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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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章 色狼

派他什么活儿哪?当然是水库工地最累的活儿。

    这个人,被公社武装干部押解来了,是个五短身材的车轴汉子,四十多岁,短头发、黑脸膛,有一付铜锤铁打也不到的劲头,看着他的身板和气质,想当初肯定也耀武扬威过,他现在虽然走了背字,只是脸上没有了哪趾高气扬的劲头了,并没有弓腰缩背奴颜婢膝。

    这个人被勒令去往跳板上扔砂浆。跳板搭了三层,每层两个人,他在最底下这一层,他这一层与上一层的距离最高,可就给派了他一个人。干活儿的铁锹有三种,大、中、小三号,水库领班的令人扔给了他一个小簸箕一样的大号锹。他拿起了那大号锹,推砂浆的手推车飞快的跑了过来,推车人手一扬把,一车砂浆梆当一声倒在了他眼前的铁板上。监护他的公社武装干部呵斥着他:“快往上铲!”他铲起了一锹,吃力的扬了起来,还没扬到半截,一锹砂浆流下来半锹,公社武装干部看到,愤怒的鼻子眼睛扭曲的变了形,吼道:“你干什么吃的!”被改造的人又铲了一锹,扬起了锹把,使劲抡了起来,锹把抡圆了才把砂浆抡到了第二层跳板上,然而一锹砂浆,也只剩了半锹扔到上一层跳板上了。公社武装干部愤怒了,踹了他一脚,骂道:“你他妈强奸女知青的劲头哪儿去了!你他妈现在磨起洋工!装起洋蒜来了!”

    被改造的人一车砂浆铲完了,棒当一声,面前的铁板上又倒了一车。不大工夫,被改造的车轴孩汉子就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大家远远的看着他,像看一个怪物。有的嘴里骂着:“欠!欠!欠!累死他都活该!”

    车轴汉子是西边六里地的一个人,小时家里很穷,由于穷,到了三十七八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后来东边村里,有一个被男人抛弃了离了婚的女人,有人介绍给了他,这女人大他两岁,这女人在哪一家不会生孩子,可到了他家,不知怎地,却开了怀,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他要是和这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啊,也是挺好的事儿了。可他偏偏不好好过日子,非想邪门歪道。唉!还不是手里有哪点儿权利闹腾的。

    这个人,由于根基好,当了多年的生产队长啦!生产队长虽然官不大,但把握着几十户人家的吃喝拉撒睡的生杀大权,他站在高台上,看着向他请示活计的生产队的几十户社员,讲着慷慨激昂的话语,指挥着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木头六,到东大地、西大地、南三尖子、北六十亩地,耕、耪、锄、播,说让你干轻松活就干轻松活儿,说让你干累活,就会累的你屁滚尿流,还得不到收人。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是面对全国的政策,这个村子,自然也不能例外。这一年,这个村子的这个生产队也同时分配下来一拨儿知识青年,知识青年里男男女女自然都有,在他手上,来的知识青年许多了,走的知识青年也许多了,那许多知识青年都白白的从他手上走了!他心里有许多说不出的感概,有权利不用过期作废呀!他虽然娶了媳妇挨了女人,但那是个什么女人,一个人老珠黄,人家淘汰了的烂女人,人家手里有了权利,占了黄花大闺女,把这么一个玩剩下了的破烂货甩给了我!他心里实在不平衡不是滋味!人哪,就是这样,得了屋子想上炕,挨饿的时候,想多会儿能吃饱喽饭哪!当他吃饱喽饭的时候,又想天天吃肉,人没有知足的时候。不知足,使人走向了宽广的幸福大道,不知足,也会使人走向一条黑暗的不归之路。

    从城里来的众多知识青年中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青年,一十六岁,长得花儿一样,她妈妈生下了她,得月季病就死了,过了二年,爸爸给她娶了一个后妈,又给她叽里咕噜生了几个弟弟妹妹,弟弟妹妹都在上学,只有她初中毕业了,上级一个指示,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她就随着大家来到了农村,农村吃的是窝窝头喝的是凉水,整日干哪实打实卖力气的活,这艰苦的生活使得许多知识青年受不了,受不了就往家跑,在农村呆一个月,回家呆半个月,或,在农村呆一个月回家呆一个月,再或者,在农村呆一个月在家呆两个月。宿舍里走得空空如野,这个漂亮的女孩也想起了回家,她回到了家,在家没呆三天,就遭到了后妈的白眼,后妈跟亲爹说:“咱们可是六个人的定量,现在多了一张嘴,七个人吃饭,到揭不开锅的时候你可想主意去!”

