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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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四 渐暖

大伙七嘴八舌这么一说,把笵师父也说得没了主意,言道:“不是我不收他的猪,这是上级的规定,我不能违反政策啊!我违反了政策,我的饭碗就砸啦!”那笵师父顿了一顿言道:“哎!我看这么着吧,你去公社开个证明信,如若公社给你开了证明信,我就收你的猪,我回去也能有个交待啊!”

    那瘦小枯甘者一听事情有了转机,像得了圣旨,从地上噌的站起,转瞬,挠得没了综影。

    那收猪的范师父转脸对站在旁边卖猪的社员拍了一下巴掌一摊手道:“真没辙!为了他也不能砸我的饭碗哪!他若开了证明信,我回去也有个说词。”

    一会儿那个瘦小枯甘者拿着公社证明信兴高采烈的回来了,笵师父再没说什么给他把猪过了份量把猪收下了。

    猪收了一大片,笵师父此时就等着拉猪的大马车了,趁大马车还没来,他要去解个手,这里是一片荒地,没有茅房,北边有个土包,那个土包后边可以遮住人,每次解手笵师父都是到那个土包后面。

    笵师父择着脚窝,从躺着那片猪的地方走过,笵师父的脚杵在了一个猪的嘴头子边。那个猪被绑在这里,本来骄燥不安,看到一个人的脚躁在了自己嘴头子边,

    以为它要对它有什么侵犯,歪头儿咬了一口,得亏那笵师父是个久经“沙场”的人,躲得异常迅速,算是没咬着肉,把鞋撕破了。

    笵师父的鞋,是今天刚穿的新鞋,这下子可把笵师父给气坏了,他顺手从地上拿起了一块大石头,照那个猪嘴头子砸去,一下子砸得猪嘴扑的冒出了血,那猪声嘶力竭的叫了起来,一个猪的叫声引起了躺在地上全体猪的嘶鸣,长、短、粗、细的叫声搅成了一锅粥,一个一个猪不知道世界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它们拼力的挣扎着企图挣扎掉捆着它们腿上的绳子,一个一个因挣脱不掉绑着它们腿上的绳子,又无可奈何的安静了下来,有一个猪可能是因为它力气大,也可能是捆猪的人绳子捆的不结实,它先是挣扎得立起了身子,它在原地先是蹦了几蹦,蹿了几蹿,捆绑它四条腿的绳子“绷“的断了,那猪在原地略停了一刹那,撒腿跑了。

    此时,笵师父再也顾不得对付咬他的那个猪了,拿起立在树跟儿的“搭钩”撒腿追那跑了的猪,追了有五六丈远,看看就要追上,甩出搭钩,钩住了猪的后腿胛子,笵师父两支胳膊猛一较劲把猪拧翻在地上,上去用一条腿的膝盖压住猪的身腰,迅速从裤腰带上抽出了两条细麻绳儿,麻利快的把那个跑了的猪又捆了起来。然后,用那搭钩钩住猪的下巴壳子把它连脱带拽的又拽了回来。

    此时的笵师父已经气喘吁吁了,但他并没有忘记去惩罚那跑了又被他捆上刚刚拖回来的猪,他抡起那搭钩照那猪脑袋上没头儿带脸的抡去,直打得那猪眼珠子冒了出来,一声也不叫了,笵师父才罢手了。

    但那笵师父依然余怒未消气喘吁吁的叫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要不是打死了你,我回去没法交差,我今儿非把你打死了!这牲口真他吗没法心疼!”

    此时,我们村那个五先生从收猪的地方走过,看到猪头上流出来的眼珠子和另一个猪嘴边淌着的一大滩血言道:“要看其遭惨不忍食其肉!”

    那几年,虽然大家生活都很困苦,但十个手指头也不是一边齐的,由于各个家庭成员的组成不一样,家里孩子多的,劳动力少的,生活困苦的成度就要大一些,而家里人口轻的,有外资的户儿(家里有人在外边上班),或者自留地好的,困苦的程度就要小一些。

    一个村子,一个生产队之内的每个家庭有这样的差异,而同在一省一个市内的不同县也有不同的差异。

    我们县的北边隔一座大山是延庆县,延庆县南山根有个营城子村,这个村的南边是大山,千万年西北风刮来的尘埃被大山挡住,在南山根形成了厚厚的沃土。

    从延庆县城往这里看,这里似乎在半山腰,夏天在这里呆着,凉风习习,冬天在这里呆着,刮起的大风会让你站不着脚,肥沃的土壤,凉爽的气候,使这里种的谷子,子粒硕大,口味香美,穗子能长一尺多长。

    由于地理位置,历史上这里战事频频,这里土地不少,人口却不多,人口少,土地多,又加上优良的生态环境,使这里很富足。

    这里好多人家用奖励粮票买来的东北小黄棒子喂猪吃不了,人也吃不下,就想法把它处理掉。

    此时,***已倒台了,虽然国家没有鼓励自由买卖、但是对所谓“投机倒把”的自由买卖已不像以前那样亦步亦趋紧迫不舍的追查了。

    人们偷偷的在私下交易着手里多余的和需要的东西。

    我二妈的妹夫是营城子人,他知道我们家年年缺粮,通过他的从中撮合我们从营城子买来了五百斤东北小黄棒子,又通过村里别的人撮合,又从别人手里买了六百斤奖励粮票,用奖励粮票又买了六百斤东北小黄棒子。

