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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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小楼西角

入夜时分开始落雨,大粒的点子撒豆一般从天上倾洒下来,淅淅沥沥的声音,不甚有规律,击打在窗棂根子上,发出啪嗒的声响。未名湖里的莲花早已开好了,碧莹莹的荷叶,娇嫩粉白的瓣蕊,在夏夜的雨水中肆意绽放。

寝殿之中燃着一盏昏黄的夜烛,烛光是飘摇的,烛身在墙上投下一圈淡淡的光影。窗棂没有合严实,偶尔吹进来一丝风,火光被吹得摆动飘摇,有几分伶仃凄凉的意态。

修长如玉的指尖顺着她光洁纤细的手臂滑下去,夜色中他掩下的眸光中透出几分绮丽的色泽,昏黄跃动的烛光映进去,形成两点异常流丽的的光点。

妍笙合着眸子枕在他的左臂上,似乎已经睡熟了,呼吸已经渐渐均匀起来。他垂着眸子专注地看着她,那副秀丽的眉宇是蹙起的,两只小手将他的手扣握着放在胸前,带着几分可爱的幼稚。

他抬起眼帘觑一眼窗外,眼中的神色迷迷滂滂,有几分森冷迷离。今夜没有月色,有的只是零落的雨声,听在人耳朵里,敲在人心坎儿上。

严烨俯下头吻在陆妍笙的脸颊旁,略微动了动,将她的头小心翼翼地抬起来放在软枕上,动作极其轻柔地掰开她握着他的双手,正要掀开锦被下榻,却被她一把重新握住右手,紧接着,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

那是一种慌张惊恐的口吻,蓦地问:“你要去哪儿?”

他回过身看她,睁着空洞的眸子茫然地望着上方,面上的神色是惊惶的,双手的力气出奇地大,几乎能让他觉得有细微的疼痛。他心疼,反手将她的双手包在掌心里握得紧紧的,“别怕,你晚上没有进东西,我不过要去给你找点吃的。”

她想也不想便道,“我不饿,你别走,就在这里和我呆在一处。”说完微顿,居然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甚至有几分怯懦的道:“好不好?”

她这副模样,直直令他浑身都觉得疼痛。他满心涌起无尽的怜惜,欺身趟过去把她拉进怀里抱得死死的,薄唇印在她的额头,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得不成话,他说好:“我哪儿都不去,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时的她是全天下最无助的人,眼前的一切太黑暗也太冰凉,他是唯一温暖的一点光,须臾也离不开的存在。像是悬在峭壁边的人,脚下是万丈的深渊,只有紧紧地将他抓着才能有一条生路,她怕极了,怕他会离去,怕他会突然消失。

她咕哝着嗯一声,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猫儿一般。

他的唇从额头移开,寻到她红艳艳的小嘴重又吻上去,舌尖描摹着她红唇的轮廓,卷着着她的小舌勾绕缠绵,好半晌才终于魇足,抵着她的唇低低道,“乖,闭上眼睡吧。”

她双颊红红的,扯起唇笑了笑,“对如今的我而言,闭上眼同睁开眼并没有什么不同呢。”

听她这么说,他眼底骤然一片痛色,她承受着这样大的煎熬与折磨,偏生要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这样一句话。心头的忿恨前所未有的强烈,她是他的心头肉,千般呵护万般宠爱,即便自己死也舍不得动分毫,却被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害得再不能视物,于她而言是痛苦,对他更是巨大的煎熬。

无法分担她身体上的痛苦,就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他愤怒得全身都几乎发颤,却在她面前将一切都遮掩,只是一遍一遍地在耳畔喊她卿卿,“我多希望自己能替你承受这一切。”

眼眶骤然有些微的湿润,她摸索着抚上他的面庞,葱玉的指尖抚过他线条优雅的轮廓。她无法想象,如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如今瞎的人是自己,让她觉得分外地惊恐凄惶,如果瞎的人是他,她恐怕只会更加痛苦。

鼻子里酸酸的,她吸了吸,朝他道,“你不要说这些话,瞎的人是我,还有你为我想办法。若是你瞎了怎么办?我可没有办法为你做任何事。”

他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沉着嗓子道,“怎么会呢?你能为我做的事很多。”

她咦了一声,呆呆的样子,“比如说什么?”

他喉咙里溢出一阵暧昧的低笑,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道,“比如……给我生一窝孩子。”

*

夏日的天,天亮得极早,辰时不到便已经是大明。雨后的紫禁城里四散着泥土的气息,东方的云层后头隐隐透出几丝霞光,预示着这一日的晴好。

皂靴哒哒的声响从宫道的尽头传来,步履极沉稳,有种气荡山河的魄力。薄雾后头隐隐现出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又近了些,那身形渐渐现出一个不甚清明的轮廓。

玄色绣金蟒的披风在他身后扬起,严烨的目光是漠然的,目不斜视道,“司徒彻约我一见,是在何处?”

