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之离火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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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高大的屏风后,凌世蕴淡定的坐在矮几旁,有些玩味的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仲堃仪微微垂着眼眸,只是他那双平放在膝上的手,久久的紧握着。

    凌世蕴的目光,从仲堃仪的头上落到了手上,良久才轻声道:“你心中也无需动怒,只怕日后,这样的言论,还多的是。”

    仲堃仪咬咬牙,抬眼看凌世蕴,“司空大人说的是,在下……”

    凌世蕴摆了摆手,示意仲堃仪不必多言,“你知道王上让你来此的意思吧,这通事署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在下一早便知,”仲堃仪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他迎上凌世蕴的视线,“唯有迎难而上。”

    “果然是个有志向的,”凌世蕴不禁点了点头,叹息道:“王上时常被这些氏族大家掣肘,每每想要推行政令,总是阻碍重重。”

    “门阀、氏族,如今已是新政推行最大的绊脚石,”仲堃仪气语凝重、眉头紧锁,“他们所仗,无非就是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

    凌世蕴点头道:“俗话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于之朝政亦是同样道理。快刀斩麻固然果决,却也难保不伤及其他……”

    “在下并非想说直接铲除阻碍,”仲堃仪解释道,他想了想,又说:“在下少时,在乡间,曾见过蚕农剥茧,明白徐徐图之的道理。”

    “孺子可教……”凌世蕴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抬手一指连接花厅的门,“你且回去好好想想要如何在这位置上坐稳当吧……”

    过了一阵子,孟章走到屏风后,凌世蕴欲起身,孟章摆手制止,走到凌司空身边坐下,凌世蕴替孟章斟茶,安静的放到他面前。

    孟章拿起茶杯,微微转动着,却不饮,“你们方才都听到了?”

    凌司空微笑颔首,“听到了。”

    “他是何反应?”孟章挑了挑眉,看向凌世蕴。

    “起初听苏上卿说及他寒门出身颇为不忿,”凌世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说:“不过,胜在能忍。”

    “那么之后呢?”

    “他脑子够用,微臣觉得,王上可以重用此子。”凌世蕴抬手点点自己的额头,然后端起茶杯饮一口,却忽然用手帕掩面剧烈咳嗽起来,半天才缓过来。

    见凌世蕴这模样,孟章顿时焦虑起来,“本王着人来给爱卿瞧瞧?”

    凌世蕴努力的止住咳嗽,微微喘息着对孟章摆了摆手,“不用了,微臣并不大碍。”

    “凌爱卿今日且回府去歇着吧,”孟章起身扶起凌世蕴,目光里是掩不住的关切与担忧,他想了想又道:“这几日都歇歇吧。”

    凌司空却是微笑着对孟章躬身施礼,“王上无需担心……”

    见凌世蕴这般情形,孟章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陪了他一路沿宫道走向宫门,内侍已领人抬着一乘软轿过来,停在宫门口。

    凌世蕴朝宫走两步,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退回孟章跟前,“王上,过两日,微臣便启程往边关去了,那两处防御要塞,几近完工,臣要亲眼看了才能放心。”

    孟章闻言不由得皱眉,“爱卿不于急于一时,该当将养些时日才是。”

    “就是时日无多了,微臣此去,只怕是回不来了。”凌世蕴淡淡的说道,似乎自己所言涉及生死的是旁人,“所幸,王上如今并非孤家寡人,惟望仲堃仪能早日为君分忧……”

    “爱卿……”孟章有些哽咽,眼眶中隐隐泛起了水气。

    “回头微臣将那两处防御要塞的图纸呈给王上,这些事,往后只怕是要托付给仲堃仪去办了……”凌世蕴的语气虽然还是淡然,但看着孟章的目光里掺杂了些许慈爱与不舍。

    “好……”孟章握住凌世蕴的手腕,紧紧用力道:“爱卿,一路保重。”

    凌世蕴不再多言,又望了孟章一眼,转身上了那乘软轿。看着晃晃悠悠出了宫门的轿撵,孟章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天玑国·王宫

    骑射城中尘土飞扬,齐之侃一身劲装骑乘一匹矫健黑马,拉弓引箭,连中靶心。蹇宾坐于不远处高台观看,数度拍手喝彩。这时,一名内侍捧着一摞奏折走近,放到蹇宾面前,再躬身退下。

    蹇宾拿起几本快速看完,面露厌烦,将奏折丢回桌面。他抬头看到齐之侃一箭射出,直直击裂了坚实的靶盘。蹇宾对身旁的内侍招了招手,轻声道:“去叫小齐过来。”

    齐之侃打马转身,却不想看到内侍小跑而来,连忙勒马顿住身形,听说是蹇宾唤自己,当即跃下马背,快步走上了高台。

    蹇宾招齐之侃在自己身边坐下,先是递了一方丝绢给他,而后才把方才看的几份奏折放到他面前,“小齐,你看看。”

    齐之侃接过丝绢擦拭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仔细的叠好丝绢揣进怀中后,才翻阅起那数本奏折来。

    “你说,国师的胃口,近来是不是有点大了?”蹇宾面上挂着些许笑容,语气却是冷淡得很。

    齐之侃很快就翻看完了所有的奏折,好看的眉毛紧蹙起来为,他望着蹇宾正色道:“王上,此事断不可同意!”