    人说有后妈就有后爹,一点儿不假,亲爹看着哪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不安了起来,面袋子米袋子里的口粮就哪么点儿,每月十五号买粮食,提前吃完了上哪儿弄去?亲爹对闺女说:“我已经把你养大啦,你插队了就是参加了工作,你的口粮在你插队的农村,你回家来不带口粮,吃你爸爸妈妈弟弟妹妹的口粮,你爸爸妈妈要上班,弟弟妹妹要上学,你吃一口别人就要少吃一口,吃断了顿儿,让我怎么办啊?你已经是大人啦!要为你爸爸妈妈想一想!”

    姑娘听了爸爸的话,脸红一阵,白一阵,没有话说。看着桌上的饭没脸再吃,连夜坐上火车就回农村了。在一块儿插队的知青们都没有回来呢,只有她回来了,冷屋子凉炕,一个大屋子就他一个人,好不凄凉。队长夜里巡查生产队的库房、饲养室,防备阶级敌人破坏捣乱,从知青宿舍路过,看到知青宿舍亮着灯,奇怪,提步走进了屋门,看到了这个姑娘,言道:“你怎么回来了?姑娘强忍着泪水,言道:“在家呆着也没意思,队里活儿又这么忙就回来了。”

    “吃饭了么?”

    “这不我要做么?”

    “都什么时候了,等你吃完了饭,还不得过半夜,明天你不还要上工哪吗?不要做了,走,到我家吃饭去!”队长不容分说,拉上姑娘就走。到了队长家里,队长让媳妇烧火刷锅,说道:“也别做新的了,把剩菜和剩饽饽溜溜,这样快些,你瞧!把她饿成什么样了!咱们早吃早睡,明天别耽误上工!”饭菜眨眼功夫热好出锅,姑娘饿急了,餐了三个窝窝头,还有半盔子熬萝卜,吃饱了饭,又喝了一气子蒸锅水,才缓过了劲儿。她看看队长无限感激,队长比自己的亲爹还强啊!

    知青们都没有回来,一人开火做饭,兴师动众,诸多麻烦,队长经常让姑娘到他家吃饭,姑娘和队长越走越近乎,姑娘对队长感激涕零,姑娘无心,队长心里有意,队长看着每日向他俯首帖耳请示活儿的这个女知青心里早已痒痒啦。他越发对姑娘大献殷勤,给姑娘派轻松活儿,给姑娘记高工分。一天,知青宿舍又是姑娘一个人,队长又来到了宿舍,对姑娘百般纠缠,奸污了姑娘,姑娘被奸污,痛哭流涕。

    队长怕事情大,不可收拾,给姑娘跪下了,说:“你不要哭了!我错了!我错了!你打我吧,你骂我吧,谁让我太爱你了哪!再不解气你告我去!把我圈起来!判个十年二十年!”说完这些话,队长吧吧的抽起了自己嘴巴。嘴巴抽得山响,姑娘转头喝道:“别打啦!”

    “哪么你饶我啦?”

    “我饶你!我饶你!”姑娘从小没有母爱,而哪父爱又少得可怜,得到队长的关怀,使她知道了人间温暖,可这温暖的背后却是这样,她虽然憎恨生产队长,但她更需要有人关怀有人爱护,她想,“这、这、这,也许是他太爱我了的缘故。”

    姑娘对队长没打没骂也没检举,她原谅了生产队长。她照样每日上工,队长照样每日对姑娘献着殷勤,给着温暖。队长是个色狼,尝了头一回又要尝第二回,姑娘拒绝,队长对姑娘说:“我太爱你了,男人和女人就是那么回子事,咱俩有了那一回,你不也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吗?何必那么叫真儿呢?男人需要女人,女人也需要男人,这才有了这个世界,男女之间互通有无,以我只有补彼之无,没填酱,没加油,却能自得其乐!这不是挺美的事吗?”姑娘自幼没有人爱护,没有人保护,年龄又小,对自己没有信心,禁不住男人的花言巧语,也就半依半就了。

