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
字体: 16 + -

第七章 幻

“你唬谁呀?你当的是共产党的家!我当的也是共产党的家!我告诉你!这厂子不是我们柳家的!省了钱拿不到我们柳家一个子儿!你汇报去吧!赶紧走!我等着你!”

    刘主席本想吓唬柳厂长一下子,柳厂长一害怕,这个事情就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没想到柳厂长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主儿,不吃这一套。他抬屁股真向县委汇报去,就这点儿小事,还要县长亲自过问,你这个主席以后还干不干了?刘主席的话没震住柳厂长,柳厂长这一嗓子把个刘主席倒也给将住了。柳厂长站在哪儿脸气得通红,这刘主席坐在哪儿小脸也憋得蜡黄,一个不摘鞍,一个不下马,这事情就卡住了。张部长一看这阵势,扑哧哭笑一声,言道:“你看看!你看看!两个都多大的人啦?还像小孩子一样说翻脸就翻脸!是不是还要抡拳头打架啊?真是的!我们大伙儿都是为党工作,为人民服务,干嘛要发这么大火呀?有事慢慢说!有理慢慢讲!谁把谁家孩子扔井里了?瞧你们两个枪对枪炮对炮的!像话吗?”

    “不是我非得跟他翻脸,你瞧他那个阵势,要把人吃喽,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一吓唬就尿裤子啦!我是吓唬大的?”

    “这事也怨老刘,干嘛非得耍横!不耍横办不了事?”张部长在屋子里渡了两步,返回头来对柳厂长说:“可话又说回来了,兄弟县让咱们帮助解决个历史问题,你老柳就是推三阻四,这让兄弟县的两位同志回去怎么交代?你让我和老刘回县委怎么交代?我们既然登门找你来了,这个问题就是非解决不行,不就是两个钱的事吗?至于这样吗?”

    “一个钱憋倒英雄汉!”

    “甭跟我说这个!我问你老柳?你将来是不是要房顶子上开门子啊?你以后就不求人啦?你们厂子就没求过人?是天下第一?”

    “那倒不是。”

    “知道就好!你们厂子申请贷款,扩大厂房征地,哪件事情离了县委解决得了?现在县委派我们俩协调这个工作来了,你不协助我们俩想方设法进行工作,却设道道门槛,你对得起县委?对得起党多年对你的栽培吗?”

    “我的张部长,您把我想得也太坏了!我真不是给您设门槛!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们真有困难!不信我把会计给您叫来,您问问会计!”

    眨眼之间会计来了,会计问厂长:“有何指示?”厂长说:“这月的工资落实了么?”会计说:“业务员昨天刚拿回来一张支票,如果这张支票到账,这个月的工资就没问题了。”

    “您看看,这是我说瞎话吗?我是这个厂子的一家之主,横不能让我这几百口子到了买粮食的时候买不了粮食断顿儿吧?”

    “一码儿说一码儿,你甭给我扯远喽,你先说说老白老尚这两个同志的事情应该解决不应该解决?”

    “应该解决!应该解决!怎么不应该解决啊?”

    “这就好,你说说怎么个解决法儿?”

    “我不了解实情,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还是让老白老尙发表意见吧。”

    老白老尚看过了刘主席和柳厂长的一场白刃格斗,接着又是张部长和柳厂长的一场唇枪舌战,弄得瞠目结舌,还没反过神来,听说要让他俩发言,老白看老尚,老尚看老白,老尚向老白挤咕眼儿,最后还是老白开了腔,老白说:“这个事我们也是听事主说的,大学生是在上班时厂长派他公出被汽车撞死的,不管是谁的主责谁的副责,都不能说一切责任都是大学生的,既然是上班时出的事,我认为这应当算工伤,这也是事主的诉求。如果死亡的原因界定了,下边的工作也就清楚明朗了。”

    老白向老尚弩了弩嘴言道:“老尚,你的意见哪?”

    “对,没错,我的意见也是这样的。”

    老白接着说:“张部长,刘主席,我们基本的意见就是这样的。”张部长言道:“柳厂长,老白发表了意见,你的意见哪?”