    小黄棒子虽然子粒瘪、皮子多、面粉少,又口粘,但那总是粮食,比树叶、野菜和麸子要强多了。

    从此以后百姓私下里,可以互通有无了,甭管是吃好、吃赖、往嘴里吃的总是粮食了,再也不挨饿了。

    生活有了起色,只是不挨饿了,不挨饿了以后,人们就希望把自己的生活提高起来。

    农民自己养的猪可以自己宰可以自己吃了,也可以自己宰了去卖肉了,城里非农业户的居民们买到了农民卖的农副产品,省下了国家供给的粮票、面票、米票,农民们有部分人看准了这个商机,穿梭于城市农村之间,从农民手里弄来鸡蛋,送到城里的居民那里,用鸡蛋换出他们用不完的米票、面票拿到农村,用这些米票、面票,从农民手里再换出鸡蛋,再用鸡蛋换出城里人手中的米票、面票、周而复始从中挣些余额、差价。

    我们这个地区种小麦不种水稻,因此在我们这个地区白面不缺,而大米缺。

    母亲用鸡蛋跟那些走乡串户的“买卖人”换来米票,托我姐夫(他在粮站工作)买几斤大米贴补一九七六年出生的我的大儿子——她的孙子。

    母亲那时已近六十岁了,随着“***”的倒台,她可以不用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也可以不去再做什么“义务工”和义务劳动“扫街”了,再也不用交每个礼拜的思想汇报和每个礼拜必开的四类分子的例会了,她现在已经成为了农村中名副其实的有儿、有女、有孙子的幸福老太太,伺候她的孙子去了。

    伺候孙子,虽也着急上火,但那是正常人的正常生活。

    妈妈除了哄孙子,还要给我们做饭,妈妈在做饭的时候,怕孙子爬起来掉地上,在山花墙的柱子上钉了大钉子,在钉子上拴了根布带子,用这根布带子拴住孩子的腰,孩子只能在炕上哧溜、哧溜的爬,爬到了炕沿,那根布带子因为长度有限就把孩子给拽住了。

    这样,妈妈就可以踏踏实实的给我们做饭去了,做的饭无非是蒸窝头贴饼子,在蒸窝头贴饼子时,妈妈会揭下铝暖壶盖,往铝暖壶盖里放一撮儿大米,放一点水,然后把放上大米和水的暖壶盖搁在“屏屉”上,如果是贴饼子锅中没有屏屈,就在锅中心放上两根筷子,把放上大米和水的暖壶盖搁在这两根筷子上,盖上锅盖,灶里添上柴禾,锅盖上腾、腾的冒出蒸气,打一顿儿,一会儿,掀开锅盖,窝头或饼子熟了,放在暖壶盖里的大米也蒸熟了。

    妈妈放在暖壶盖里的大米和水的比例非常合适,蒸出的饭不软不硬。

    饼子用铲子从锅里铲了出来,暖壶盖连里边的米饭妈妈用手巾垫着端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妈妈回过头来跟孙子说:“好乖乖,等着奶奶,现在大米饭蒸出来了,奶奶再去给你弄菜,等菜弄出来了,奶奶就喂你。”

    妈妈迅速的刷锅,刷完锅,拨拉拨拉灶火,添上把柴禾,吹一口气把火吹燃,灶膛里的火把锅烧干,点上油,哧楞楞焌了锅,把早已切好的菜倒进锅里,“乒乓五四”用铲子把倒在锅里的菜抄拌均匀,再往锅里倒些水,再往灶火膛里添上两把柴禾,锅里咕嘟咕嘟,不大会儿功夫,一盔子有滋有味儿的豆角子或熬山药出锅可以吃了。

    妈妈从锅里盛了一小碗菜,晾着准备给孙子吃,大部分盛在盔子里盖上,等出去干活的人回来吃。

    一切活儿干完了,回过头来,找大米饭准备喂孙子,可一瞅,暖壶盖里的饭,却下去了一个坑,少了一大半,饭哪儿去了呢?孙子给吃了?拴在山花墙柱子上的布带子拴着小孙子,他够不着饭哪?妈正在发愣纳闷,此时从身后边传出咯儿、咯儿的笑声?妈妈扭头一看,那是哥哥的孩子,是她的大孙子。

    哥哥的孩子是由二妈哄着,他比我的孩子大两岁,他时常到这个奶奶屋里来玩。

    这屋有什么好吃的,乘人不备他都会偷吃两嘴,他的嘴还动着,妈妈料定暖壶盖里的大米饭是他偷吃了,赶上前去嚷道:“你的嘴有多大呀,这点饭够你吃吗?大孙子的糟拢,把妈妈气得哆哆颤,上前一步想拧大孙子,哥哥的孩子看出了奶奶的意思,撒丫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