桂嵘疾步在他身后跟着,冒着腰杆应他道,“回师父,四公子差人来传话,说是在云鹤楼等您。”

闻言,他半挑高眉毛,这个四殿下的胆子倒是不小,带着几个随侍便敢在大梁的都城里来往,当真以为他不会翻脸不认人么?

他阴恻恻一笑,切齿道,“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若非还得问他拿娘娘的解药,我即刻便下令将他诛杀。”

眼下师父已经气昏了头,贵妃娘娘是他的心肝宝贝,他自然恨不得一刀杀了司徒彻。桂嵘心头略琢磨,觑着他的面色,试探着劝说:“师父别动怒,他横竖还是汉南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梁的国土里,汉南发作,也不是好收场的。大计将成,师父可得千万耐住性子。”

严烨面色沉了,侧目瞥他一眼,“小桂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果真学艺学得精,都能反过来教我做事了。”

这话吓得桂嵘浑身一震,双膝一软在他身旁跪了下去,口里连声诺诺道:“徒弟万万不敢有这意思,师父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岂是徒弟能学得来的!师父息怒!徒弟不值得您生气!师父息怒!”说着一个个大耳刮子抽在自己脸上,骂道,“叫你胡言乱语,惹师父生气,打死你个没长舌头的……”

严烨不耐,如今妍笙那模样,他不能离开太久,因脚下的步子停也不停,径自穿过回廊往宫外去了。

*

云鹤楼是临安城中享有盛名,乃是城中达官显贵名门望族聚会的常地。楼宇建于洛湖之上,湖风习习藕荷盈目,贵胄们往往在此处吟诗作对把酒临风,极富有文墨诗意。

严烨换了常服,锦衣玉带,玉树临风。皂纱面具将脸容尽皆遮挡,唯一露出一张微微起菱的薄唇。

提步进云鹤楼,里头却并没有别的宾客,楼中也没有掌柜灯人。见他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迎过来,朝他微微揖手,恭谨道,“督主来了,我家公子已经备好酒菜恭候多时。”说罢朝二楼一比,“督主请。”

严烨半眯了眸子,薄唇勾起一个寡淡的笑意。侧目看了一眼桂嵘,眸光状似不经意,随口道,“在门口守着。”

桂嵘心领神会,猫着腰揖手应个是,再抬头时却已只能看到两人的背影了。

推门进雅间,里头立着一个四面八喜大屏风,信步绕过屏风,紫檀木雕花大圆桌旁坐了一个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如珠如玉,温润柔则。

司徒彻的目光从窗外的湖光景致中收回来,举着酒樽回首朝他微微一笑,“严厂公,坐。”

他眼中的神色森然,唇角却也含笑,撩了衣袍在那桌子旁坐下来。司徒彻掖着袖子替他斟满一杯酒,笑意温润不减,“临安第一楼果然名不虚传,此处风光秀美,我十分喜爱。”

严烨垂着眸子睨了眼杯中的酒,迷离阴冷的眸光旋过去看向司徒彻,懒得同他绕弯子,沉声道:“四殿下,不知贵妃娘娘什么地方得罪了殿下,招致大祸。今次咱家来,也不为别的,只是劳烦殿下将舍陀罗的解药交出来。”

司徒彻挑眉,显然没料到严烨会这样开门见山,他微微一笑,神色从容不迫的,打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慢条斯理道,“真是不巧,解药我倒确是有,只是我一贯记性不大好,一时忘记放在哪儿了。”

看这副装糊涂的模样,这个皇子似乎成竹在胸,料定了他奈何不得他么?严烨略皱眉,做出副苦恼的神情,抚着手腕上的佛串慨叹道:“那可就难办了,如今整个临安城里都是锦衣卫,只要咱家一句话,皇子恐怕就回不成汉南了。”

司徒彻神色有刹那的瞬间的僵滞,下一瞬又恢复如常,只收起折扇冷笑道,“厂公不必说这些来威胁我,我不是梁国的臣工,自然也不会轻易被唬住。”

仿佛听到了笑话般,严烨低声笑了起来,神色却阴冷至极,“殿下当然不是梁人,是以自然不了解咱家是怎样的人。你以为咱家不敢杀你么?其实杀了你,以咱家的手段,要嫁祸给越国并不需要费多大的气力。殿下若想囫囵个儿地回汉南,便将解药交出来。”

司徒彻勃然大怒,“你敢!”

他眼底却渐渐地蔓开一股浓浓的笑意,夹杂几丝嘲讽的意味,起菱的唇角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司徒彻,你伤了陆妍笙,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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