    “我没意见,既然没意见,咱们可就往下说啦?老白,还是你拿个主见吧。”

    老白言道:“好,这回该老尚发表意见啦,老尚,你说说吧。”

    “既然按工伤定了格儿,咱们一切都按工伤走呗,查查条文,这么多年了,人家为这事费了多少工,费了多少心血,精神受了多少创伤,总损失加在一块儿,再适当的多给人家一些,让人家满意喽,我的意见就是这些。”

    站着说话不腰疼,旁观者轻,出钱得出柳厂长的钱,柳厂长啷铛着脸,别人说的话,似乎他一点儿没听进去。张部长说:“老柳啊,这回该你啦!”张部长催了好几句,柳厂长还闷在鼓里不做声。张部长说:“到关键时候又不说话啦,挺大的爷们却针鼻儿似的心眼,天塌不下来!告诉你,实在没辙,我到银行给你贷款去!厂子是国家的!你可怕个什么呀?真是死心眼子,一根筋!”

    “既然你们都说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就按章程办事呗。”

    “按章程办事,也得你发话呀?”张部长言道。

    柳厂长叫来了劳资科长,搬来了有关条例,一条一条抠,算来算去,又四舍五入多加了一些,算出了个数目字,是五千五百块钱,五千五百块钱在一九八一年的时候够一百多个人开工资的了,难怪柳厂长剌心啊。

    定了钱的数额,大事也就算了结了。张部长言道:“白同志尚同志下一步怎么办?”老白说:“这个事情虽然有了眉目,但我也不能就这么把钱拿回去?第一.我得先回去向我们的领导汇报,第二.我得征求事主的意见。”

    “对!对!对!是这样!如此,老白老尚就打马而回向县委汇报去了。县委领导听了汇报,言道:“你们的工作很有成绩,一趟就解决了,这个事情既然有了眉目,还得去问事主,咱们说什么也不管事,还是去征求事主的意见,事主满意了,一切都解决啦。”

    老白老尚去事主家里征求事主的意见,大学生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算工伤,又补偿五千五百块钱,非常高兴,千恩万谢老白老尚,老白老尚言道:“不要谢我们,要谢的话就谢的党的好政策吧!”大学生的爸爸妈妈又哭又笑感慨万分。一块压在这家子几口子身上十五年的大石头终于被揭翻了。

    甄子表妹住的镇子,住着几万口子居民,这个镇子解放前就有工厂了,有很大一部分老居民;解放后又了建了许多新工厂,有很多新居民。老居民住的房子,是一家一个厕所,新居民住的房子是解放后盖的官房子,是一片居民区一个厕所。

    地方上有了人,就有了许多事情,吃饭,得有人供应粮食;拉屎、尿尿,得有人把屎尿捣鼓走,你别小瞧这拉屎、尿尿,这一个镇子几万口子人拉屎、尿尿,也得几个好人伺候着哪!光有人还不行,还得有牲口,牲口拉着大粪车,把这几万口子人拉的屎,尿的尿拉走。

    开始拉大粪的大粪车是长方形——木头的,后来改成长扁椭圆形——铁的了。一个大粪车两个人,一个人管赶车,另一个人到了地方管掏厕所里的大粪,掏了大粪,倒进牲口拉着的大粪车里。一家一家挨着掏,一个厕所一个厕所挨着掏。

    这几个掏大粪的人整天介和骚的臭的屎尿打交道,当然不能穿西服革履,什么赖穿什么,原始衣服早已看不出模样来啦,补丁摞着补丁;帽子也晒得没了颜色,日晒雨淋,把原来直挺的帽檐弄得没了囊骨,耷拉得像个挨了枪打的狗尾巴,苫在了掏大粪人的脑门子上。

    掏大粪的人脸沟沟渠渠里藏着许多污垢,掏大粪的人因为整天介和屎尿打交道,洗了脸让谁瞧啊?他们也不好好洗脸,洗了和没洗都一样,看不出洗了还是没有洗。别看这十几个人衣冠不整,整日蔫头耷脑肮脏猥琐埋汰,可这里边也藏着龙卧着虎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