    从此后,姑娘就成成了队长的泄欲工具。一日,姑娘觉得鼓肚子翻肠,老想呕吐,她坚持不住了,没有到下工的时候,就从地里跑回了宿舍。满指望是因为吃饭不对付,歇一歇也就好了,谁知一直呕吐了几天就是不好,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她想家了,她要回家。

    她和队长请了假,打点回家,走了十二里旱路,从南口坐上火车,西直门下车回家了,她已有几个月没有回家了,她不回家,爸爸耳朵消停了好长时间,爸爸虽然不愿意闺女回家,但是下班后看到了闺女,也是欣喜了一阵,听说闺女有病了,又是问寒又是问暖,听说闺女是呕吐不止的病,来请教媳妇,媳妇稍一打愣,言道:“恭喜你!你闺女八成有喜啦!”

    “你他妈胡说八道!我闺女没结婚,怎么能有喜哪!”

    “这要去问你闺女!”

    “你他妈虽然不是她亲妈,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你他妈不能这样诅咒她呀!”

    “我告诉你的是实话!算我诅咒她?我是生了四个孩子的大老娘们了,难道连这点儿事情都不懂?你问你闺女去吧!我不会屈说她!”

    姑娘爸爸,转脸去问闺女:“你搞对象啦?”姑娘摇头,爸爸吼道:“没搞对象没结婚为什么会怀孕?”

    啊!姑娘思忖,这就叫怀孕!我跟谁怀的孕,是跟哪个几乎和我父亲一边大的队长,我如何说得出口呢?姑娘的脑袋急剧的转着过儿,没有言语,爸爸看见闺女不言语,那就是默认喽。他气坏了,骂道:“把你养活这么大没给我增光长脸也就罢了,却给我招来了丢人现眼带背兴,他妈的!你刚多大呀?你过了年刚刚十七呀?你搞了对象不能怀孕!没搞对象更不能怀孕哪!可现在你却怀了孕!你跟谁怀的孕!说!”姑娘不能说!姑娘哪能说哪!姑娘不说,爸爸上去给了闺女一个大嘴巴,骂道:“我没你这样的闺女,你也没我这样的爹!你给我滚!”

    姑娘木然面对着这一切,姑娘的亲妈没有了,在她最危难的时候,亲爸爸又是这样,她没脸再在这里呆着了,抬屁股就走出了家门,她往哪里去呢?已是半夜了,她盲目的走在大街上,她无路可走,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是这个家,一个就是她插队落户的哪个农村,既然这个家不要她了,她还是奔哪个农村吧。她深一脚浅一脚茫然的走在路灯下,路灯,照出了她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影子,世界上,只有哪个孤独的影子,时时刻刻的陪伴着她。公路上的汽车早就没有了,火车也没有了,到她所去的农村,坐火车从西直门到南口,最是捷径,也最省钱,她向西直门走去,到了西直门票房,已是下半夜一点了,最早到南口的市郊车,是早晨六点发车,离开车还有五个钟头哪,她窝在票房的一个长条椅上睡着了。

    姑娘做着恶梦,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喊着:“有到清华园、清河、沙河、昌平、南口的旅客,请您把行李准备好,排好队,要马上检票进站啦!”姑娘机灵灵坐了起来,看到了许多人,已在入站口,排好了队,她挺身站了起来摸了摸兜,还有五毛钱,哪五毛钱还是生产队长给她的,她看到了这五毛钱就恶心,想撇掉它,但她没有第二个五毛钱去买车票,她踌躇了一下,毅然绝然的拿着哪个五毛钱跑到售票口,买了一张到南口的火车票,还剩下一毛钱又装在兜儿里了。火车哐当哐当开了一个小时到了南口,下了火车,到她去插队的农村还要走十二里旱路,她在路上想着,我今后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她咬了咬牙,嘴里喃喃的说:“谁种下的祸根我找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