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汉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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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庭院里三问春秋

    埋头走在湿漉漉的春风里,半点不理身后狡诈而欢欣雀跃的小丫头。

    阔道上行人慵懒闲散,无有战乱的节奏,他们活得很安心,这令安稳的洛阳变得更加恬静,此皆因治理有方。

    民与商与农与军之治,张瑜不在话下,可身后之人,他实在无策可治。

    走了一路,缠了一路,不知还要缠多久。

    幸而回府时候,张瑜撞见了于院中沉溺书卷之中的刘协,就好像发现了救命的稻草,感天谢地。

    陡然转过身去,满脸的笑意。

    小玲儿没有想到小瑜子会忽然转身,停不下脚步,差点与张瑜撞个满怀,手里新做的纸鸢差点碰掉,吓了小鱼一跳。

    “小瑜子,为何陡然回身,若是弄坏了纸鸢,如何是好?”

    小玲儿后退几步,仔细地观察着手里的风筝,怕哪里又弄坏了。

    “小玲儿,瞧见院子里的小协没有。”

    小玲儿抬起头来,目光平视,果然见到了埋头苦读的刘协。

    “见到了,怎么了?”

    张瑜故作神秘,压低了声线,装作翼翼小心,说道,

    “小玲儿可知小协老早便求我为其制一纸鸢,等了许久,却被你捷足先登,若其见到小玲儿手中纸鸢,将会如何?”

    “小协会夺吾纸鸢?小瑜子又说笑了,小协怎会是这般粗鲁之人,他可是真正的君。”

    小玲儿好似没有放在心上,不过眼尖的张瑜瞄到了小玲儿的手轻轻地抖动了一下,眼神也变得有些飘忽不自然。

    心中暗暗发笑,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玲儿也会这般紧张。此刻不趁虚猛攻,更待何时。

    “瑜以拉勾之誓保证,绝无半句虚言。”

    说完,又假兮兮地靠得更近,用细如飞蚊的声音,说道,

    “其实小协早就觊觎小玲儿的纸鸢许久,玲儿不见前日,小协欲取纸鸢再观,实则是欲占为己有。。。”

    强颜欢笑的小玲儿早就慌得不成人样,把手里的珍宝藏在身后,左顾右盼,

    借口娘亲寻她,匆匆与张瑜道别,领着小鱼,悄声离去,蹑手蹑脚,绕了好远的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回了内屋里,生怕被天子瞧见自己的珍宝。

    张瑜狂喜不已,双手叉腰,骄傲地立于原地,别提有多自豪,就差仰天大笑了。

    虽未发声,却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本于书卷中遨游的刘协,心里多思多惑,不解时候,听闻别样的动静,抬起头来,恰巧看见了不远处那个骄傲的少年郎,嘴角微微上扬,小瑜来得正是时候。

    三年了,昔日小胖少帝,如今已变翩翩君王,吃得少了,瘦了,读书多了,实了。

    收卷,起身,呼喊,招手,引来那处少年郎。

    这声熟悉的呼喊,自然引来了张瑜的目光,笑着,开心地蹦着,很快的,便来到了刘协的身前,差不多高的两人,有着差不多的心。

    “小瑜何故孤身立于那处,似带笑意,可是有什么开心事,不妨道与协听。”

    “小协见笑,无事无事。”

    张瑜嬉皮笑脸的模样,让人难信这是在拜见天子,到是像乡村里的孩童间相互嬉笑。

    “小瑜不讲,协亦不强求,然协心中有所思有所惑,念已久,惑长存,无人诉,瑜可愿听,与协解惑定策?”

    “何惑何思?协讲,瑜听之。”

    刘协拿起案台上的那枯黄书卷,问道,

    “小瑜可读曾吕氏春秋。”

    张瑜摇摇头,如实答之,

    “瑜年尚幼,又无天子之资,读不懂,不曾读。”

    “小瑜又自谦,汝虽不曾读,亦定能为吾解惑定策!”

    “投机取巧罢了,小协请讲,瑜定尽吾所能。”

    “春秋云,一则治,异则乱;一则安,异则危。小瑜以为?”

    张瑜静思,半刻言之。

    “不论天下,就论洛阳,黄巾与汉军,因你我而为一,故而洛阳治,洛阳安,若你我非一而二,洛阳早已不复存在。天下亦是如此,然天下早已无一,亦不止二,二生三而生万乱,故汉乱,此瑜之解。”

    刘协点点头,加以思考消化,再问曰,

    “春秋又云,凡为国家,治天下,必务本而后末。所谓本者,非耕耘种殖之谓,务其人也。务其人,非贫而富之,寡而众之,务其本也。务本莫贵乎孝。人主孝则名章荣,下服听,天下誉;人臣孝则事君忠,处官廉,临难死;士民孝则耕芸疾,守战固,不罢北。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务,而万事之纪也。瑜以为如何?”

    春秋之话何其多,张瑜只听其中片语,

    答曰,

    “君王以孝治天下,以仁义治天下,此孔孟之仁政,先辈的智慧,自然有理。然于乱世之中,何孝?何仁?何义?瑜以为,乱世里能治乱者,方为大义,方为三皇五帝之本物。”

    张瑜的回答让刘协的嘴角再一次上扬,只一善字,回与张瑜,亦肯定了张瑜之论。

    “最后之惑,瑜且听。”

    刘协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书卷,看着洛阳的春,忆着大汉的秋,照着他心里的春秋,神色坚毅,三问张瑜,

    “天子之立也出于君,君之立也出于长,长之立也出于争。争斗之所自来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贤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瑜何解?”

    张瑜不自觉的咬起了指甲,心中无数的思量涌出,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不明不懂,也看不透刘协的心,问道,

    “义兵何意?偃兵何意?”

    刘协双手背负,走到台阶之前,装作成熟的样子,为张瑜解惑道,

    “义兵之意,乃为天下大平大义而战,偃兵,乃坐看天下大乱而碌碌无为。”

    小小的帝王心,原来早有了战意。

    张瑜心中的震惊,有若惊涛骇浪,再一看,刘协的身影早已变得坚毅与强大,不似从前。

    张瑜甚惑,看了一眼案台上的春秋,问天子曰,

    “小协欲战?何不中郎将之意,何不问太傅之意,何不问吕将军之意?”

    不知是院子里的景色太美,还是因为洛阳太美,刘协被其深深吸引,不转身,不回头,随风而来一句话,敲击着张瑜颤动躁动的心,

    “协只听小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