    蹇宾见他的模样,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些,微微歪了歪头,问:“小齐与本王说说不同意的理由。”

    齐之侃抱拳道:“属下并非对神鬼之事不敬,只是,设立这天官署,万万不可。天玑的君王是王上,权不可分,更不可让!哪怕是昔日的钧天朝,往上溯三代,天官署都形同虚设,除了节庆祭祀之外,根本不会让他们再参与到朝政当中。恢复旧制,还是已经烟消云散的旧朝,借神鬼之口言国事,这要传出去,我天玑国,如何立足于天下!”

    见齐之侃越说、语气越是激愤,蹇宾便拍他依然抱拳的的手,笑道:“怎么小齐比本王火气还大。你所言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本王又何如不知?只是,你看看这些奏表,哪一个不是官居要职之人。足见国师操纵此事,是深思熟虑过的,若是本王否了此事,还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弯弯绕绕来。”

    “王上,难道就这么准了?”齐之侃闻言面露疑惑之色,他有点闹清蹇宾的意思。

    “本王幼时念书,记得有那么一句话,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蹇宾声调和缓,仿佛是在安慰齐之侃,“国师如今风头正盛,何妨再顺他意一次。不过就是换个名字的事,顶多花块匾额的钱,让他先高兴一阵子也罢。”

    “可是,可是王上若就此准了他们的奏表,”齐之侃觉得蹇宾的打算,听起来似有隐患,便又急急出声,“难保他们不会得寸进尺,图谋更多。”

    蹇宾笑意渐浓,朝齐之侃勾了勾手,齐之侃不明所以,却是下意识的将头凑了过去。

    蹇宾在他耳语低语数言,方才坐起了身子,拍着他的肩道:“当然不是能这么轻易就答应,小齐你可要陪本王做场好戏才是。”

    隔日的朝会上,蹇宾拿起一份奏折,扫视一遍殿上群臣。他淡淡道:“本王近日收到好几本奏表,内容嘛,不约而同都是劝本王恢复使用钧天朝的旧制。”他停顿片刻,看这殿上的一多半人都垂下头去,在心里冷笑一声,继续道:“尤其是,要重设天官署,诸位,今日朝会,不妨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王上,臣认为此举不可为。虽然我国崇尚巫仪,事无巨细都要卜测天意。”蹇宾话音一落,齐之侃率先出列,他朗声道:“然则,这天官署却不可设,若是让他国知道,我天玑立国之后还沿用钧天旧制,王上身为一国之君,却还需依卜测行事,那岂不是会沦为天大的笑话。”

    “郎卫此言差矣,”千阳泽见齐之侃开口,便也急忙出列,对向蹇宾躬身示礼后,转向齐之侃,“国师卜测天意,那是代天行事,怎能说是笑话。”

    千阳泽这话一出,半数大臣纷纷附和,只有若木华垂眸不语。

    “王上为君,自是受命于天,说出来的话就是天意!”齐之侃大声言道,他声音清亮,一时间殿中更是安静,他顿了顿,看眼千阳泽,又转头对若木华道:“国师却又是要代行哪里的天意?”

    “这个,这个……”千阳泽一时语塞,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齐之侃,聊聊数语便能噎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见千阳泽哑声,若木华施施然出列,对蹇宾道:“王上,郎卫想必是误会了,无论是奉常署,抑或天官署,臣所得之事,并无不同。只是,我天玑国,数代以来,奉行的是巫仪古礼,代天所传,亦只涉吉凶与否。断不敢左右王上的旨意,还望王上明鉴……”

    “哦……”蹇宾盯视若木华片刻,目光又逐一扫过群臣,一众朝臣纷纷低头。蹇宾的目光最后落在齐之侃脸上,轻轻的眨了下眼,才道:“罢了、罢了,听你们说了这么一大堆,不过就是个署衙的称呼,改就改了吧。国师,你着人去办吧。本王累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蹇宾说完便起身离殿,朝臣们躬身唱喏。待他离去后,才三三两两的散去,千阳泽走过齐之侃身边,挥袖冷哼,而齐之侃只是面无表情昂首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