听键，“卡！艾森的包厢发生了爆炸。”
“科尔，你在哪里？”
这次不是卡茨的声音，科尔退回到13包厢的连接口，“见鬼奥斯！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没时间解释，立刻下车！”
“现在？”
“没错，马上下车！”
电话挂断了。
科尔跑回12号车厢，发现房门几乎都是敞开的，看起来乘客已经撤离了这节车厢。他来到罗本的包厢外，确定过道上没有其他人在，于是拔出手枪对准门锁射出两发子弹，然后猛地一拉，门被打开了。
走进去以后，他迅速把罗本的电脑塞进背包，然后检查了一下坐垫，随手一扫确认床铺上都已经被清空了，他没有时间多想，立即转身准备离开。
他正要走出包厢，一颗子弹突然向他飞过来。“见鬼！”科尔吓得倒退了回去，子弹击中门板中间，断裂的木屑飞到过道的另一端。科尔感觉双腿有点发颤，他压紧牙齿，把身体紧贴在侧壁上面，伸手从门里用枪口对着袭击者的方向，他沿对角线打出两颗子弹，然后立即又转身躲到包厢内壁的背后。他刚退回包厢，几发连续的子弹从门外划过，旁边的侧壁被射穿，横飞的碎片溅的到处都是。
难道这都是因为艾森？还是不是？还是因为他或者是银蛇商会？这个问题他想过无数遍，不过他相信这肯定是他最后一次来到埃及，至少他以后不可能再来体验这样的火车旅行。见鬼去吧，可爱的北非！
科尔用没握枪的那只手关上包厢顶灯的开关，他在黑暗中扫视了整个包厢，接着用左手当托架以一个很大的仰角瞄准外面过道天花板上的两节灯管扣动扳机，一阵闪光，火花迸射而出，过道对面的侧窗上反射出的影子瞬间变成一片黑幕，包厢内的状况完全被掩盖在黑夜之中。
科尔拉开百叶窗帘，以最开的速度从床铺底下抽出灭火器，他对准包厢里那面车窗开了一枪，玻璃瞬间就裂成了像被蜘蛛网黏在一起的碎片。
这样做有风险，但直接冲进过道的风险更大，因为上帝也不知道谁的子弹射速更快一点。听到过道上传来枪声，科尔又立即跑到包厢门口，他并不知道偷袭他的杀手隐藏在那个位置，于是就在过道上随便开了两枪。随后他抓起灭火器，手臂在空中抡过一个巨大的弧线，用灭火器底部对准破碎的车窗撞去，哗啦一声巨响，碎裂的玻璃被彻底粉碎，各种不同形状的裂片旋转着喷洒而出。
科尔用被褥裹住身体，抱着背包从车窗跳出了列车。落地的瞬间，凹凸不平的地面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失去平衡，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荒野的碎石和破裂的玻璃碎片刺在皮肤上，他感到一阵剧痛，手臂上湿漉漉的，好像有鲜血冒了出来，顺着手臂流到了手背上。科尔捡起手枪，现在最多还剩十五秒钟、也许不到十秒钟，他别无选择，带着疼痛站起身来，疾步移动到列车旁边，在那面被他打碎的窗户底下，他躺下身体，钻进列车底部，躺在钢轨上面，对着车厢底部满是油渍和锈迹的钢铁，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用枪口瞄准正上方的窗口。
沉默，死寂。
杀手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非常清晰，非常完美，一个固定的靶心。科尔的手指在扳机上一勾，子弹从偷袭者的下巴穿射进去，一声枪响，杀手的头部垂了下来，啪的一声撞在窗框上，瞪大的眼睛里只剩下死亡的气息，鲜血像流水一般滴在科尔的脸上。
“他妈的混蛋，半身不遂的蠢驴！”
科尔蹬着铁轨艰难地从车厢下面爬出来，他想把杀手的尸体拖出车窗，但即使在没有受伤的情况下他也很难拖动一个这样体格的男人。他用手擦掉残留在脸上的血迹，随即拿出手机，一阵闪光，他用夜间模式给杀手拍了两张夸张的面部特写，他不认识这个男人，以前从来也没见过。
滚滚黑烟不断从13号车厢的窗口中冒出来，科尔提起背包，转身向旁边的公路移动，但刚走了几步，他又摔倒在地上，感觉腿上的肌肉和筋腱好像都在颤动，他用手摁了一下肋骨，疼痛开始在全身肆掠，他打了一个寒战，发出一阵很轻的哼叫。忽然他看到不远处有道灯光闪烁了一下，有一辆皮卡正在向这边驶了过来，他对着那辆皮卡闪烁手机电筒，那辆车也对着他闪了闪车灯。
是奥斯•布莱利。
科尔终于松了一口气，看着黑色的皮卡在他旁边停下，他站起来，但仍然紧握着手枪不放，直到他看到卡茨打开车门，他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就像一艘皮艇在风浪中颠簸数日之后终于来到了海岸。科尔跳上皮卡，把背包扔在脚垫上，关上车门以后，他脱掉上衣，查看了身上那几处伤口，血都已经止住了。
奥斯通过反光镜看了看科尔，他转动方向，皮卡开始加速，身后那条停在铁轨上的蜈蚣和夜色融合。
“卡，有罗本和艾森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
“你给他打过电话吗？”
“打过，但无法接通。”
“列车上有人想要干掉我，而且他差一点就成功了。”科尔把手机递给卡茨，屏幕上是那张杀手的面部特写照片，他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卡茨没有说话，他感觉脑袋里有一股神经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刀，尽管这并不完全是出于对科尔或者对罗本的愧疚，但追踪艾森是他的想法，而且不够完善，不够完美。
“卡，你还好吗？”
“我很好，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没关系，卡。”科尔把身体缩成一团，“现在还有罗本，别把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